“如果你们不出国,现在会怎么样?” 北京的一场60年不遇的大雪,把一月四号广州到北京的海南航空公司的航班取消了,我意外地得以在广州多呆了两天;当我以一种几乎是“因祸得福”的语气把这消息告诉雨时,她意外地高兴,我们在电话里对昨天才刚结束的大学毕业20年的聚会噼里啪啦讲了好多好多,还是讲不完,于是我们约好当天下午再到Z大的荣光堂,即我们班聚会第一天入住的宾馆,再聊聊。 我和雨是大学的好友,她是外省考生,毕业时留在广州,20年来在省级机关、一家大报社、一个发展很好的区政府里工作。去报社时她想做编辑,她的文笔很好,写的散文文风亲切宜人,但是她没有如愿,而是做了好几年提高报纸发行量这种压力很大的工作。如今的她是一名公务员,公务员已经成为追求稳定、收入福利均优的人最理想的职业。 雨在省级机关工作勤快,为人谦和,没有大学生的架子,被评价为“最不像大学生的大学生”;她好学上进,凭自己的努力,和气的人缘,工作、家庭一直颇为顺心,夫妻俩官运亨通。在这次聚会中,她被我们班男主持问了一个问题:“你一副旺夫相,你对官太太的生活有何感受?”她当场说她从来没把自己想成官太太过。同学们倒也没有再纠缠不休,就此放过她。 在环境典雅而古朴的西餐厅里,我和雨点了一个桂花米茶,茶香绕室,我们面对而坐,看来雨还很在意那个旺夫的问题,她问我,“你说我真的像个官太太了吗?那个问题让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都是靠自己的努力,没有靠过老公呀。” 我觉得她蛮好玩的,对那一个类似玩笑的问题还当真,我看着她那张圆圆的、一看就很讨喜的脸说,“中国人不是对人的面相有说法的吗,你就是一副福相,人家当然就说你旺夫了,再说,中国人最大的理想就是当官,那旺夫的女人还不是男同学做梦都想娶的媳妇吗?” 她有点不服气地说:“我觉得还是太缺少临场反应的口才,我觉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样的问题。” 对雨,我是随着体会生活的多方面滋味后越来越羡慕她的,她有很多亲戚来来往往,为人处世十分圆融得体,而且乐于助人,富有同情心;业余生活十分丰富,跳民族舞,做面膜,学瑜伽,十足是一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在省重点读高中的儿子也精通中国历史,很有思想,可说事业、生活两全其美。 我也知道雨一直很羡慕能出国的人,在出国毫无疑问是一种时尚的90年代,她曾毫不掩饰自己的黯然神伤,觉得自己的生活平淡无奇,而出国的人则如何精彩;所以她总是不遗余力地表示对我这种出国的人“丰富经历”的羡慕,“见过世面”的激赏,而她自己就在这种羡慕出国者的岁月中,补习英文,补习各种知识,看书、旅游,生活过得活色生香有滋有味;自己的单位稳稳地转换着,经历丰富了,世面见得大了,国也出了很多,在我们毕业20年的过程中,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广州发生了一日千里的变化,她的住房从机关里分配的方便舒适的地带搬到了自己买的面山近水的高级住宅区,生活质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有一张精心保养的圆润的脸,今天她穿着米灰色的羊毛衫,肩上是一条深灰和灰白双底的,在底部有水墨画的梅花图案的大羊毛围巾,非常优雅美丽。我在心里为她而赞叹,说话间,雨忽然不经意似的问我: “那时是你推你老公出国,你总是走在他前面,现在呢?” 现在,?,我竟一时语塞了。 “现在他在我前面,”我仿佛看到自己心里开始有点微澜; 她接着又似乎不经意地问:“如果你们不出国,现在会是什么样的?” 如果不出国,现在,?,我又语塞了。 她替我回答了,“你们在Z大,他应该已经当了系主任,院长,都不在话下吧。” 那也没有错,相信我先生也能混到你说的那样;还有,你看,你还是在说先生,那是否还是习惯性的官太太心理呢?我心里悄悄说。 我说:“不过也不要后悔了”,我想到了让我头疼的和我对着干的美国学生们,让我想起来头就大。但是我不想后悔。 “当然不要后悔,毕竟长了多少见识啊!”她说, “那你们在国内长的见识更大呢!”我真心地说。 什么叫见识,要说洋文混饭吃就叫见识,说母语拼生活就不是见识?我说不清,只是她这两个问题,让我看到她已经认识到出国不是唯一值得羡慕的路了,她的人生其实很精彩,我相信有脑子的人可不是随便去问一个问题的,从过去她那么艳羡出国的人,到今天,我替她见证了她跨过了一段人生,见证了以她为代表的,中国这十年来让许多当初想出国而终归没有出成国的人的心态的转变。 我们俩聊到傍晚才分别,我们都算孝顺,想陪父母多吃一顿晚饭而不是和对方吃饭。夜色苍茫,她开着车把我送到我父母住处的街口,我目送她的车融入了广州滔滔车流中。 2010, 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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