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到“我们”:少数族裔,走到一起来! 上星期六我和先生(椰公)参加了一个历时只有一天的会,是先生所在的当地一所公立大学组织的本城市以及周边地区一些高等院校少数族裔的大学教师(包括社区学院)、职员和行政人员讨论少数族裔在校园里面临的校园气候、自身所遇到的由于少数族裔身份而带来的值得关注的遭遇,并让大家互相认识、建立网络的一个学术探讨加聚会性质的小型会议(约80人参加)。 虽然时间短暂,但是这个会议在我心目中却有其不寻常的意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会议包括了Opening Remarks, Panel Talk,Birds of Feather, Workshop, Closing Forum等各具功能的讨论形式;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会议的主题十分鲜明简要,就是“从‘我’到‘我们’”。这五个字,令人回味深长,我相信没有一定的阅历和前瞻才能,是不可能想出用这五个字来表达会议主题的。 从‘我’到‘我们’,表示的意思是在美国这个人人以“我”为中心而生活的社会里,人们已经近于忘记了社会有超乎于个人的意义,人与人要互相关心,互相支持,生活才有深远的快乐和意义。而少数族裔由于面对一些独特的问题,更要有意识地走出“我”的个人老巢,要与有类似背景与经历的人认识、交往、成为朋友,结成联盟,互相关心,互相爱惜,互相支持,在一种关爱的气氛中不但求得生存,而且追求发展、繁荣。 其实每个人都有向人倾诉的需要,有人倾听比没人倾听要好一百倍。在我们这个地方,一个白人或保守人群占相当多数的社区,少数族裔教师尤其需要一个社会网络作为自己的支持群体,驱除孤独感,交流职业生涯里失败的沮丧和成功的经验。在往终身教职的路途上,许多人都经历过一种孤岛的感觉。发起这个会议的灵感是在一个我先生所在的公立大学已经近两年的马赛克聚会(即由有色人种、或第一代移民教师组成的人的定期聚会)的基础上,由这个聚会的发起人和几位活跃的老师想出来的,接着他们申请了一笔基金,让这个会议成为现实。 (1)精彩的Panel Talk 会议请来四位学者或行政人员做Panel,一位是非洲裔,一位是非洲和日本裔混血,一位是墨西哥裔,还有一位咱也不清楚是什么种族背景。每一位都从自身经历展开,没有什么大道理或云里雾里的虚话空话,使听众感到亲切自然。 那位非洲裔教授我已经很熟悉了,就是由他提出的“从我到我们”的主题。他说不算太久以前我们人类历史就是部落的社会,人们有共同的价值观,互相照顾,共同负起防卫和生存的任务。我们个人的身份是通过对一个群体的归属感而建立的。比如,一些非洲部落社会今天还是说自己是一个集体主义(collectivist)或“我们”社会。换句话说,从来就没有、今天也没有一个“我”的概念。部落是一个最能持久的成功的社会生存系统,做一个成员就意味着归属(原文为 “To be a member is to belong”.) 他继续谈道,马塞克成员都觉得再怎么强调也不够,即有一种你归属于一个由朋友和同事组成的社区的感觉是多么重要,在这个社区里,大家互相关心,当你和另一个人在一起时,要交谈(这种交谈是指要真正地交谈,我心里想),那你们就是在互相帮助你自己和对方成功。大家都需要抒发那种日常生活中的磕磕碰碰的经历,许多人都有过那种孤独而竞争性很强的专业人士的经历,在马塞克群体里,大家感觉就像在家里一样自然。我们要寻求的是一种也许是反文化的勇气,即回到我们直觉性的根去,从“我”到“我们”的一点是我们寻找一种整体论的理解(To move from “I” to “We” is what we seek to holistically understand.) 这温和的话语,富有哲理性的思维,令我在听众席里如沐春风,我感到一种在黑暗中摸索看到有人手举电筒而照亮了同行人的路的感觉。 (2)坦诚相见的“Birds of Feathers”小组讨论 在Birds of Feathers 的环节,我加入了“教与学的路径”这个小组。我想看看大家对教与学有何经历、独特角度可以互相启发。而还有多个小组的题目也是我感兴趣的,如校园气候,对多元性和平等的理解的不同角度,做顾问、导师(mentoring),可惜不可能同时参加。 我们这一组共十个人,有两位从非洲直接招来任教的理工科教授,还有一位也许是南美或许是南亚背景的教授(我看人的种族背景的眼光很有限)。 真正让人可以进入一种谈话气氛的话题还是那位也许南美也许南亚的教授电子工程的老师提出来的。他说他有一位学生很粗鲁,会在考试时因不会做而折断铅笔后把卷子往他眼前一扔而扬长而去。大家纷纷给他出主意,我也根据自己的亲身经历给他讲了一个我和学生如何交往的故事。 通过这些交谈,我很高兴的是看到在别的老师的课堂里发生过什么,从而知道我们面对的学生是怎样的,这令人有一种天涯同路的感觉。 (3)午餐会的讨论精华分享 午餐时每一讨论小组都有一位代表上去讲了讨论结果,其中听到一些堪称精彩的发言,如: A history professor said: We need to challenge “diversity”; diversity exist in more ages, subcultures, not just in race, ethnicity… Diversity doesn’t translate into equality; Diversity=to listen to people. Only by listening, we validate people. 我先生是学术合作主题小组的主持人,他的总结中说,“马塞克就是一种平台,是一种可以被各种正式或非正式组织借鉴的一种有效率的模式”,这句话对我也很有启发性。 一位在西班牙出生和长大的教西班牙语的教授说: “I am White until I open my mouth, When I open my mouth I lose my whiteness.” 这句话令我一震,“当我张嘴时我就失去了我的‘白人性’”,这是一句多么有深度的话呀,我一下子说不出来这句话到底是何意思,但是后来想来,对这句似有“禅意”的话,我的理解是当我张嘴时你才知道,像你一样,我也有我的思想和个性,可见白人也不是铁板一块,白到底代表了什么?白本身就有diversity,只要有不同的思想和见解、不同的做人方式,那就是一种diversity。但是我发现人们往往把对多元性的理解只停留在“能见度”(如肤色、口音)上,而却不去体会思想、做事方式上的多元性,那只能是肤浅地理解甚至是曲解多元性。 对这句话还有一种理解,是从我问我先生他是怎么理解后而得到的,他说这意思是说白人说英语也有口音,一旦有口音也会被人认为这不是“白人说的英语”。这个理解也非常到位,有道理,我引申开去认为是否可以理解为,白人里也有说西班牙语、法语、德语的,但往往我们看见白人,就assume人家一定是说英语,而且是说“没有口音”的英语,这本身也是一种曲解白人的行为。当然也不能排除,许多以说英语为第一语言的白人(如许多美国人)的确是assume自己说的是没有口音的完美的英语的。语言呀语言,可以说是一种最复杂、也最意味无穷的文化课题! 在这个吃着西式午餐、窗外春光明媚的周末,思想的火花在席间默契地传递,我们学校来了我在内的四位老师,其中两位是白人,他们都非常专注地听着发言,我看得出众人沉浸在一种平和而感慨的心情中,都有一种因为对多元文化的渴望而引发的想与参加会议的人认识、交流的迫切愿望,我觉得有很多东西要在心里细嚼慢咽,有太多东西要好好思忖、体会。 我好像看到了一种久经期待的东西终于因为永不言弃而等到了成真的那一刻,这就是少数族裔走到一起来开个会至少打个照面,认识一下彼此吧。我仿佛看到许多肤色(自然也包括白人)、不同思想、不同性别、气质各异的人,从四面八方往这里赶来的热忱的模样,太久了,终于有人出来组织大家走到一起来,组织者功不可没呀!我看着那位安安静静坐在席间的会议联席主席,她是一位现年三十多岁,从香港来美国留学后在大学任教的社会学博士,九年前刚认识她时觉得她瘦小单薄并不起眼,可是时间的打磨、岁月的锤炼,还有很重要的是,社会学的良好训练和香港人那种特有的、很纯的参与政治的热情和勇气,使她已经具备超越年龄的老练,既带着专业的书卷气,却永不失敏锐的批判性思维,她是社会学系系主任,已经成为把少数族裔教职员组织到一起来的灵魂人物。 我思绪联翩,想到了最近万维热烈讨论、以致有人都上了火恨不得“拔刀相见”般的话题:“什么是主流社会,怎样才叫进入了主流社会”,我突然觉得我现在才找到了一个真真切切的答案之一:这就是马塞克模式,马塞克的意思是拼图,按我理解是一种大家求同存异、建立友情的爱的氛围、坦诚交谈并提出建议,以把自己所在的制度环境改进得更好为目标的交往模式。能够把各色人等吸引到一起、积极工作、为社会做出积极建树、这种建树当然包括了真诚的批评,而且批评只是为了让这个自己热爱的社会更美好而提出,只有真正的爱才会去真诚地批评,那么,这就是进入主流社会,而且不是消极地进入社会,而是在适应的同时也在引导社会向更公平、更互相尊重“不同”、让人们更自由地发挥自己的方向而去,也许这才是少数族裔能为社会做出的最宝贵的贡献。 更进一步地,我梦想联翩,这样的社会,其实每一个族裔都是“少数族裔”,没有一个族裔想突出自己的优越感,没有一个族裔会永远主宰政治或经济领域,每一个族裔都热爱自己的副文化(subculture)(注1)也热爱美国的主流文化,美国主流文化的名字就叫崇尚个人的自由、平等(我的理解);我期待,美国在有识之士的努力下,会形成一种新文化,名字就叫“我和我们”。 从“我”到“我们”,一句诗意盎然的话,一线的曙光。 (待续) 2010年5月22日 注1:副文化的定义是:A world within the larger world of the dominant culture. (可译为:副文化是在一个主导性文化中的小世界,其有着看世界的独特角度或独特的生活方式,可以部分有别于主流文化看世界的角度或主流社会的生活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