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好鸡Berry
11月的第一天的早上,我照例去给我的两只母鸡开门,放她们出来开始新的一天。鸡窝里不像往常有一种急着要出来的动静。我解开了绳拴,一只母鸡闭着眼睛横躺在门口,我惊叫了一声,这是我的鸡Berry。Berry,你怎么就这样走了?
Berry,你还是没有能挺过来。
我手里拿着给鸡们剁的菜和谷子的饭盒,招呼另一只鸡Peach出来。Peach嘴里咕咕咕地念叨着什么,她是想出来,但是不知该如何出来,她只能踏在Berry身上才能出得门口。我不想搬动Berry,就说Peach你就踏着Berry身子出来吧。Peach伸出了右脚,轻轻地试探地踏上了Berry的身子,但是她犹豫了,缩回了脚。平时急着要飞出门口的Peach竟不愿这样出来。
我的眼泪一下子下来了。就连一只鸡都知道不能踏着同伴的身体走出她的窝门。从此,Peach将孤单地过她的日子。相依为命的Berry走了,Peach能过得好吗?
我只好把Berry的身子移到门口的左边,给Peach一个空间。Berry的身子不再温热,但也不是冷的。我抚摸着Berry的身子,说: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
我想到了送鸡给我们的朋友,我一向认为他是Berry和Peach的爸爸,他会很难过的。我满脸的泪回到家里,先生看我神情不对,问怎么了?我说Berry,Berry……先生说,死了?我说是。我女儿听到这话也赶快跑过来,问怎么了。
我们都知道这个夏天对Berry很艰难,她并没有真的享受很多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不再像去年和前年的她。大太阳天的,特别是下午,她总是缩在树荫下,耷拉着脑袋,有时候眼睛就是闭着的,我很担心,怕她挺不过夏天。8月中,Peach开始要孵蛋,其实没有公鸡的我们家是不可能孵出小鸡的,只是为满足Peach的母亲欲望,让她过过瘾罢了。于是空空的后院只有Berry一个鸡在窝外徘徊的身影。
Peach变化很大,一天到晚缩在窝里,硬把她赶出来吃饭喝水她就咕咕咕咕地呼唤着并不存在的小鸡,还对食物发出很惊叹似的怪叫声,显得十分滑稽。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近两个月之长,10中旬Peach终于醒过来了,整个已经瘦掉一圈。我发现Berry也开始变得精神起来,她毛又紧了,脸蛋儿恢复了血色,开鸡窝门时经常是她走在Peach前面出来。也很有食欲,吃得很欢。有一次我去后院,她们看到我就拍打着翅膀从菜地里向我飞跑而来,这是很久没有的画面了。我心里非常高兴,对家人说我们Berry又活过来了。
我们看到了几次,阳光下两只鸡像很久以前那样,很愉快地走在后院的草地上,从草地里寻觅食物。就像两匹小马走在草原上----这是我过去常发的感慨。
可是好景不长,十月中旬以来气温一下子降了很多,我看到Berry又开始有点耷拉脑袋了。就在10月31日万圣节下午我发现Berry闭着眼睛靠在鸡窝门边,尾巴下垂,很不对劲,我心里一惊,觉得她“又不来势了”。
太快了,昨天下午和今天早上,已经是天上人间。我找了一件孩子过去没怎么穿就已经小了的白色棉质短袖,盖在了Berry的身上,我还得去学校上课。可是路上我的脑子里全是我那Berry躺在门边低垂着再也不能抬起的头的影子。
回到办公室,我又泪流满面,自言自语:Berry啊Berry,你逃过了专门抓鸡吃的老鹰的利爪,却逃不过你的疾病。夏天的你是胀气、食物不消化的毛病,这个病看来和气温突降一起,使你突然地走了。
Berry和Peach 是在黄石公园附近的朋友家出生,是朋友用孵蛋器孵出来的芦花鸡。11年9月第一天她俩一路啾啾叫着,跟我们一家长途开车到了我们这里安家落户,那一幕还如此鲜活。为了她们我和先生去买了狗屋改装成鸡窝,一点点地看着她们从青皮小脸变成涨红的小母鸡的脸,长成两只漂亮神气的大鸡,到圣诞节平安夜,Berry下了第一只带着一丝血丝的蛋,给我们带来一屋子的惊喜……
从此,勤快的Berry可以说是一天一个蛋,偶尔会三天不下蛋,接着又下起来。这样竟过了整整一年多,我打电话给我妈妈说过这个,我妈妈无法相信还有这样勤快下蛋的鸡,在我们家的历史上,只有小白鸡是这样勤快的,但那时另一个遥远的故事了。
我妈妈说这样不行,鸡也受不了的,营养要跟上。我给鸡吃从Costco买的新鲜生菜,每天都喂些米,常有面包、米饭、我们吃剩的面条。也偶尔喂一些儿子的宝贝宠物蜥蜴吃剩下的蟋蟀和虫子。吃面条时,她们那龙腾虎跃的样子令人开怀,就像韩美林画的鸡吃蚯蚓……
后来,Berry终究是下不动了,蛋成了软壳蛋。早在这以前,我就把钙片剁成粉末,给两只下蛋都很频繁的鸡吃。下软壳蛋后我就发现Berry有了胀气、不消化的毛病。Peach的蛋一直是非常硬朗的红壳蛋,终于Berry什么蛋都不下了。只要活着就好了,我根本不要Berry下蛋。
去年我回中国,先生还要过几天回来。我托了我的邻居帮我照看她们几天。临走前的一下,我到后院再看一眼我的Berry和Peach,她们俩以为我要喂她们,就激动地飞向我,我对她们招手告别,说再见了啊,你们要好好的啊。那一刹那,她们停了一下,我觉得她们的眼神是懂得我要出远门的,因为她们没有再跟上来,而是仿佛定格似的看了我一下。那眼里的期待和惊讶竟令我在飞机上都想着她们的安全。
是的,多少次,当我到后院去看她们,通常都是带着吃的东西给她们,所以她们已经条件反射,看到我就会主动跑向我,跟着我下坡去她们的窝旁边的盘子里,等待我发放食物。那一路相跟的亲热令我开心。
慢慢地,我也懒了,也因为今年8月底家里来了一只可爱的小猫,我的注意力不再在我的鸡上。我只是尽我的喂食的义务,很少和她们俩说话、拍拍、交流。
在我们这里最难过的是冬天,厚厚的白雪覆盖了后院,每天傍晚或晚上我都要给她们关门。电筒光照过去,两只鸡总是紧紧依偎互相取暖,通常是Peach站着,而Berry则夹紧了自己,头朝里尾巴朝门口,坐在Peach的两腿中间的空档里,这情形只能用“相依为命”来形容。有时候12点了我已经准备睡了,想起鸡门还没有关,爬起来穿上厚厚的衣服再去关门,心里有不知该撒向谁的怨气,但是看到相依为命的两鸡,什么都不要再说。
顶过了两个严冬,Berry没有顶过这个寒冷的深秋。我恨这寒冷的气候。
我脑子里放着电影,那是少年Berry的青春年华,飞得很高,还常钻过篱笆溜到邻居家的后院,被我满头大汗地捉回,不得不狠着心给她剪翅膀、尾巴,使不能飞得太高。
Berry比Peach通人性,我抱她时,她会把眼睛轻轻闭上,仿佛享受这样的时刻。而Peach只会杏眼圆睁,不吃这一套。
女儿说,Berry是万圣节没有了的。是啊,你走在一个甜蜜的节日,在孩子们要糖果的时候,你却挣扎着失去了生命。
生命,原来是这样脆弱,这样突然地就可以结束。嚓!只要一秒钟,生命就停止了,一切都失去了原来的光彩。世界上少了一只勤劳到极点、不知道疼自己的鸡。这个世界有太多的生命走得无声无息。
11月1日晚上,我问先生,“Berry走了,你怎么想呢”?先生说,“是啊,今天一天我心情都很沉重。”
哦,这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因为他是怪我把两鸡喂得太好、我们的蛋代价太高的那一位啊。原来他也很心痛吗。
“是啊,养惯了的一只动物走了,生老病死,唉!……”,先生的声音沉重。
我的泪又一下子决堤而出。
生在美国国庆节,第一只蛋下在平安夜,走在万圣节的夜里,Berry,你的一切似乎都和节日有关,你有英雄的色彩,你是我心目中的无名英雄。
今天,是风雨交加、凄云惨淡的一天,趁雨小一点时,先生和我到后院的菜地里,先生挖了一个深深的坑,我把Berry包裹在那白色的棉质短袖和一只大纸袋里。
我抱着不会再睁开眼睛的Berry,说:祝你平安……
如果真的有来生,好希望你能有一个平安的来生。
2013,11,2 晚
Berry (右边)和Peach在一起在后院散步,2012年夏天
祝你平安,Berry,2013年11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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