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代人的紅衛兵、知青和愛情經歷;他們的激情、失落和回歸。 中篇小說 痕…… 蹉跎年代,山巒歲月,無眼毒鞭,如初純情,淚血交加里,留下一道柔痕...... 據說,世界許多民族的古老歷史裡,戀人之間,或者夫妻之間,常以兄妹相稱。 為你把這軸畫卷慢慢鋪開 …… 一 喜英從昏迷中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 --- 痛!她本能地又合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她輕輕地、慢慢地把眼皮眯開。 四周很暗,空氣很悶。空氣中有一種生鐵發鏽的味道。她把眼睛完全睜開,緩緩地往周圍看了看。 四邊牆上堆着一根根鐵條,再有就是黑乎乎一堆堆看不清的東西。 我怎麼會在這裡,這麼暗的房間裡?她問自己。 她記得她是怎麼被人綁架的。 陽光明媚……從八三零總部出來後,她和同伴小肖分了手,進了那條狹窄的胡同。她還記得碰見了一條狗。那狗和她來回互閃着,最後它從一邊溜了過去。 狗走了以後,突然不知從哪裡闖出來的幾個大漢 --- 他們來得比那胡同牆上的影子還快, 三下兩下就把她架了起來,蒙上眼睛,連推帶拉到了路口,上了一輛車。 大概就是那麼到的這間暗房裡。眼角的痛讓她記起來了,那些人拿繩鞭子抽她的臉。 她能感覺到,她臉上有血。 她沒覺得害怕,只是特別想妹妹喜蓮。喜蓮很纏姐姐,每天晚上沒喜英作伴就睡不着。 放心不下,喜英開始有些煩躁起來。 突然門開了。進來了兩個人。一個她認得,是鎮上和八三零對立的黃派的頭頭黃中。黃中和她同一屆,曾經還……猛追了她一陣。那時候,他對她可殷勤了,給她抄過厚厚的一本歌集。 她沒要那歌本。從小到大,她心裡唯一藏着的男孩,就是曾經是她哥哥的喜仁。 跟在黃中身後的那個小伙是誰? 那,那不就是喜仁嗎?! 喜英的眼睛一下子就睜圓了。 “仁哥!”她喊了一聲。由於使勁她感到肋骨那地方有些隱隱發疼。 喜仁沒有抬頭看她。 “仁哥!”她又叫了一聲,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喉嚨堵得慌。 “別叫了!”說話的是黃中。“把八三零的事都交代了吧,交代了就放你回去。” 喜英知道,關於八三零的事她什麼也不能說,說了她的夥伴們就會遭殃;她不能對不起她的好朋友們。 她抬着頭,就這麼一直看着喜仁。 喜仁還是沒有正眼看她,可是她知道,她知道他知道她在殷殷地看着他。 “你就說一點吧。”等黃中出去了,喜仁終於出了聲,臉上似乎一點表情都沒有,冷得象塊冰塊。 除了剪頭髮的那一次, 喜英從來沒有背逆過喜仁;她的心底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可這一次。 她知道她不能,因為事情牽涉到太多的人。 “仁哥,讓他們放了我,好嗎?”她央求道,“我得回去陪喜蓮。”喜英還記得喜蓮小的時候喜仁抱着她玩的情形。有一次,他專門給喜蓮做了一個小小的手轉鼓。 “來,我玩給你看。”他說着,把手轉鼓的把夾在兩個手掌之間。隨着手掌的搓磨,那小鼓墜子就不停的敲打着鼓面,發出“噠噠噠”的聲響。好幾次,正在哭鼻子的喜蓮給他逗得破涕為笑。 喜仁把臉轉向一邊,那張臉,還是那樣的冷漠,喜英覺得仿佛不認識他了。她心裡明白,喜仁參加的,正是和她對立的黃派。一想到這個,她心裡就隱隱作痛。在那個他們一起撈小蟲子的池塘邊,無憂無慮的歲月就象那綠色的漣漪一樣安然流動。她常欣賞着池塘里他們的倒影,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有什麼力量將她和他分開來。 “說了吧,說了免得再挨打。”喜仁的話音小得幾乎聽不見;小得讓喜英覺得是自己耳朵的錯覺。 喜英沒再說什麼。她閉上了眼睛,仿佛害怕看見眼前的一切。 先前抽打她的那兩個大漢又進來了。喜英看見了他們,眼睛裡現出了驚恐。她看着喜仁,又求了一句:“仁哥,讓他們放了我吧!” 話音沒落,耳邊一陣風過,“啪”的一聲,她身上一陣火辣辣的尖痛。 “啊喲!”她本能地叫了出來。 就在那當間,她見喜仁轉身走出了這間暗房。 “打吧,你們使勁打吧,我什麼也不知道!”她高聲喊了起來。 喜仁並沒有走遠。他站在離門口不遠的地方,雖然聽得不真切,但是他着實聽見了喜英的喊聲。也許他站在遠一點的地方,就是怕聽得太真切。 大概十分鐘後,他又折回來了。他進了門,對手持鞭子的那兩個人說:“老黃吩咐,沒有結果,別打了。” 他發現自己說晚了點,喜英又一次癱倒在了牆邊。 二 喜英再一次從昏迷中醒來,她突然恨自己為什麼要醒來,她寧願永遠那樣無知無覺。 她能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道;一陣鑽心的痛。 然而,昏暗的四周和身體的痛楚並不是這個活着的世界的唯一表象,一束光從牆高處的窗戶射了進來。她微抬起頭,呆呆看着那光。她想起了喜蓮。喜蓮肯定也在想着自己,她的姐姐。 鄰居都說她們姐妹長得不像。妹妹臉是圓圓的,而姐姐,是橢圓的。都好看,鄰居說。性情麼,也很不同。姐姐很能忍,什麼事都能忍。妹妹就沒有這麼耐忍了。 喜蓮日子最難過的時候,是哥哥喜仁離家的時候。 一隻花姑娘蟲從窗外飛了進來,落到了喜英的手臂上。喜英垂下她美麗的、這時候是帶着血跡的睫毛。她忘記了一切,除了那一幕幕回來的過去的情景。 她記得那個搖籃,那個搖籃現在還在家裡的閣樓上。有時候她還會上去看它, 拿塊布擦擦它。看着它,想象這裡就是她的生命繼媽媽的腹中之後的第二個故鄉。 就在那個搖籃里,她認識了喜仁哥哥。每次說起媽媽都不信。 “三個月就記得?” “嗯。”她每次都很肯定地點點頭。她記得有那麼一回,她在那搖籃里,只聽得一聲喚,便蹦着跳着跑過來一個嘻笑着的男孩。男孩到了她的搖籃:她的世界的邊上,便一個勁吱呀呀地搖起來。 好舒服啊,她的感覺。 喜仁哥哥比她大三歲半。媽媽一直沒生育,自己慌了,有一回,到了鄰鎮,硬是蘑菇着把一戶人家的小男孩抱過來養。那戶人家姓陳,家裡有五個男孩。 陳家拮据,又見喜英媽怪寂寞的,聽她說她一定好好待孩子,他們還可以隨時領回去,真就讓她抱了去。 就這樣,喜仁到了江姓家,喜英喜蓮姐妹的家。 到了這個世界有哥哥的感覺真是好。 喜英記得那一個向陽的山坡,有蝴蝶和蜜蜂在上下跳着。 喜仁哥哥背着籮筐,帶着她上了山。 家裡的兔子餓了,他們去采青草來餵它們。赤着腳走着。到了一處地方,地上有許多帶着白色的刺的小草。喜仁走過去了,她站在那裡不敢過去。 “過來呀。”哥哥向她招招手。 “你看。”她小手指着地。 喜仁看了看地上的草刺,走了回來,一把抱起喜英來,騰騰就跨了過去。 被哥哥放到地上後,喜英有些不好意思,她回過頭去看了看那地,咬咬牙,把自己的腳踏了上去。 “疼不疼?”喜仁問。 她搖搖頭,對着他笑。 從此,她的腳能踩着草刺走了。 她記得那座長長的高高的大石橋。 她背着原先喜仁背的那個籮筐,哥哥換了個更大的。他們一起上了那石橋。橋邊上有松樹,撒落了一顆顆松蕾,兄妹倆去揀來給媽媽當柴火用。揀着揀着,突然來了一群孩子。他們也是來揀松蕾的。一見江家兄妹在揀,一擁而上就想打架。 喜英一開始有些怕,倒退了幾步。 “別怕英子!”喜仁大喊一聲,把籮筐一甩,便和那群孩子打了起來。 喜英一見哥哥一人對幾人,一急,也把筐子一扔,小碎步跑過去,伸出兩手來,抓住那個挑頭孩子的衣服連扯帶打。那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搞蒙了。 這兄妹倆一個喊着“叫你欺負我妹妹”,一個嚷着“叫你欺負我哥哥”,越打越勇。 最後是,那群沒有主心骨的孩子們打輸了,見兩兄妹這麼齊心,他們全散了架。 松蕾滾了一地。 三 那一次的打架後,那群孩子不甘心。孩子群中有一個叫阿梨的女孩,有一天巷尾碰見了喜英,就湊過來說要告訴她一個秘密。 喜英認出了她就是幾天前在橋上打架的,沒理她,接着往前走。 “嘿,和你哥有關係的,你不聽呀?”阿梨小跑着跟了過來。 “跟我哥有關係?”喜英不解。 “你哥呀,其實不是你哥。” “不是我哥?”喜英被迷惑了片刻,轉而生氣:“你瞎說什麼呢!” “我沒瞎說,你哥是你媽從路上揀來的,他們都那麼說。” “我哥就是我哥!” “就不是,你沒見你哥和你長得一點都不像?陳鎮那邊的人都說了,你哥遲早要回他自己的家那邊去的。” 喜英聽不下去了,撩下阿梨,自己徑直往前走。 回到家裡,見喜仁在餵兔子。她像往常那樣,走了過去。 “你看那大兔,好象要生仔了。”喜仁指着那肚子大大的母兔對她說。 “哥,”她叫了一聲。 “嗯?”喜仁回答。 “……” “哥,”她又叫了一聲。 “什麼事?” 喜英發着楞也似的看着喜仁,看着他臉上和身上她所熟悉的一切。他還是他呀,什麼也沒有變。她的心踏實了下來。 “阿梨淨瞎說。”她回答。 “她說什麼了?” “她說你不是我哥。” 喜仁象被電觸到一般,兔子餵到一半,他把青草往邊上一放,站了起來。他轉身往後院去。 “哥你去哪兒呀?”喜英跟了過去。 後院有口井,喜仁從井裡滿了一桶水,洗了洗臉和手。 “哥你怎麼啦?不高興了?給阿梨氣的是吧?”喜英目不轉睛地看着喜仁的一舉一動。 “她說的是真的。” 喜仁說着,開始沖腳。 喜英嗓子象被什麼堵住了,除了沉默,什麼聲也發不出來。她真希望喜仁改口說:逗你玩的。可是喜仁的表情一點都不像是在逗她玩。就這樣,她默默地看着喜仁沖洗,又默默地跟着他進了屋。 “明天,咱們還去撈小蟲嗎?”她問。他們常去池塘那邊撈小蟲來餵鴨子。 “去啊。”喜仁說。 “太好了!”喜英拍着手跳了起來,把剛才的鬱悶暫時拋到了腦後。 第二天傍晚,兄妹倆一個扛着用長長的竹杆繫着的網,一個提着小桶,一前一後的就往池塘邊走去。 池塘邊上架着一條小木橋,往下走是一條卵石小徑,四周是高高的蘆葦叢。 喜英把桶往邊上一放,就聚精會神地看着喜仁把長網放到池底去撈。 “今天真多呀!”看着喜仁把蟲子往桶里倒,喜英很興奮。不知為什麼,今天她有種特別的興奮,看四周的一切都特別好看。平時跟着喜仁來,她沒有在意周圍的景觀。 她想問喜仁,哥,你不會回陳鎮吧?她沒有問。哥哥怎麼會離開她呢?只要哥哥不走,這個世界就全然純然是美好的。 那年她七歲,哥哥十一歲, 喜蓮三歲。(待續) (註:這部中篇貼到3就沒有繼續,現在重新上傳 ......) 中篇小說 痕 (四) 小兒和我的對話,我和小兒的分享 太陽雨 榮獲中國散文作家論壇徵文大賽一等獎(圖) 剪影 ... 人生春秋冬夏 佳思地七十七號 (小說 全) 驪歌吉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