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分割,是联结,是温情和意志的生生不息……
1
寒枝慢慢地翻转她的身体,尽量不让床或被子发出声响。她把身子转向丈夫丛阳,聚精会神地端详他,审视他,感觉他。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早晨醒来,都有一种心惊胆颤的不安,怕丈夫再也睁不开双眼。近来,他连咳嗽都很少了,也许竟是因为没有了气力。有时他的呼吸会带着些兹兹的喘声,现在却异常安静。她看着丈夫的脸:清瘦、苍白、憔悴,额顶灰白色的头发稀离。很长一段日子了,她已经习惯了丈夫这张远离了青春气息的脸。但是像眼前这张脸,几乎没有一点色泽光亮和湿度,却叫她打心里难过和颤抖。她见过自己的外公过世的情形。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外公冰凉的额头和脸颊,就和现在丛阳的差不多。
她就这么静静地在丈夫跟前呆了两分钟,直到她确认丛阳还在正常呼吸为止。
她慢慢地、轻轻地起身,唯恐把丈夫碰醒。脚才一着地,便听到丛阳轻微的声音从床头响起。
“起那么早做什么?”
“我去把银耳汤热了。”她回答。银耳汤润肺,她一直都给丈夫煮,煮得细细的,里面放点冰糖,丛阳一直都很爱喝。
“先不用了。”丛阳说。
“那是为什么?又不麻烦。”她心轻微跳了一下。
丛阳吃力地抬起瘦弱的手,在床边拍了拍,示意寒枝坐下来。
外面有什么东西叫了几声,寒枝分不清楚是大一点的鸟还是小一点的松鼠在叫。
“树上有鹦哥。”丈夫下意识般地说。
“嗯,像是鹦哥。”寒枝点点头。他们以前养过一对鹦哥。本来两只鹦哥互相玩耍逗乐,声音清脆悦耳。后来一个不小心,叫猫给咬死了一只,剩下来的那只就整天发出凄凉的叫声。丛阳很费了一番周折,才把那只孤单的鸟儿转送给一个朋友的朋友,一个养鸟人。从此他再也不养鸟,更不养猫。
一抹晨光从暗绿色的窗帘上透了进来,显得有些忧郁,甚至沉闷。寒枝放弃了去热银耳汤的念头,在床边坐了下来。
丛阳伸出手来,在床边摸索着,他在寻找她的手。她把手伸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突然,她有要哭的感觉。
“不要难过,”他没有看她的脸,却似乎看到了她的心。“我们一起五十三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啊!没有不散的伴儿。”
“说什么散不散的,我们还要一起去旅行很多地方呢!”寒枝强打着精神说。
丛阳好像没有听见寒枝的话,他继续说道:“每个人都在向这天走去,总统、明星、漂亮的、不漂亮的、年少的、年长的……都要过这一关。”
“这个谁都知道,不用老说啊。”她声音有些沙哑。
丛阳不说话了。他闭着眼睛养了一会儿神。突然,他说:“金线!”
“什么?你说什么?”寒枝挨近了一些。
“我看到了金线。”丛阳回答。
“金线?什么样的?”寒枝迷茫地问。
“像早晨太阳的光线……”丛阳回答。他没有力气再描述更多。
寒枝撩起窗帘,想起来昨夜刚下过一场雨。这时候晨曦透过还在滴着水的树木,那光线和淡淡的烟雾融为了一体。
“刚下过雨,太阳的光线很漂亮,你看——”寒枝轻轻说着,把窗帘打得更开些。
丛阳抬起了眼睛,看了看窗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最后他的眼光落在了寒枝身上。
2
他第一眼看见她是他十五岁的时候。那天,他跟邻居木工昌叔和昌叔的儿子憨豆送桌椅到一户有头有脸的苏姓人家。一进那户人家的厅堂,他就被厅上站着的一个女孩吸引住了。女孩一头齐耳的短发,环抱着一张秀美的脸和一对时隐时现的酒窝。女孩见了他,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一闪,两片尺寸完美的嘴唇微微一咧,向他露出了友好的笑。
丛阳再也忘不了那个笑。
后来,他还随着昌叔和憨豆去了女孩家几次。他运气好,每次都跟女孩搭上了话。憨豆就在边上,可女孩就乐意和丛阳聊天,几乎没有搭理憨豆。
憨豆其实一点都不憨。为了女孩寒枝的事他醋意大发,跟父亲说再也不要让丛阳跟着去寒枝家。让憨豆难堪的是,后来每次去,寒枝都会问起丛阳,还问丛阳怎么再也不来了?
“你自己去问他吧!”憨豆没好气地回答。
没想到寒枝真的还就找到了丛阳。也不知她怎么打听到憨豆家的地址,然后找到了丛阳的家。
丛阳见了寒枝,惊喜之极,平日很灵的脑袋瓜不知怎么的就呆住了,说话也不顺溜,跟着就是傻傻的笑。他傻笑着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穿一条粉色连衣裙。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裙子穿在这么漂亮的女孩身上。
让寒枝感到意外的,是丛阳家里不做木工,没有任何木工的东西,相反的,她看到丛阳坐在一张四方桌前,手里摆弄着一个牙齿模型。
“这是什么?”寒枝好奇地指着那个呲咧着的东西问。
“牙齿模型,我阿爸让我学的。”丛阳回答,带着几分尴尬。
下集:短篇小说《金线》(二)
不必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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