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鸿把书包往桌上一放，问说：“妈，我今天听志高说到咱家的事。”志高是立鸿在班里的一个哥们。 阿信平静地问：“他说什么了？” 立鸿咬了咬唇：“他说咱镇上以前有个妓院叫鸿香楼，就是现在的图书馆，你在那里面做过……” 阿信没有马上反应什么。 “妈，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以前你被人家抓去，就是因为这个吗？”停了一下，立鸿又说：“怪不得前一阵也有人说怪怪的话，还笑话我。我学习成绩好，评奖的时候老师却没评我！” “学习成绩好是自己的，跑不掉的，老师不评那是老师的事。”阿信力图想平息儿子的情绪。 立鸿眼睛里闪着怨怒的火光，“班里谁不想得到老师的奖！我在学校里常常不是这个让人家说就是那个让人家笑，包括这个黑乎乎的枪楼！现在，人家把我不知道的事情都挖了出来！” 阿信心里难受，从来没有这样难受过。她也终于意识到，有些话，应该要对儿子说了。她在立鸿身边坐了下来，“立鸿，过去你小，我也一直忙得透不过气，这些事情说起来费神伤心，所以一直没提。妈是在那里呆过，可是妈是被人家卖进去的，不是妈自己要的。妈妈为了逃出鸿香楼，还假装疯掉了。你还记不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在张林村住过？” “记得。” “那就是因为鸿香楼的人追我们，我们才不得不逃出鸿江去到张林。”阿信看着立鸿，“孩子，看着你从小跟爸妈受苦难，妈心里也不轻松。咱家是穷人家，咱家是连个房子都没有。可是，别看这枪楼黑乎乎的，它为咱遮风雨挡日晒，外面有树有水有园子，我常常都想这是老天爷对咱家的保佑帮助。妈也知道你不容易，你苦。你和弟弟是妈的心肝宝贝，也是妈的心病。妈对不住你们，不管妈再苦再累，也没有办法给你们一个宽绰亮堂的房子，也没有办法让爸不去劳改……妈心里这些年……难受呵……”阿信说到这里，掩面朝门口走去。 立鸿低着头，没有动换。 门口传来“咚咚”的捶击声，那是阿信舂米的声音。眼泪在立鸿的眼里转。他走到了门口。他先是到了筒楼一侧，那里有棵大树。大树和筒楼之间拉着几条绳子。那是妈自己拉的，用来晾衣服——她给人家洗的衣服。筒楼的另一侧是那个池塘，妈在那里不知捞过多少虫子喂鸡鸭。筒子楼后面是一个竹编的围栏，应该是爸还在家的时候整的。几年来妈在那里养鸡鸭，立鸿记得母鸡下蛋后阿信的欣喜样，每次她都要撒些菜糠犒劳母鸡。鸡蛋大都是他和弟弟吃，他很少看到妈妈自己吃…… 立鸿慢慢走回到门前，阿信还在那里一锤一锤地捣着那些米。立鸿看到，阿信肩膀上的衣服破了一个口子。 “妈，你歇着。我来捣一会儿。” 阿信抬起头，两双湿润的眼睛对视了片刻。 “孩子，你忙你的去吧。妈能行。” “我没事了，作业已经做完了。” 几天以后，立鸿就在班里和一个男生吵了一架。那男生又在提立鸿的母亲当妓女的事。立鸿吼着回应：“我妈是被逼的！她后来装成疯子逃了出来，我们一家还逃到张林住过呢！” 那男孩子还不依饶，又模仿立鸿拾粪的样子，一边做鬼脸一边嘲讽。立鸿怒不可遏，两个男孩扭打了起来…… 老师来了，不由分说，呵斥立鸿一边站着去。“他先骂我的！”立鸿愤恨不平。 “他骂你，你就能动手打人吗？”老师责问。 “他老骂我！” “你再说，就多罚站半个小时！”老师吼道。 立鸿咬着牙，翘着头，在墙根站着。 不一会儿，老师招呼他：“好了，过来做作业了。” 立鸿还站着，一动不动…… “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不过来？”老师皱着眉头走了过来。 其实立鸿就是憋着一股气，墙角边站着的他脑海空空。 宵鸿长到五岁半的时候，就负担起了原来立鸿的那一份拾粪的差事。而立鸿则不时要挑起阿信的捡破烂担子沿街吆喝：“买——瓶子的来咯！买——瓶子的来咯！……”一开始的时候，他会挑地方去，避开同学多的地方。后来躲不开，他也不在乎了，碰到同学，他会把胸脯子挺得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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