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谦历史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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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两人便开始了行动。夏姬换了一身素服,请求见楚王。楚王宫中传话人出来,问是什么事。夏姬说想回娘家寻找丈夫连尹襄老的尸体。 传话人第二次出来,显得有些烦躁地对夏姬说:“进来吧,君王要问你话。” 夏姬盘手俯首,缓步步入渚宫,站在王台下静候。 庄王引颈,诧异地看着夏姬,一开始还以为眼皮底下这位着素装样子收敛的妇人是另一个女人。“夏姬,襄老尸在晋国,你怎么要去郑国领他?” 夏姬稍微清了清嗓子,可发出来的声音还是几分沙哑,大异平常:“回君王。下女久违故乡,一来是回娘家探望,二来,郑晋交情尚在,只要娘家君主襄公出面帮忙,晋国可望归我夫尸首。” 楚庄王一想,也有一些道理,这个烫手的女人,让她离开楚国一阵也好,于是说:“好吧,孤允了。” 夏姬离开王宫回到家里,即刻打包备马,次日便启程上路。走到夏居的林荫道尽头时,有邻人好奇问她:“夏姬这是要出远门呀?”夏姬身体几个部位协调地扭了扭,应道:“是呀,我要回娘家郑国去,兴许就不回来了呢!”邻人一扭头,做了个鬼脸。 邻人听者无意似地走了,夏姬却想到了屈巫。屈巫还在楚国,自己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屈巫可是没有闲着,也是当日,他请来一位心腹,托他带话给郑襄公,告诉郑襄公两件事。其一,夏姬要归郑,请他好生接应。其二,要郑襄公出面跟晋国商量,当晋楚的中介,以楚国归还俘虏,荀首的儿子荀罃为条件,请晋国归还连尹襄老的尸体,夏姬要替丈夫收尸。 心腹疑虑问:“晋国能听郑国的话吗?”屈巫说:“没问题的。一来,荀首和郑国的大夫皇戌是故交,能说上话。二来,荀首本来就寻子心切,如此还不一拍即合?” 心腹走了,屈巫进宫见王,才知道楚庄王已经答应了夏姬归郑的事。之前所费的力气,就算是帮人帮到底吧。 6 夏姬回到母国郑国。株邑夏宅如故,人去宅空。夏姬在故宅外兜了一圈,想到夏御叔和夏徵舒,心中不免伤怀。又想到屈巫还等着她的信儿,夏姬不敢耽误,掏出一点铜钱给了车夫,要他尽快回楚国送信儿。 夏姬回郑的第五日,正望着门外的鸟儿惆怅发呆,便见道上有宫中车马直奔而来。到了跟前,一人下车,说襄公有令,要她进宫面见。 夏姬回屋梳理了一番,才出门跟着马车上了路。 郑国王宫大殿里,夏姬向国君行大礼。郑襄公打量了她半晌,如今的夏姬,已经不似人口中所传,诗中所唱的那么美妆艳抹,身姿妖冶,但眉目清秀,依然靓丽。见过国君后夏姬才知道,屈巫那边已经给郑襄公传了话,要娶她为妻! 夏姬站在底下,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欣喜和忐忑。 郑襄公说话了:“夏姬,孤念你是先王之后,這次就允准你和屈公的婚事,希望你珍惜,从此谨守妇人之道,你可明白孤的心思?” 夏姬低着头回道:“下女明白。感念君王之恩!” 郑襄公看着夏姬,她穿着一身暗蓝,云鬓仍美,发簪却素雅许多。君王叹了一口气,接着说:“这屈公呢在楚国一时过不来,求孤赐婚征婚。念着他有情有义,一直以来善待孤的国家,孤这这里已经准备好了帛书一袭,算是为你们征婚了。”说完示意一旁的侍从将帛书传下去给夏姬。 夏姬双手接过那洁白的帛书,泪珠不知不觉地滚了下来。 就在邲之战的同年,公元前597年冬,楚庄王因萧国杀死了楚国人质,盛怒之下率重兵围困萧国。屈巫也随楚军出征。击溃萧军后,屈巫发现楚军士兵们冷得发抖,便告知庄王:“今冬酷冷,士兵们都不胜苦寒。”庄王一听,立即骑上战马,亲自去犒劳抚慰军中将士。一下子,楚军上下精神抖擞。那一年,萧国为楚所灭。 班师路上,庄王夸了屈巫:“还是你心细!”屈巫弯腰拱手:“臣下理应为王分忧!”说话的当间,口中一溜白烟化入寒空。 两年后,楚庄王伐宋,与宋国展开了九个月的战事,最后以楚宋结盟,楚国退兵结束。再往后,楚庄王又进行了一系列联合小国消弱晋国的活动,直到公元前591年去世为止。 这时,屈巫和夏姬已经分别了六年多了。两地时有信息托捎,夏姬知道屈巫公事繁忙,但日日念着她;屈巫知道夏姬谨守空屋,静候和他重聚的一天。 公元前589年,晋伐齐,齐大败,向楚寻求支援。楚国出兵在即,楚共王将屈巫召到堂前,派遣他出使齐国,传达楚国援齐出兵之计。 屈巫接令后,神色不惊,匆匆退下,沿着楚宫前那条不知走了多少回的路,大步回家。 苦等了九个春秋的他,终于等来了机会。这时,夏姬已经五十有一,他自己也已经五十有五。这一次,他必须果决,否则他和夏姬的未来将难以想象。屈巫回到家里,还喘着急气,便开始收拾行装,将家里最值钱的东西全数带上。 次日,副使也准备好了,两人一起,驱车上路了。 一路上,性情沉稳的屈巫,内心的激动却显露了出来。楚国大臣申叔时的儿子,年轻的大夫申叔跪此时正要去国都,路上巧遇屈巫。说起来,屈巫和申叔时还是亲戚。 “子灵好!”申叔跪热情招呼,子灵是屈巫的字。 屈巫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勉强露着笑和申叔跪寒暄,倒是没忘盛赞申叔时的德高望重,然后说君命在身,使齐事紧,后会有期。说完拱手,匆匆离去。 申叔跪看着屈巫的背景,琢磨他反常的神态,心中狐疑:怪哉,此人有肩负重要军事使命的警惧之心,又有诗经《桑中》中所描绘的男女欢恋之色,难不成是要携所爱之人逃逸?…… 屈巫快马加鞭,几天后到了齐国。屈巫向齐君传达了楚共王出兵援齐的计划。齐君大喜,即赠楚国以厚礼。屈巫完成了楚君使命,让副使单独带着齐国的赠礼返国,自己借口还有要事处理,另驾一车,转道向郑国疾驰而去。 一路西南行,虽然说和他回故国的方向一致,但是他心里清楚至极,这辈子,他恐怕难以再回楚国了。寒冷的冬夜,他寄宿客栈。躺在冰冷的床上,四维漆黑,他的心绪也懵了片刻。九年过去了,不知夏姬现在是什么样子?九年来,他除了不得不忙的公务外,就是在谋划如何从楚国脱身,和夏姬团聚,没有心思,也不愿意想更多。现在,由于天气太冷,难以入眠,一些没有思想过的念头在寒颤中出现。他出身于楚国的贵族之家,喝楚国的奶水长大,享受楚国的荣华富贵,为楚国尽忠,本是他的天职和分内之事。 十几年前,一个女人悄然爬上他的心头。她在他心中的比重越来越大,最后凌驾于楚国之上。他读过圣贤书,知道夏商周的礼仪道德,可并不怎么为之振奋。只有一道问题,有那么一次,带着些许朦胧,倏地掠过他的脑海:这样做,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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