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回到旅馆,我的心理挣扎一直进行到深夜。我很少和人吵架,从来没有打架伤人过,更不用说杀人了。小时候即使霜陌对我的态度那么恶劣,我也没和他动过架。倒是有一次,我只顶了一句,他便出手推我,一直把我推到墙角。我自认是一个忍耐度很强的人,我动了杀机始于母亲的病。我认为妈妈生病是因为爸爸的突然去世,还因为一直忍着霜陌的冷血。我受够了,一个杀人犯不应该像好人一般活得自在,甚至活在人们的称许中。霜陌是一个罪有应得的人,他应该为他的罪恶付出代价。可是毕竟,我没有杀过人,杀人不是我本性里的欲望。我必须克服不敢杀人的心理障碍。又毕竟,他是我的哥哥。我并不在乎什么同父异母,哥哥就是哥哥。 我的脑海里没有思绪,却又一团乱麻。我把自己扔进澡池,狠狠冲了个澡,然后强迫自己睡觉。
第二天晚上十点过五分,我开着车准时到了霜陌住处的门对面一处灌木林的边上。这条小路没有路灯,暗乎乎的。靠着灌木林的掩护,我的车不容易被发现。大概是因为林间动物在夜间出没,灌木林不时会抖动几下。 天非常冷,我不敢打火,怕暴露目标。枪就在我外衣兜里,子弹已经上膛。我的手冻得有几分僵硬,我不断地活动着手掌,还把手放嘴边烘着。 不一会儿,如我所期,霜陌的车出现了。 我全身的神经紧绷起来,我掏出了手枪,抬起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辆车。 我什么也不想。
车门开了,霜陌走了出来。我举枪齐眉,只等他站稳。那栋房子门前有一盏亮堂的灯,他掏钥匙开房门锁的时候是我最好的时机。
好不容易,他走到了门口。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着目标。就在我快要扣扳机的当间,霜陌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他咳得那么厉害,以至于身体都卷曲了起来。不知怎么回事,那咳嗽声奇异地钻进我的耳朵,一个陈年的影像自己浮现,掠过我的眼帘。霜陌十二岁的时候得过一场肺病,每天暴咳不止。有一次我见他咳出了血,还过去摸摸他的背…… 就在那影像漂浮的片刻间,霜陌进屋了。
我马上缓过了神来,知道我失去了极佳的机会。那一刻,我痛恨自己,痛恨极了。“老师不是说,聚精会神,聚精会神!你怎么搞的啊!”
我不能进屋去杀人,那样太冒险,极可能暴露自己。没有办法,我只好收起枪,把车开出小路,朝旅馆的方向开去。
突然,后面传来“砰砰砰!”三声枪响。我判断枪响正来自霜陌住房的方向,不由得把车停到了路边。约三分钟后,我听到了警车和救护车的笛声,紧接着,救护车警车从对面那头的路开了过来,急转弯驶进霜陌住处的那条小路,车轮嘎吱嘎吱作响。 我觉得现在不是耍好奇的时候,还是赶紧离开是非地。我松了闸,朝前驶去。
回到住处,锁紧房门,我取出兜里的手枪,卸下了子弹。我把枪收进一个特别的皮制袋里,放进行李箱。然后,我在靠椅上坐了下来。 家伙都收起来了,是不是,我放弃了?我问自己。 还是先打听一下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说。我自答。也许,冥冥之中有神明暗助,另有奇人收拾霜陌? 这天晚上,我着实没有睡安稳,恶梦连连。我梦见霜陌被枪打死了,好像是我杀的,又好像不是。不管是还是不是,警察找到了我…… 我从梦里惊醒了好几回。
第二天起来,感觉头昏脑胀,太阳穴隐隐作痛。我到楼下倒了一杯咖啡喝,顺便就坐在小桌边看报纸。那是一份小城地区报纸,登的都是当地新闻。翻到里头的版面,我看到了一个叫三静的华裔女命相家的广告。广告上宣称她如何神通,还说能帮助人们医治心理问题。看到这里,我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也有点心理不通畅,索性去找这位命相家试试看。 四
小城不大,我开着车三下两下便到了三静命相所。命相所在一栋商业楼第二层的一间办公室里。办公室满雅致,书架上满是典籍不说,墙四周还挂满了画。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三静正在画画。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作画。“你来了,请坐吧。” “你知道我要来?” “是。” 哇,神了,命相家果然是不一样! 三静看上去四十来岁,脸型修长;一头精心剪烫的头发,蓬松而又靓丽,略微遮掩着她那几分神秘的眼睛。 “都是理发师弄的,我没有时间打理它。”三静不经意地说。
这个也太夸张、太恐怖了,我心里的闪念,她竟然知道!我最好还是由她自言自语,沉默是金。 她还在作画,我就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一边耐心等着,一边看着她的画。她画的是水彩画,色彩倒还明快,只是形状有些怪异,好像人家说的那种意识流。其中有一幅,银光闪闪的冰天雪地上,半轮鲜红的太阳。我纳闷那太阳怎么是半圆形的。
终于,三静收住了笔。“报生日时辰吧。” 我报上了生日时辰。 三静闭上眼睛,低头冥想了片刻,嘴巴动着,仿佛在祈祷或是在念着什么。 “你母亲是基督徒,对吧?” “是的,她是。” “你也读过《圣经》,对吧?” “是没错。” “那你怎么能动心思去做违背《圣经》和你母亲意愿的事呢?”
我有些失望。我来,不是来听她念经说道的。 “你以为你父亲是他杀的?”她还是咄咄逼人。 “他是谁?”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是的。我父亲吃了他给的药,就发病死了。” “没有报警吗?” “没有。” 她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突然换了话题:“你怎么还没结婚?”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让我来替你回答吧,你有所爱的人,可是你怕连累他,因为你一直准备向那个人复仇,对吧?”
这个三静太厉害了!
我没有置可否,心想这里又不是审讯室。反正我回不回应都一样,就静静听着吧。 “我跟你说,你真应该庆幸感激昨晚有神明阻挡了你,没让你出手。如果你昨晚真的出手了,你的后代都会蒙不明之祸。人类的祸,大部分都是这么来的。”
我也冷笑了一声,“人类的祸大都这么来,那你说的神明为什么不阻止?” 三静看上去非常认真严肃,“我虽然通灵,但毕竟是人。人对神是不能说三道四的。” “人对父母也不能说三道四吗?”我随意问了一句。 “你说呢?”三静反问。
早知道这个女命相家是个信徒,我大概就不会来了,平时听妈妈的“布道”听得还少吗?三静可能确实是个心理大师,不过她对未来的预测我是将信将疑。我心里怨气未平,对卫道士一类的话语都颇犯抵触。我站起来,问她我该付多少钱。 “五十元。”她说。 五十元,看样子她不贪财。我取出五十元现金,放她桌上,道过谢,准备走人。 “谋杀你父亲的,不是你哥哥。” 三静从后面说出了这句话,我被震慑住了。 “就是说,你也同意我父亲是被谋杀的?”我转过身来问。 她点点头。 “不是霜陌,那会是谁?”我追问。 “你父亲的前妻。药,是她给你哥的……”
爸爸的前妻,就是霜陌的生母了!有道理,她心里有恨,又要为儿子谋财,我的推论从来只到霜陌为止,怎么从来没有往前再推一步呢?! “那么,霜陌他知情吗?”
三静闭目片刻,回答我:“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但是至少,他不是出谋的人。即使知情,也是后来的事。” 我点点头,“明白了。三静师傅,谢谢您!” 她露出了一丝笑,意味深长地说:“不如去看看你哥吧。他住在心心医院里。” “他没事吧?”我忍不住问。 “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说发在《厦门文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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