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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芦花想着过年要回家看看, 就和石伯商量. 石伯看她心切, 知道她的脾气, 这回倒是没特别拦着, 只让她小心点, 吃饱了再走, 别跟上次似的. “石伯, 不会了, 您放心.” 芦花说.
这是年三十的凌晨, 天上寒星点点, 芦花没有过冬的衣服, 穿着石伯家的一件旧棉袄, 包着一条头巾, 揣着一个小包, 还带了根木棍 --- 石伯让带的, 说万一要防身用 --- 就上了路. 那小包里, 有那只布鸟, 还有阿牛的蓝布包. 就要下坡的时候, 她稍稍驻了一下, 看着前方茫茫路, 记着那天阿牛怎样频频回着头消失在路的那端….
她快步赶路, 思绪也跟着脚步飞. 这条四十里路, 她这是第三次走了. 第一次是阿牛送她来, 那是沉重的, 迷茫的, 悲凄的路. 第二次是她不顾一切, 心急如焚几乎小跑着的 “回家” 路… 第三次, 这一次, 她的心碎了, 却还怀揣着一丝希望….心底很痛.
她带了几块地瓜干和一小瓶牛奶, 是石伯让她带的. 果然顶用.
进了阿牛的村, 还是止不住的心跳. 远远的, 看到了家的烟囱, 却没有炊烟. 她穿的一身深颜色, 头巾包的紧紧的, 大概没有人能认得出她来. 她绕着后路, 先走到自己住过的那间后屋. 门关着. 她踮起脚尖往窗里看, 只见里头堆满了锄头铲子扁担的, 她的东西一点影都没有了.
突然前屋门开了, 有人走了出来, 冲着屋里喊道: “喂, 快点! 年三十的, 赶紧去屠宰场跑一趟啊!” 声音陌生的很, 芦花根本不认识. 里头叮叻咣啷的好象住着好多人, 芦花知道, 阿牛他们肯定没回来. 这家, 是让别人给住上了.
芦花没再逗留, 她轻轻的从后面的小路往山上走. 她走到了他们家往日的地里. 今天过年, 山上静静的没有人. 旁边有棵树, 芦花四下看看挨着树蹲了下来, 拿起一块石头, 就使劲往地上挖. 挖呀刨呀, 居然给她挖到了, 两个很大的地瓜. 芦花把地瓜捧起来, 放进包里. 拎起包, 就往山下走.
大年三十夜, 满天星斗转. 芦花顶着寒风, 提着她那随身的包: 她妈妈的布鸟, 十七岁把她娶进门的阿牛的蓝包, 还有那两颗蕃薯….咬着牙往石头村走. 看着满天星, 她记起了妈妈最后那一夜的话:
“看见没丫头, 那一颗星星, 最小的那一颗, 那上头, 有一条河, 哗啦啦的水. 妈妈以后, 带着你到那儿去.” 她眨巴着干涸的眼睛, 望着那颗飘忽的星星 ---- 那得走多远, 才能走到那条河呀! ……… “妈妈, 妈妈呀, 你在哪里啊? 我怕, 我想你, 我怎么总也看不见你?” 黑夜里空旷的原野, 芦花从心底发出了呼喊. 冷风嗖嗖的从耳边过. 路边有几个人经过, 大概也是过年跑亲戚的. “明晚熬锅猪腿汤, 妈很久没喝上了…” 人群里有人在说. 芦花抬起头来, 和静静的星星对望着…..
回到石伯家, 已经是半夜了. 石伯还没睡, 来了几个打石的徒弟, 正围着喝酒猜拳. 他们比划着手势, 叫着芦花听不懂的话语.
芦花进自己屋里, 摘下头巾, 把包放好, 把那两颗蕃薯放石头架下凉着. 她脱下石伯家的旧棉袄, 换上自己的衣服. 从小篮子里拿出了秀月给的花生, 走出来放到了石伯他们的喝酒桌上. “嘿, 芦花, 你回来啦? 看到阿牛了没有?” 石伯问, 嘴里透出一股酒气. 芦花摇摇头. “这臭阿牛, 这回是跑远了!” 石伯说. “哎, 师傅, 您这侄女可是越来越俊啦.” 石生醉熏熏的说: “老跟您这么蹲着不合适吧? 您打算啥时候把她嫁人哪?” “小毛孩说话没规矩, 她有男人, 嫁什么嫁?” 石伯说这话时可不含糊. “啥男人啊? 哪儿呀? 守活寡呀?” 石生站了起来, 眼睛直盯着芦花. “你小子!” 石伯冲石生说: “再说混话, 就不是我徒弟!” “去, 别乱说乱瞧的啊, 大过年的.” 另一个徒弟说. 芦花转身想走. 给石伯叫住了: “芦花, 帮俺把这肉切了, 你也尝一块啊.”
芦花默默的把肉切了, 端了上来, 她没吃, 她不想吃, 一点胃口都没有.
第二天, 芦花早早的就起来了. 大年初一的鞭炮, 一早就从村头响到村尾, 芦花从睡梦里被吵醒了. 她起身, 到后院去, 把小鸡放了出来. 撒了些米糠, 倒了点水给它们喝. 就到牛棚去, 牵了牛, 就往镇上走.
刚出门, 碰见了长河. “长河大哥, 怎么一早在这里?” “我, 听说你去找阿牛了? 路那么远, 有些不放心, 来看看….” 长河还记得芦花昏倒路边的情形. “长河大哥, 难为你惦着 ….” 芦花想要说什么, 却说不下去了. 长河见她眼眶发红, 就说: “昨晚很晚才回来吧? 怎么不多歇一会儿?” 看芦花的样子, 不用说肯定没看到阿牛. 年初一, 村里人是要穿新衣服的. 芦花还穿着那件旧的淡红色襟衣. 长河突然在心里后悔那趟进城没壮壮胆帮她做一身新的 --- 他想到了, 又觉得不合适, 怕伤到秀妹.
“秀月姐好吗?” 芦花问. “还好.” 长河说, “今天我们到她娘家去.”
初一过了过初九, 初九过了过元宵. 元宵晚, 有人点起了纸灯, 平时一片漆黑的乡村夜晚, 突然的有了一丝暖意.
元宵一过, 田里又该动起来了. 芦花想着要帮秀月家种点东西, 就跑过来商量来了. 一进门, 没见秀月, 靠椅上是空空的. “秀月姐, 长河大哥!” 她叫起来. “芦花, 我在这里…” 里面传来了秀月很低的声音. 芦花听着觉得不对, 到里屋一看, 就见秀月躺在床上, 脸庞清瘦, 眼睛无神. 芦花扑了过去, “秀月姐, 你怎么啦? 怎么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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