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日报》(印尼)2019年9月28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去了一趟承德避暑山庄。出国十年之后我再回味,除了一处之外,其他已然印象模糊。那一处,被我写进了散文《天池孤心》中。身临其境时,觉得此生恐无缘再见此地,离开时我流泪了。从离开承德到写《天池孤心》的十多年间,虽然生活起了巨大的变化,我的心还是比较平和超然的。万万没有想到,前天在一个视频上,我竟然与那一隅并不太引人注意的水天再度相遇! 时隔数十载,我依然毫不费力地一眼就认出了那一个地方。 只是,这一次,我的心情没有了当年的静谧。有时候平静和超然,是因为你没有被真正感动。今天,一方面,中国正经历着一场空前的艰巨挑战,另一方面,我对中国的历史和文化有了丰富得多、深沉得多的了解和认知,对那条连接中国和我自身生命的纽带有着切肤的感受。此时,我对祖国的挚爱深情,无所藏匿。 承德避暑山庄始建于1703年。巧得很,英国的白金汉宫和俄国的圣彼得堡也始建于这一年。这座皇家园林的建立有着相当深刻的历史背景。避暑山庄开建的十四年前,即公元1689年,康熙的清政府与沙俄帝国签订了尼布楚条约。双方经过艰难的谈判,最终确定了中俄东部的边界划分。条约签署后,康熙心中仍然不觉得平安,因为他感到来自北方的威胁时时存在。还在条约签订之前,具有忧患意识的康熙,就已经开始经营与蒙古各部落的关系。他在长城以北的大草原上设置了一处庞大的皇家狩猎围场:木兰围场。每年秋天,骑射技术精湛的康熙必率皇家少壮、八旗官兵、王公大臣及侍卫等数万大军,与前来迎接的蒙古王公们一起,在木兰围场举行在狩猎名义掩盖下的军事演习。声势浩大的围猎/军演,对蒙古各部有着强大的震慑作用。康熙同时通过封王、物质援助等政治经济手段,安抚蒙古王公。恩威并用下,清王朝有效地掌控了塞外草原。 尼布楚条约签订后第二年,驻守古北口的总兵官蔡元,上疏反应古北口段长城多所坍塌,请求康熙予以修葺。蔡元的奏折虽未获康熙批准,却勾起了皇帝对来自北方危险的再度忧虑。 于是,一年后,康熙来到蒙古多伦诺尔草原上,与蒙古喀尔喀部落诸首领举行会盟。在这次会盟中,康熙利用民心思统一的态势,通过调和、分封等形式,成功地促合了喀尔喀原本分裂的各部,并将他们置于清王朝的统一管理之下。此次会盟的成功,使得在清王朝北疆和沙俄帝国之间,横亘起一道由蒙古铁骑组成的“塞上雄藩”。正是为了巩固这一道塞上雄藩,康熙才决定在古北口和木兰围场之间,也就是从北方进入中国的中央通道的骨节点上,建造一座皇家行宫。在美丽的自然和人文景观掩映下的这座行宫,其实是清王朝遏制四方来犯的力道中枢。这个雄居塞外,坐落在险峻的燕山山脉腹地的力道中枢,宛如一座无形的长城,俯瞰并联动四维,控制清帝国东西南北四方土地和边陲。 当年我处身避暑山庄的美景之中时,只觉得这座山水园林气势非凡,没有那份旖旎俗美,却无从得知那巍峨、素朴与迷离的秀美中所镶嵌着的当年康熙大帝的政治智慧、军事勇力和文化情怀,更不知数千年来,这一带有着怎样的刀光剑影和烽火狼烟。 在重温避暑山庄之际,通过视频,我还领略了居庸关、雁门关以及辽西走廊的古道英姿和英雄事迹。山西代县北面的雁门关,矗立于塞外与中原之间,是汉朝将士金戈铁马的战场、王昭君出塞履亲所经的城关,也是北宋杨家将满门忠烈浴血奋战之地……在有着纵深防御体系、被称为京城北大门的的巍巍居庸关上,明军粉碎过蒙古瓦剌军的进攻。而山海关外的辽西走廊,则是明末袁崇焕抗击努尔哈赤,获得宁远大捷之处。 想来令人无比感慨。从周朝起到康熙时代的三千年间,中原文明与来自北方的游牧文明之间,一直进行着无休止的碰撞冲突与融合。这一脉历史,铸就了以万里长城为标志的汉文化的钢筋铁骨;这一波波融合,最终成全了多元文化之伟大的中华民族。始于儒、道的汉文化,质本柔和如水,胸襟海纳百川,有敦煌瑰宝和海上丝路的“光明之城”泉州为其美妙体证。然而,在遭遇血与火的惨烈征服面前,汉文化精神又表现出无比的坚韧顽强与果敢。康熙皇帝亲手缔造、乾隆皇帝续建拓展的的避暑山庄,作为华夏广袤山川人文及民族融合的一个缩影,以她极为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和时光沉淀,展现着中华文化浑厚多姿、刚柔并济的神韵风采。这一份神韵风采,时时感染着、呼招着神州远在天涯的儿女们…… (原载《九州作家》) 2019年8月26-28日 佳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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