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以为哥哥真的是因为喜欢纽约大学才选择去的纽约呀?”送完儿子瑞克,从机场回家的路上,女儿小妮问。
“怎么,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我反问,心里是一种想当然的自信。
“当然不是这样的。”小妮回答。
“那他为什么去纽约?”
“哥哥是想离家远远的。”小妮说。
心里像是阴阳两片云触到了、起了响雷一般,我再问:“你怎么知道?你哥哥亲口告诉你的?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这最后一问一出口,我就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果然,小妮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妈妈你真是…… 哥哥他怎么会跟你说呢?!”
一股似曾相识的惆怅滚过脑海,心便像掉进了冰窟一般的寒。
我到了每周必光顾的超市,推着车子走过了好几道货架,却没有多少需要买的。瑞克爱喝的饮料,爱吃的比萨,还有花生酱什么的,都不需要添加了。我正漫无目标地挪着步子,突然听到隔壁货架那边传来谈话声。
“你有几个孩子?”一个女声在问。
“本来有两个该死的男孩,感谢上帝,死了一个,所以他再也不用被他亲妈打了。”一个男声在答。
我的心震了一下,沉了下来。这个父亲,是真的在庆幸自己那不幸的儿子,还是悲哀到了极点?
我不知道,我无法假设任何事物,甚至连父爱母爱这样的被公认是来自天赐的情感也不能无条件的想当然。
瑞克离家以后的这段日子里,我一直感到懊恼,懊恼自己忙工作,常寄宿,在家的时间太短,和孩子还没呆够,孩子就飞了。越往深处想,这懊恼就越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这天,我借口身体不适,提前就回了家。
推开家门,只见先生不寻常地站了起来,“怎么提前回来了?”他显得愕然,显然没有准备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我的眼睛也不寻常地往先生的周围扫过去,我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很年轻的女子。
“你好。”她先招呼我,显得皮笑肉不笑。
“你好。”我机械地回复,皮也没有笑。
女子很快就道了别。
“她是谁?”我的第一句话。
“哦,她是我老乡的女儿。”先生一边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好像漫不经意似地说。
“哪个老乡的女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她?”问这话的同时我问自己:是我自己太幼稚或太孤陋寡闻吗,怎么总让我有这么多想不到的事情?
“她不久前才刚从大陆过来。”先生简短回答了一句,便走开了。
我看着先生的背影,注意到他今天的穿着好像讲究了一点。低头沉思片刻,我没再问什么,心里告诉自己算了,别太神经过敏。毕竟,我们已经结婚了二十二年之久,风雨同舟,一同扶持这个家,养育一对儿女。这关系不说牢靠,也是坚实的。
二
午餐上,几位同事聊起了新近发生的大人物们的绯闻案。
“这么高职位的人,为了一个女人,也会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我说。
“现在媒体发达,什么屁事都搞得人人知晓。当初也许那些受人尊敬的总统阁下们也一样干这些好事呢!”网路程序员佳佳说
“不是也许,哈哈……”质量管理员杰夫只说了半句话便哈哈笑了起来。
“这个呀,其实是太太的错。”琼恩说。
琼恩的话刺我耳,我问:“你什么意思?”
琼恩不慌不忙掏出手机来,扒拉了几下。“你看,太太,情人;太太,情人。”他在两张图片之间来回倒给我看。两张图片,一张是头发灰白,满脸皱纹的太太,一张是青春勃发的女郎。
我的心里几近愤怒,“有句中国谚语看来适用所有男人:天下乌鸦一般黑!”
“这个没有办法。”韩国同事朴哲喜插嘴道:“一夫一妻一辈子这样的制度,根本就是违背人性的。这个制度是越来越不灵了。”喝东方奶水长大的朴哲喜竟然会这么样想。他的英文不很灵光,手势总是比声音先到位。
“就是么,假如婚外恋总发生,就说明有它的合理性。”印度的阿叔克也凑过来附和。
这群大男人好像活得很委屈?假如他们活得委屈,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社会表面上的男女平等实际上是对男人的不平等?
我一口饭差点没噎了自己,很快觉得自己问得荒唐。为什么荒唐?因为人人都需要家,不是么?假如一辈子夫妻不断换人,家不就自然解体了?可家,它的因素和对它的依恋是被造物注入人体内的。没有了家,人会像没有沃壤的庄稼那样萎靡枯黄,更不用说香火世传!
没有女人自私这一说。相反,是女人捍卫着家这个根基这个屏障。
先生来电话说晚饭不用等他了。我问他要去哪里,他说他老乡的女儿连琪 ---- 他第一次提了她的名字 ---- 要请他吃饭,答谢他帮她修好了水龙头。
什么,他已经帮她做过事情了?!“你什么时候帮她修的水龙头?”我问。
“就前天。”
“她不会自己去请水管工?”我很没有好气地问。
“人家才刚来,人生地不熟的,你不要这样刻薄好不好?再说了,又是老乡,老乡不帮谁帮。”
多好的理由!我不说话了,没说再见就挂了电话。
晚上,我和女儿两人坐在饭桌旁,房子里显得很冷清,烤箱上的时钟数码单调地递增着。我嘴里咀嚼着,心里越想越不对劲。连琪她要是真想答谢,应该连我一起请才对!
“妈妈,你不高兴?”小妮看着我说。
“是。”我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顿了一下,“因为你爸爸单独出去和一个女的吃饭!”
“哦,我知道了,”女儿露出了幸灾乐祸般的笑,“你是嫉妒了。”
“没嫉妒!这不是嫉妒!”我的怒火烧了起来。“这是原则问题!”
女儿耸了耸肩:“什么原则问题?妈妈,我看你是太过敏了。爸爸出去和一个朋友吃饭,有什么不可以的?”
“你懂什么?她像是一般的朋友吗?”我拿着筷子的手往边上指了指。
“你是说,除了妈妈你,爸爸就不能单独和别的女人一起出去吃饭?”小妮平淡的声调里含着反叛。
“那要看是什么女人。比如这个连琦,就不行。”
“谁的规定?”
“这,这是伦理的规定。”我回答。
“我不知道你说的伦理是什么。”女儿冷笑了一下,胡乱吃了几口饭就站了起来。
“怎么吃这么少?”我抬眼看小妮。
女儿又耸耸肩,回道:“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吃了。”
还有半碗饭,我也吃不下了。心里很烦躁,甚至还有些绝望,因为女儿竟然站在她爸爸那边。
女儿是不懂天高地厚,应该来说,她是最需要最依赖这个家的,就像当年我需要和依赖我的爸爸妈妈那个家一样,不是吗?
刚才女儿摆出一副挑战性十足的姿态,可我认为,家,和世代没有关系。古代的皇帝们都倒了,可家还在!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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