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好兴奋。我停下自己的腊笔,端坐着给他画。他端详了我好一会儿,先画了头发,我的两根羊尾刷子,然后画脸型。哦,他画得真棒! 可是等到他画眼睛的时候,他的手就有些踌躇了。他画了好几稿,擦了又画,画了又擦,最后他说,明天再画吧。 “慢慢来,人的眼睛是最不好画的。”妈妈在一边说。 我虽然有些失望,但是我相信妈妈说的有道理。
没有料到,那竟是我和航航见的最后一面。
我和妈妈回城里几天,等我们再回来的时候,姑姑给了我一张图画,说是榕下里的那个男孩给的。 我接过来一看,哇!我好像看到了我自己!特别是那眼睛和嘴巴,我太喜欢了!妈妈也愣住了。 “这孩子怎么这么聪明啊!” “他交代说,他以后不能来了,他们搬到别处去了。” “什么!”我当场差点没晕过去。 “天哪,他们能上哪儿去呀?”妈妈说,“他爸爸身体不好,他又那么小。” “听说他父亲被转到别的学习班了,也不知为什么。”姑姑叹了口气。
尽管我为了见航航后来还闹着到了朴山好几回;每次我都要到那棵榕树底下等着,等着航航奇迹般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们还跟以前一样画画儿玩耍甚至一起吃饭 --- 我再也没见到过航航;再没见到过他那眼泪和灵魂一般的画 ……
将近四十年过去了。我们和姑姑一家一起度过了两年的山区岁月。姑姑一家就在朴山彻底安家落了户。我父亲后来回到了城里,妈妈升了教导主任。我上了大学,后来出了国。追溯我记忆的长河,我竟然发现,我最不能忘怀的,就是那个朴山男孩:他那双灿烂阳光下忧伤的眼睛,他一颗过早成熟的柔弱敏感的心,那一份兄弟姐弟之间深切的骨肉情爱,那一种苦难中对世界的特殊感应。我一直保存着他给我画的那幅图画;再也没有第二个画家能画得比那更好。我在国内的时候一直订阅美术杂志,关注有关美术的新闻。我还在报上登启示寻找过他。
他应该早就结婚当爸爸了吧;不知哪位温柔善良的女子当了他的伴侣;他也许已经成了非常有成就的著名艺术家了。 或也许,他还是孤独一人。没有人知道他和他那颗善感的心;没有人意识到他的天资。他的朋友,只有他的画,他自己那双深邃的眼睛,他对至亲的遥远思念,他的心和他心里的佛祖。
他姐姐给他的那只纸鸟,应该还在他的衣兜里吧 ……
有时候这思念有如锥子钻心一样的难受,我甚至觉得我的无法给予他更多的安慰关爱是我人生的一种罪过。在痛苦和无助中我会跪下来祈祷,祈求神安慰保守那个过早领略了人间苦楚的男孩。世上有多少默默无闻的人,默默被忍受着的苦难,脉脉含情的心。然而我相信,这一切,都在一个大爱的感知和保守里。
秋天的榕树下,我在我的画稿上画了一颗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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