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建
生于政治动荡的年代,幼小离家,所以之前的记忆算是零。
第一次见姐姐是在广州。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一个是小胖男孩,高兴时常在客厅一边咧嘴笑,一边骑小三轮车绕圈;另一个是什么东西都要红色,时刻都在撒娇的小女孩。姐姐 … 从纯朴中走来,很清秀。这已是七十年代初的事了。
后来还去过几次广州,每次都住在姐姐华侨新村的家。第一次回家乡梅县,途经广州。回梅前夜,她给我一叠粮票,说:这是安徽姑姑寄来的。袋稳。回去给妈。别丢了。这可比钱还重要。
我头一次接触粮票。一张张小纸片,有全国通用,广东省通用。桌上还有广州市通用。姐姐说,这些粮票出了广州就没用了。妈用不着。粮票面值有斤有两。我把斤两十足的粮票收好。心想:姑姑干嘛不直接寄给妈妈。聪明的姐姐看到我眼中的问号,说,粮票寄乡下容易丢,所以姑姑寄给我。你可要袋稳。刹那间,袋中的斤两重了很多 … 。
好像才入睡,姐姐就把我唤醒,看表才知道已是清晨四点。姐姐给我煮早点。在广州读大学的三哥也来了。他送我去三元里汽车站。出门前,姐姐塞给我两个煮鸡蛋:路上肚饿时吃吧。
汽车第一站停增城(上午 9:30 )。大家下车,吃早饭上茅厕。不知是第一次跑长途车紧张,还是姐姐把我灌得太饱,一路不觉饿。在增城用五角钱买了一根比我高得多的甘蔗。带着 100 分(一根甘蔗两个鸡蛋)继续颠簸的车程,终于在到达五华车站之前(下午 5:30 分)把它们通通干掉。到了五华站,又是找吃排放时间。走进唯一的饭堂,人们紧买紧吃,好不忙碌。我瞄看墙上写的饭菜和价钱。每一份写着几两几角。摸一摸袋中姐姐给我的珍贵粮票,肚子都不敢饿。既然不饿就别浪费了吧,我想。径自出门口,见路旁有小摊卖小肉丸汤。问明不用粮票,我兴奋地说,来一碗!后来姐姐告诉我,港澳同胞吃饭是免粮票的。早说嘛!害得我从五华饿到兴宁,从兴宁饿到梅县的大屋老家。要知道肚子饿时一个站的时间可长了!
在家住了几天。回程路过广州仍住姐姐家。小胖子仍旧高高兴兴骑车绕圈,小红人继续时刻撒娇。姐姐问家乡近况。我讲完指着身上的绿色外套说,这外套虽然旧,但文弟很喜欢。出来时天气仍冷,妈坚持要我穿上。文弟没敢作声。看在眼里不是味儿,感觉有点儿 ... 。姐姐听了,轻描淡写说,留下寄回去就好了嘛。回港不久收到文弟说意外惊喜的来信。感谢你姐姐,为我俩兄弟解决了问题!
最后一次到华侨新村姐姐家,年份已记不起。只记得那次是专程到广州接姐姐、小胖子、小红人来香港来定居。坐火车途中闲谈,她看我穿当时香港流行的喇叭裤,很不以为然,说,我才不会穿你们这种裤子。但后来见她穿得比我还喇叭,而且叭口一次比一次宽。
去年知道姐姐生病,虽为她祈求万分祝福,可事情难料。疾病与死亡大概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面对漫长的治疗过程,作为亲人却无能为力,不知怎么帮她走过去。在那些日子里,至爱家人唏嘘昨天彷徨明日。姐姐终于没能敌过病魔。走了。
姐姐设灵那天,我是最后一个在留名册上写下名字的人。我想这可能上天的安排。她由我带来香港,走完一甲子多一点的人生。我留名没留姓。我想起她叫我的声音。她叫我什么,我就留什么。我要以她叫我的名字为她的留名册画上句号。
燕子去了还会再来,杨柳枯了还会再青。生命之路却是一条不可逆转的路。日子从手指缝中溜去。时间从身旁倏然而过。在流水不回头,庸庸碌碌,追追赶赶的人生后面,真有生命轮回? 还是最终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
我愿姐姐能早日新生。说不定某年某月某一天,自己走在街上人海中,惊鸿一瞥,一个似曾相识的小女孩,从纯朴中走来!
2009 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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