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报》文学时代 2016年2月26日 下班前不久,一位同事匆匆跑过来告诉我:你的车窗玻璃碎了一地! 车玻璃窗碎了?怎么会?好好在公司停车场停着,咋碎的? 同事耸耸肩:你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我三步并两步跑到我的车前,天哪,一地碎玻璃,车客座的边窗则是空空的无遮无挡! 我气喘吁吁跑回公司,跑进人事处,告诉他们有人砸碎了我的玻璃。 “这会是谁呢?”我逮着人事处办事员莉莎问。 “这个,也不一定是谁砸的吧。”莉莎做了一个怪脸,“今天风这么大,也许是楼顶上的石头掉下来,让风一吹改了方向也难说。” 我觉得莉莎的推断有些不可思议,还要说什么,莉莎一句“对不起,我得走了”,拿起她的小包、公文包和午餐包,匆匆便往外去。 听说近来莉莎和她丈夫在办理离婚。 我无奈,只好走回自己的办公区。几位同事都已经走了,剩下几位还没走的,汤姆在打电话,德里克正在网上浏览。 我像找到救星似的,连忙过去和德里克诉苦。“我的车窗莫名其妙的就碎了!”我说。 “是吗!”德里克的眼睛从网频移开,转向我。 “是啊,真是倒霉。对了,你知道这附近哪里可以换车窗玻璃?”水落地扶不起,玻璃碎了不能复原,还是想办法赶紧把窗修了要紧。 德里克告诉我,附近有家修车行可以换玻璃,而且价格满便宜。 价格满便宜,那扇玻璃花了我两百四十五美金! 事隔一个星期,也是快要下班的时候,还是同样那位同事,这回她是在电话上告知我:你快去看看吧,我看你的车窗好像又碎了! 我的大脑轰的一响,大惊失色。踉踉跄跄跑出去一看,彷佛在做梦似的,那扇刚换上几天的玻璃不见了,变成了一地闪着诡异亮光的碎片! 我气急败坏,大步跑到人事处。“莉莎,我的车玻璃又被人给打碎了!” “哎哟,怎么会这样呢?今天没有风啊……”莉莎叨叨着,伸手又要去收拾她的皮包、公文包和午餐包。 这回我横下心来不让她就这么走了。 “是啊,不是风,那么肯定是人了!” “人?谁?”莉莎张着大但是没有神采的眼睛问。“没有证据,不要乱说。” “所以应该找警察来调查!” “找警察?就为这事?”她轻轻哼了一下。 “莉莎,这事发生在公司的停车场,你不觉得是件严重的事么?” “这么说吧,警察在那边忙凶杀案死伤暴力案还忙不过来呢。” “不行,我现在就自己打电话去!” 莉莎见我态度坚决,“咳”了一声,扔下包包:“OK,Ok,我来打吧!” 事实证明莉莎之前是在敷衍我。电话打完半个小时不到,警车就到了。警察在我那辆Honda车的四周巡看,检查车窗四周,不时记下点什么,还从地上捡起来几块玻璃。最后警察问我,是不是近来和谁有过冲突。 “没有,绝对没有!”我回答。 警察带走了几块碎玻璃,我也神经质般地从地上捡起来几粒,放进我的包里。 见于我不到十天换了两次车玻璃,那家修车行发了点怜悯心,给了我三十元折扣。 回到家里,我却是难以平静了。顺着那位警察的思路,我问自己:到底有谁和我过不去?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会有谁。我和同事,和邻居,都是一团和气;不仅是一团和气,事实上,我还经常充当部门里同事关系、管理层和员工之间关系的调解员。就说最近的事吧,经理劳拉为了表彰为新电话系统工程加班的员工们,特意买了几只绒毛玩具------“福斯特农庄”鸡,赠送几位员工。几位员工很乐,不过坐在角落里的安德鲁却不干了,“这里有两种雇员:有鸡的和没鸡的。”他愤恨不平地议论说。 “你别烦躁啊,你我都没参加那项工程,也没加班,没有鸡是正常的。”我试图几句话搞定安德鲁的情绪。不过看来安德鲁不是吃素的。“嘿,看哪天我拿鸡蛋砸劳拉车窗上去!” 劳拉五十多岁,身体不特别好,体型臃肿肥胖,不过她性格挺强硬的。我知道安德鲁和劳拉向来不和,不过安德鲁说出这种话来,我还是颇吃了一惊。“砸蛋?你是在开玩笑吧?” 安德鲁脸上露出了难以捉摸的皮笑肉不笑:“是不是开玩笑要视情况而定了。” 也不知是因为惺惺相惜还是什么,我到网上给自己买了一只滑稽可爱的“福斯特农庄”绒毛鸡,顺便给安德鲁也买了一只。邮件一到,我就兴冲冲地拿着里面放着鸡的盒子,跑到安德鲁座位前。“打开看看!”我喘着气说。 安德鲁不紧不慢地打开盒子。我看着他取出那只鸡,眉毛抖了一下,眼睛发出一种光来,双唇露出了不常见的笑意。“你是一个好心的人。”他说,并没有看我。 想到这里,我心里越发的不平衡起来。是,我是一个好心的人,可怎么还会有人想要砸我的车窗? 车窗修好后,隔日午饭时间,我特意走到我的车边上视察一番。我才注意到劳拉的Honda车就泊在我的车的对面——我们俩的车是同一个型号。我身上突然起了鸡皮疙瘩,想起了安德鲁说要拿鸡蛋砸劳拉车窗的话。难道……会不会?……虽然砸鸡蛋和砸玻璃不是一个层次上的行动,可是思路惊人的相似! 我没敢多想下去。 从此我不敢怠慢,每天午饭时间,我必走到我的Honda边上去守候片刻。倒是,三个星期过去了,我的Honda一直安好。 劳拉的健康情况却一直不安好,过几天她要去动一个相当大的手术。听说医生一直有些犹豫,因为她的体重太重,手术怕有风险。劳拉减肥了一段时间,体重不减反增。 “公司应该及早找一个新经理。”安德鲁发了一句议论。他的工作台在角落处,他的话除了我,其他人都听不大见。 “有什么必要?”我回应,“劳拉说了,医生说她很快就可以恢复。” “她不懂医学常识,就像她不懂技术一样!”安德鲁说,“身体越胖,开腹后重新缝合的难度就越大!她这手术,哼,难说。” 安德鲁的声音又冷又粗,我觉得此时他的心也一样。大家一起同事那么多年了,人家有难,难道他就没有一丝同情心?我都有些后悔给他买了那只鸡! 客服部的荷伊娜拿了张祝福卡来找我,祝福卡是给劳拉的。荷伊娜总碰不上劳拉,所以请我代转。一聊起来才知道荷伊娜的姓从安德森改回林芝,听说是因为不久前她离婚了。荷伊娜没离婚前和丈夫其实就已经分居多年,她一直单独养育儿子朱力安。荷伊娜个子很高,体型却属于比较单薄的那种。她长得不特别出众,性格也内向,打扮、穿着都很朴素。她最吸引人的,除了她文静的神态外,就是她那一头长长的、细细卷着的金棕色头发了。 这天我查看完Honda,顺路走到大楼后面的一排树底下。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排树底下原来还有几张和那排树几乎一个颜色的桌椅。 我觉得有些疲乏,心里想着正好到那里歇一歇,便朝那排桌椅走去。 走到跟前,才发现那里已经坐着一个人:物流部门的布莱恩。我有时候会在公司咖啡屋里或者是后门外面见到布莱恩。不管是喝咖啡还是抽烟,他总是独自一人,从来不和其他人套近。他长得很俊,我总是觉得他的性格委屈了他的模样。这会儿,他正一个人坐树底下,没在抽烟,也没在喝东西。 “你好,布莱恩!”我过去和他打招呼。 他朝我点点头,举手至额边做了一个敬礼的动作。 那边走过来一个人,一头飘逸的长发,我认出来了,是荷伊娜。荷伊娜拎着午饭包,她是到这里来用午餐的。 我和荷伊娜打过招呼,跟她说我今天是来这里打个盹儿的,说完我两手一卷头一歪便扒在了桌上。 我扒在桌上,眼睛闭着,耳朵也垂着,本无意听我心跳以外的任何声音,但是布莱恩和荷伊娜的对话却硬是往我耳朵里钻,虽然他们的声音很轻。 “今天你吃什么了?”荷伊娜的声音,很是轻柔。 布莱恩:“还没吃,过会儿去买个汉堡。” “别去买那玩意儿了,还是吃我这个,健康。” 一阵沉默。 “今天没见你的车?”布莱恩的声音。 荷伊娜:“我的车窗玻璃破了,我今天是搭林达的车来的。” “周末你到我那边去,我给你换。” 哦,我想起来了,听说布莱恩周末在一家车行工作。当初我怎么没想起来开到他那边去装玻璃呢! 布莱恩和荷伊娜的对话不多,而且都是短短的。不过我能听得出他们的话外音,甚至能闻得到那些对话的味道。看来我是闯进了他们的约会里! 无心再恋盹儿,我站起来,和他们示意道别,缓缓走回办公楼。一路上,风柔柔的吹,树叶的声音细细的,彷佛在和风对语。 劳拉手术后出了并发症,部门里还真的如安德鲁所愿,开始物色新的经理。安德鲁一脸禁不住的春风得意,说了句:“早知道我也不用买那么多蛋预备着了。” 我的车平安无事了很长时间了。我也终于不知道究竟是谁碎了我的玻璃:是无心的恶作剧者,存心让我扔掉四五百美金,是他有心我无意的对我愤懑不平者的发泄,还是哪一个躲在暗处的人的正打歪着……抑或是真如莉莎说的,是哪块屋顶上落下来的石头无端改了方向? 看样子警察也没有知道得比我更多。 又过了几个月,劳拉没有如安德鲁所愿,她还是回到了原来的办公室里,本来要接替经理的克里斯变成了经理助理。听说他们关系不融洽。 安德鲁重新脸色阴沉地坐在他那个冰冷的角落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储备了许多鸡蛋,不管怎么样,我换了停车位。 布莱恩离开公司,专心和朋友经营修车行去了。很快荷伊娜就搬到离那家修车行近的地方去住,虽然那样她离上班的地方远了。有一次我碰到荷伊娜,她说她忙极了,因为布莱恩身体不是太好,不过,他们在一起很愉快。 那几粒碎玻璃一直在我窗台上放着,常让我联想起人世的许多无奈和脆弱。月明星稀的时候,它们闪烁着神秘的光,彷佛它们微小的玻璃世界里,隐藏着许多人不知道的秘密。而当旭日东升时,它们的光泽会隐入晨曦的暖意中。有一天我看着那几粒碎玻璃,突然想起来,布莱恩和荷伊娜应该快结婚了吧!我要赶紧准备一张漂亮贺卡,他们是应当被祝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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