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 我从丽城来到了青石乡。 在丽城的最后那一段日子可以说是很不愉快的。 父母双双被批斗。我想表现一番,想表示并不一定有其父必有其子,在一场思想汇报会上我公开表示和父母划清界限。我希望这个表态能给我带来出头之日。不过那并没有能够改变什么。 我依旧被拒绝在红卫兵的队伍之外,平日遭尽冷眼和轻虐不说,红卫兵先锋们还说我的表态纯粹是阳奉阴违表里不一。 “表里不一”, 也许红卫兵说的不无道理。 文革进行到第三年,知识青年开始了上山下乡。当初的激进红卫兵们,有写大字报搞串联的,有进省城抓当权派的,有上北京见毛主席的,现在都在响应号召到农村去。 我在丽城已经呆得无聊, 这座城市给我留下的净是耻辱的记录。我决定做点不凡的事情,开始我新的人生。别的知青只去了丽城郊区,我则选择了青石乡。 青石乡离丽城大概两百公里路。因为山区阻挡,我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我来了以后,赶上双抢。我干得很卖力,天天跟着挑灯夜战。双抢完了以后就自告奋勇上山修筑梯田。 人做事,有的是出于自然,有的却是为了让人看,就是一般所说的表现。 我自己回想起来,自从家境剧变之后,我好像就没有了自然的、发自内心冲动的行为,有的只是表现:做给人看。再往后,表现的本身就成了我这个人新的行为自然。 不久农民们见我能吃苦耐劳,又识字有文化,就提议我到青石乡的小学教书。大队党支部书记还真同意了。 我就别提有多兴奋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我的表现还真管了一点用; 看来人不表现还真不行。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有哪个人的哪个行为是纯粹出于高尚的超越功利的良善冲动。 乡村偏僻,学校里教师奇缺,我当了班主任,语文、算术、历史、常识全包全教。 不过,当教师归当教师,我这“黑五类”却是洗不去的印记。 青石乡这么一个纯朴地,文革的风还是吹了进来。 我老师当了没多久,就听说北京有学生起来造反。 青石乡里我的学生们小小年纪,还不知道师道尊严四个字怎么解呢,也跟着大喊“打倒师道尊严”。 本想好好努力冲出这“黑五类”的羁绊,一洗在城里所受的凌辱,没想到到了这穷乡僻壤, 在贫下中农的子女们面前仍旧是抬不起头来。 很快的我肚子里的那点所谓的知识也变得不值钱了。乡民们更希望自己的孩子早点下地干活赚钱,孩子们在学校基本上是心不在焉。迟到、旷课、忘了带书本等等都是常有的事。 只有一个女孩,叫颖颖的,是个例外。颖颖天天准时来到教室,书包总是鼓鼓的装满了课本、练习本和文具等等。我原来还以为颖颖是村里哪家有文化背景的人家的女儿, 一问才知道她家祖辈都是目不识丁的农民。她出身在地道的苦大仇深的贫农家里,可她和其他出身好的人不一样,她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 “那位龚小军,他怎么能当老师呢?他是地主的儿子。”有人议论说。 “怎么不能呢,” 颖颖说,“龚老师给我们讲了刘胡兰的故事,欧阳海的故事, 还有红军和八路军、解放军叔叔的故事。要不是他讲,我们都不知道这些英雄的故事呢。” 我的心里别提有多感激。感激之下,就发现这小姑娘不简单。她能这样站出来为我说话。 颖颖个头不高,留着齐肩的辫子。两道眉,弯弯的行过她的额头,底下就是一双美丽的清澈如山泉的眼睛。 她的字,和她的人一样,朴素、自然、秀丽。 几乎每天,她都是最后一个离开课堂。 那年冬天,特别冷。有一天她呆在教室里做作文,我看她手冷得哆唆,就脱下我的外衣给她披上。 “那,您不冷吗?”她摸了摸我给她披上的薄棉衣。 我笑着摇了摇头,说:“我是大人,又是男的。” “那也是人呀。”她说。 “是,但是力气大一点,身上热乎点。” 冷天,和她在一起,让我想起了什么。于是, 等她做完了作业,我就和她讲安徒生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她看着我,听得那么专心,听到最后,她垂下了眼睛。我看见她的眼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花。 我心里有些疼,有些慌,连忙安慰她:“颖颖,别当真,这是童话。” “童话?” “就是不是真的。” “我觉得童话也是真的。”她说。 颖颖 (短篇小说 下) 淫女 (短篇小说)七 命难更好,何怨何悔? 电影《东风雨》最让我感动的 我和韩国的心结 日记:恩典领我二度到佳思地教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