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兰溪崖是圣塔克拉瑞达(Santa Clarita)地区较为繁荣的城市,而卡斯塔伊克(Castaic,我称她为佳思地)则是万兰溪崖众多的卫星城之一。这个有着沙漠气候特质的山间小城,在1890和1916这二十六年间,曾经爆发过美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牧区争夺战”(Range War),因此闻名。
Castec(旧式写法)这个名字最早出现在三藩市一份旧边界地图上,那时只是当作一个峡谷被标志了出来。城镇意义上的Castaic始于1887年,作为铁路线上比鲁站和索古斯站之间一个枢纽——“佳思地枢纽”。
无论早期被称作峡谷或枢纽,对于今天的佳思地来说仍然适用。佳思地作为一个群山环绕的小城镇,是从圣塔克拉瑞达地区去往北加州,进入山区前的最后一个城关,它逐渐成了被卡车司机们青睐的中途休息站。佳思地的市中心几乎不足半个足球场大,紧挨五号高速路(又称“金色的州高速公路”),错落着几间商铺和加油站。
我住进佳思地算是偶然的。十七年前,我来到万兰溪崖的S公司工作。这里离我家所在地天使之城约五十英里。我因为开车乏力,便在公司附近与人“雅房分租”。分租了八年后,先生和我决定自己买一个住处。我们在万兰溪崖找了几处,都不十分满意。后来一头撞进了佳思地,在思龙峡谷一处山林间相中了现在这栋贴近自然的房子。屈指算来,已经近十个年头了。
周末如果没回家,我会一早起床,漫步在思龙峡的坡路上,这里还保留着多少年以来的自然林区,路旁有“小心鹿过”的标识。我特别喜欢佳思地的秋天,这时,山谷里色彩斑斓,树叶和树上结的各式树蕾树子之间互相拍打,演奏出一串串清脆悦耳的天籁。
虽然佳思地支持我工作了十个春秋,我也满喜欢它质朴野美的景致,但是我对这里始终提不起多少亲切感。站在佳思地重叠起伏的山峦跟前,我心中肃然起敬,却没有温馨。我常会想到自己曾三次登顶的泰山。泰山山道,印满了我们古人的足迹;泰山每一块石头,每一棵树,都有故事。万里之外的泰山,让我感到无比的熟悉和亲切,让我情满胸臆。而与我咫尺之间的思龙峡山岭,就只是作为自然的山、与我为邻十载的山,让我感到一些亲和,让我心生感恩敬意。
当然,这么说也不完全对。美国同事丽贝卡是第一个跟我介绍《1421:中国发现美洲》(1421: The Year China Discovered America)这本书的人。那是十一年前的事情。后来我儿子买了这本书。台湾同事彭先生通读了全书,并时常在午饭桌上和我们几位介绍:中国人早在哥伦布之前就到达美洲了!
更让我惊艳的,是各种有关早期中国人与美洲大陆关系的说法。其实,当我了解了美洲土著居民后,就从他们身上隐约看到了中国古代人文的影子,觉得中国人和美洲土著居民之间,在自然观上有很类似的地方,甚至外表,这两个民族之间也颇近似。我对美洲土著居民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近年,我陆续从网上读到有关殷商时期中国人远渡重洋落脚美洲大地的文论和证据。有一本书叫《A BRIEF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CHINESE 话说美国简史》,里面有一节,讲的就是“中国人在美洲的足迹”。上面甚至提到,著名的Lake Tahoe(太浩湖)是“大河” 的意思,其中文发音呼之欲出。对我来说,这些说法是可信的。我相信几千年前发生过中国人落脚美洲的事,那些事在后来的时光里继续上演。而在后续的故事中,有艰辛奉献、终得美利坚承认的铁路华工,也有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移民美国的我自己……
好多次,我站在思龙峡(Sloan Canyon)群山面前,想象着百千年前自己的祖先到达这里的情形。这有时会有点难以想象,但是先人——从殷商到秦汉,到三国、晋,再到隋唐明清、民国……——那种聪明才智以及无坚不摧的坚韧和勇气,让我可以想象。想象之后,思龙峡这些富有层次的山岭在我眼里竟变得家乡化了,人性化了,它们,变得温馨了。 佳思地有一个湖,叫佳思地湖。在思龙峡的高坡上能看到它的一汪蔚蓝。我曾两次独自步行到佳思地湖的分湖,山脚一个小湖边,一次在清晨,一次在黄昏。佳思小湖是一个素朴而秀美的山间湖泊,人们没有为她做什么广告来吸引游客,因此她也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当我面她而坐,望着她明镜一般的湖面,她水边清澈的倒影和温柔的垂枝,她岸上张扬的野草和远处葱茏的绿洲……她就是我心目中的瓦尔登湖。
水有着万物难以比拟的柔性、包容与安详。佳思湖毫无保留地、安然地袒露着,却仍然深不见底。我看着她,丝丝杂念没有了,有的只是一种语言难以表达的情感。被湖水同化,我的心海渐趋平和安然。 一艘小船以肉眼几乎觉察不出来的速度缓缓而至,船上一个老人正在钓鱼。除了当代钓鱼的器械和技术较先进以外,这和中国周初姜子牙垂钓于渭水之滨有什么不同呢?
如此,佳思湖便以她看不见的力量,极为柔和自然地,有如她推送那位老人的一叶扁舟那般,推送着我的思流。泰山,不管她上面留下多少的石刻,被多少古人吟诗作画过,她和思龙峡的山一样,终究是自然的山。铜板的另一面,思龙峡裸露着的褐色山脊,又何尝没有来自不同民族的人文底蕴?
离开湖边,走上千步,便能看到五号州际公路万马奔腾,我曾经亲自驾车在那上面奔驰过无数次。四海八荒,历史和现在,国与国之间,那种连接有时看不见,如同佳思地湖和思龙峡的山;有时看得见,就像这巨龙般的“金州高速公路”;更有一种连接——这时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就在人心里很深邃、很柔和、辽阔无边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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