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花市的小吃

鄙人向來認為閒來愛去尋吃些小吃的人，算是懂生活的人。

小吃為民間美食。因為它的民間化，所以具有大眾化；因其大眾化，才有代表性。小吃，往往能反映一個地方的風土人情。比如吃羊肉泡饃，能品出秦人憨厚勁道吃苦耐勞的性格；吃合記燴麵，能感覺豫人融通納物好客的脾氣等。到北京，就要先去吃肉夾饃、滷煮、炸醬麵與煎餅。這幾樣小吃，鄙人去嘗過，想必諸君也吃了，箇中感悟，多少也必有一些，且不去談了。鄙人要說的是，這些夏日裡，鄙人一直到門外吃小吃的情形。

家門口有片小吃攤。

烤羊肉串的兩家，一家是北京本地人，另一家新疆來的；鐵板燒一家；麻辣湯一家；還有賣啤酒小菜與肉夾饃各一家。當然，這些攤點是流動的，吃客卻不少。攤點隨月亮一起上市，閒人便四面聚攏來。起初，鄙人不吃這些攤上東西的，主要是嫌髒，來往次數多了，看見那些吃客或站或蹲或三五一圍吃得那麼有味，便有點想吃的意思。

鄙人吃小吃多是傍晚散步時隨便吃的，有時也是寫作一段時間餓了，披衣出來特意去吃。

小吃要吃，還是隨便吃些好；餓了吃，就沒那意趣。

一般是選月亮剛剛探出樓角，風吹亂路燈光，鄙人就步出樓來，踩着微涼晚風，人就有些暈眩，不用喝酒，夜色便是佳釀，不由人不陶然。小吃攤那邊早熱鬧一片，烤肉串的香氣與叫賣聲散得到處都是。起初鄙人總揀買小菜攤上的水煮花生或毛豆來吃。兩三塊錢弄得一碟子，尋邊上一方桌坐了，要瓶啤酒慢喝。路上還走着行人。遠處空地上幾十位婦人在隨音樂跳健身舞，其中一位戴眼鏡的，三十來歲，個子蠻高，出落得也豐滿，身段扭得好看。鄙人多是一邊摸吃一瓣花生或毛豆，一邊呷酒，盡去看那些婦人，便覺得享受。月亮就升在樓間，蒼蒼黃黃的，好象那邊世界很古遠。人影晃動。接着飄過來些白煙，大有神秘味道。

鄙人吃煮花生或毛豆，而不去吃那些烤肉與板筋，還是出於嫌東西髒的緣故，然過來吃的回數多了去，便不覺得那些髒，竟還有許多可親的意味。這使鄙人想到鄉下過年，往往是臘月二十九，這天必要下雪，常常還是小雪花，父親就要在土牆根盤火煮肉。火窖塞上干劈柴，火燃得旺，火苗像狗舌頭舔着大鍋，鍋裡面煮滿豬肉塊與大骨頭。雪慢下。雪花落進鍋里與火里，滋啦一下，沒影蹤，煮肉的香氣漫出來。父親總是拿一雙長筷子，一筷子下去，大肉塊真是煮得爛，骨頭也煮好，撈一塊出來，不敢抖，一抖動骨頭上的肉就往下落。父親說，過來吃肉。鄙人就過去啃骨頭。小妹是不過去的。她只與母親一起站在屋檐下看着父親與我。

她們笑。

我們就在雪地里就着大蒜頭吃肉。吃得真香，真過癮。

想想，鄙人犯饞了，於是去買那些烤肉吃。當然要喝二兩小二，還要拌些涼菜，最好要一張餅，將烤肉夾了，一邊吃餅一邊喝小酒，再吃些涼菜，便生出怡然自足幸福感。這時，小吃攤邊圍攏許多吃客，多是談戀愛的男女和一些閒人。他們邊吃邊要聊天，鄙人呢聽他們聊天與情話，更是覺着好。有時候，鄙人會出來晚些。小吃攤將要收攤的樣子，往往要幾串肉串，站在那裡吃，一壁吃一壁與攤主說些閒話，聽他們道出生活的艱辛與享樂，生出許多感慨來。猛然之間，抬頭看見月亮，已沉進灰雲里，——

生活也大抵是這樣，陰晴圓缺總是展眼之間的事，沒有定數卻總在定數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