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篇 赏谢环《香山九老图卷》,浅谈张仲景辨证施治之妙机
谢环,字廷循,浙江人,喜作山水游,善水墨山水,其所写《香山九老图卷》取法历史上“香山九老”之雅集,唐武宗会昌五年,胡杲、吉玟、刘贞、郑据、卢贞、张浑、白居易、李元爽与禅僧如满等九老集会于白居易之所履道坊。他们或吟诗或作画,或趣谈或漫步,或赏花或看书,十分浪漫闲适。《香山九老图卷》正是描绘文人雅士相聚的这一盛况,画作以墙头俯视的角度构图,由一条石子小径蜿蜒伸延,从左到右,前后有序,人物及景物,依次展开。画面左边,一文人携一童仆,沿着小径,朝画面中心的厅堂处,信步走来。文人仪态洒落,童仆手托诗札包裹。小径旁边草亭之内,一女仆正在摆放坐凳。顺着小径一路往右边欣赏,又见到石径一侧,有二文士赏梅,梅边有鹤,仰首长鸣。石径另侧,便接近画面的中心,也是画面主体部分,厅堂宽敞,厅外古松白鹤,童子煮茗侍书,堂内几案矮桌、盆景花瓶,高低合适,雅致有序;厅中桌边,围坐四文士,各具情态,维妙维肖。堂前石径上,复又见一仆人,手端漆盒右行,右边苍松之下,几位文人,从童仆手中接过诗札书卷,欣赏议论。这种文人雅士相集的场面,着实引人入胜。笔者有感,随手写打油一首,如下—— 观《香山九老图卷》抒怀 昔有香山履道坊,九老雅集自流芳。 今观谢环图一册,可惜身在菜根堂。 亭子易构树易栽,白鹤临水也能养。 石子小径我铺得,雅趣逸事实难访。 尔今汹汹人世间,为名为利真奔忙。 约谁步出红尘外,一杯清茶歌半晌? 赏罢谢环《香山九老图卷》,尤赞佩于画家整幅画作以一条石径为主线,人物与景物依次穿插错落绘出,各处不同,又井然有序,画中气脉一丝不乱之匠心也!这样“匠心”,若我们细读《伤寒论》,也能读出来。一直以来,笔者总是对《伤寒论》初学者说,我们一定要在学习之中,深入领会张仲景老师论证候产生发展及变化之“路线图”也,这个“路线图”,有时就犹如《香山九老图卷》之中的那条“石径”,——只有摸到,注意到这条石径,依次赏来,才能赏到此图之错落有致,之浑然一体之构图法的精妙处。整部《伤寒论》以六经病传变为“路径”,依次讲到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与厥阴病,这道六经传变的“路径”,便是《伤寒论》的主线,沿着这条主线,我们便会将《伤寒论》学好学透,然具体到条文、条文之间的证候发生、发展及其变化之“逻辑”,又赫然是“伤寒之络”,这些脉络,构成一部层次分明,又相互勾连之《伤寒论》也。这一特点,正象明代医家王肯堂所云,《伤寒论》义理如神龙出没,首尾相顾,鳞甲森然也!这里,我们不讲六经病之间,条文与条文之间或清晰或隐约的脉络,单讲一讲单个条文之内的脉络,就足以见到仲景师是怎样围绕诸证产生、发展及其变化这一“路线图”来辨证施治的。我们且来看—— 《伤寒论》第30条云: “问曰:证象阳旦,按法治之而增剧,厥逆,咽中干,两胫拘急而谵语。师曰:言夜半手足当温,两脚当伸。后如师言。何以知此?答曰:寸口脉浮而大,浮为风,大为虚,风则生微热,虚则两胫挛,病形象桂枝,因加附子参其间,增桂令汗出,附子温经,亡阳故也。厥逆,咽中干,烦躁,阳明内结,谵语烦乱,更饮甘草干姜汤,夜半阳气还,两足当热,胫尚微拘急,重与芍药甘草汤,尔乃胫伸。以承气汤微溏,则止其谵语,故知病可愈。” 读上条经文,犹如展开谢环之《香山九老图卷》也。难道不是吗? “问曰:证象阳旦,按法治之而增剧,厥逆,咽中干,两胫拘急而谵语。”这一句话,这个本证象阳旦汤证,即桂枝汤证,也就是象太阳中风证,让他喝了桂枝汤,证候非单未好而增剧,即增加了新症状,厥逆、咽中干,两胫拘急而谵语,这些新增加症状,与原来本证桂枝汤证合起来看,如果我们形象化地类比一下,便似《香山九老图卷》开展之初,画面之左边石径上走来的一主一仆的“两个人物”,本证是桂枝汤,象那位文士;新增症状,象那位仆童,两人一组徐徐沿着石径往画面中心去。一笑。 当然,在此,我们进行了一点形象化的比拟之后,还是要分析《伤寒论》原文,来辨清这“一主一仆”、一本证一从证到底是何证候?看下文—— “师曰:言夜半手足当温,两脚当伸。后如师言。何以知此?答曰:寸口脉浮而大,浮为风,大为虚,风则生微热,虚则两胫挛,病形象桂枝,因加附子参其间,增桂令汗出,附子温经,亡阳故也。” 这一段话,是仲景先师先对此一主证一从证之证候进行预后,即夜半手足当温,两脚当伸也。后来,疾病发展,果如师言。这是为什么?仲景师通过脉象解答,寸口脉浮而大,浮为风,浮提示是中风证;大为虚,脉大提示里边阳虚,为肾阳虚,因为有中风证,因而病人发微热,因为有肾阳虚证,因而病人两胫挛急,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本证是中风证,从证即兼有肾阳虚证,这个太阳中风兼有肾阳虚证的总体表现是病形象桂枝汤证,也就是以桂枝汤证的表现为主,兼有一点肾阳虚,怎么办?桂枝汤+附子,以桂枝发汗解表,以附子温经散阳虚之寒也。这是这一条经文开笔之第一组证候,即太阳中风证兼有肾阳虚证。 然后,沿着这一条“思路”,正像《香山九老图卷》之中的那一条石径,往右边看,也就是往下去看。—— “厥逆,咽中干,烦躁,阳明内结,谵语烦乱,更饮甘草干姜汤” 这是甘草干姜汤证的主要症状表现,也就是说,这个证候,已经完全脱离上一段话中的太阳中风表证了,没有了太阳中风证,是单纯的甘草干姜汤证。这一点,就像《香山九老图卷》之中,厅堂部分的那一组人物,单就厅堂之内四人全是文士,其身份是一致的,都是文士,是文士的一组写照。一笑。但这一组人物,与上一组那一主一仆人物之间,由一条石子小径贯穿相连,这一点,也颇似这里这一个甘草干姜汤证,虽然一个单独证候,但它与上一段那个太阳中风证兼阳虚证之间,是有联系的,是一边那个兼证发展往“里”了一层,是病邪完全入里,已经不再有表证,太阳中风证,而成为甘草干姜汤证了。那么这个证候的实质是什么?实质就是在上边那一个喝罢参有附子的桂枝汤后,表证去除,肾阳虚还有,但并不那么虚,并不再需要喝附子来温经,只须要喝干姜即可的肾阳虚轻证。因为他肾阳有点虚,故厥逆,四肢发冷;由于阳虚阴盛,阴盛一分龙盛一分,阴火上达咽部致咽中干,阴火扰心致心烦,阴火滋扰心神致谵语,阴火在中焦侵犯阳明,还致阳明受火而内结,怎么办?更饮甘草干姜汤,以干姜温阳,以甘草和胃气也。 这一组症状解决掉了,沿着这一条“证变”之思路,往下去,还会出现什么?—— “夜半阳气还,两足当热,胫尚微拘急,重与芍药甘草汤,尔乃胫伸。” 这是一个过渡证,也即病人喝罢甘草干姜汤后,肾阳得温,胃气得和,待到夜半阳气来复,病人两足热了,只是两胫还尚有一点点拘急。怎么办?让病人喝芍药甘草汤,以芍药来解拘急,以甘草续和胃气也。这一处的证候表现,只是上一个证候,甘草干姜汤证,喝罢药后,症未尽罢,只有点胫微拘急而已。这一处的这一个证候,若以《香山九老图卷》画来对比,就颇似厅堂内那一组人物之外的那一个双手捧漆盒的仆人,他沿着石子径往右边继续走,我们沿着仲景师的“辨证思路”继续往下看—— “以承气汤微溏,则止其谵语,故知病可愈。” 这一句话所言证候的主要症状是,微溏,谵语。当然,这一证候,谵语、微溏,细究其病源,在一个条目之中,当是阴火上扰阳明,造成胃气不和,阴火上扰于心,故而谵语,只不过,喝罢甘草干姜汤后,其人肾阳得温,盛阴得消,火本来得降,只是火已呈现滋扰之势,釜底已抽薪,一时间火势不减处,怎么办?让病人喝调胃承气汤以调胃气。为什么盛阴已消去,而火并没灭呢?大家看地上点着一堆火,火势烧着了房檐,将地上那一堆烧火的柴抽去,地上之火可以降,然房檐之上的火却仍在燃烧,是不是?这也是此条盛阴,以得温阳而消去,然因阴火而致的中焦胃热,胃不和却没得立马消减,怎么办?调胃承气汤以调胃气也。也就是说,单就此条来言,这最后一个证候,调胃承气汤证,是由于前边那一个甘草干姜汤证治后遗留下来的症状表现,如果就这一点来与《香山九老图卷》作比的话,这个证候,即调胃承气汤证,就其病源颇与病机分析,颇似画中最后一组人物图也。难道不是吗?大家看,最后一组的主要人物,与中间厅堂厅那一组人物,本质上是一类人,即文士,二组图的主要人物都是文士这一点是相似的,然而表现不同,这正如《伤寒论》第30条之中,最后一个证候调胃承气汤证,与行文中间那一个证候甘草干姜汤证,从疾病的总源上来讲是一致的,也可叫一脉相承的,只是症状表现有异罢了。当然,在这里,我们做的这一番比照,只是言明国画与国医之间,似有着那千丝万缕的联系呢。当然,我们也不必去强将《香山九卷图卷》与《伤寒论》第30条,做这么严丝合缝的比照,单就二者皆以一脉贯穿之方法,来做画构图,来阐述证候来言,就已经足说明祖国医学与中国传统国画之间的密不可分的关系,笔者在此不揣写来,也是想引动诸学人之思考,以期深入研讨耳。 2021/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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