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者手记
天一大早便开始下雨,爆的,如激情男子的射精,狂狂一忽儿就停了,天色是疲软的鱼白色。又是一个慵懒的日子。连续的雨天,使被褥和心情一样潮若若的,昨夜与石韦左右睡不着,他又反复抚动,竟变着花样做了,虚脱过后,白芷心里燥如乱草。妇人的寂寞是属内心的,再肉体的抚弄,也消乏不了。只有心仪的人,低低诉说,相伴着,方才是幸福人生。因是星期天,也没多少事,又雨,早上醒来,白芷却不想起,睁着眼儿竟念起一首曲来:“城中黑潦,村中黄潦,人都道天瓢翻了。出门溅我一身泥,这污秽如何可扫?”
石韦又出门采访去了。 邻里都认他俩是一对天设地造的夫妻呢,一个记者、一个编辑,一写一编相得益彰,可人竟不知他们之间也有裂缝,属于肉体与心内的双重裂缝。每次做爱,想往得太过,许是吧,总是木木作结,终没有幻想来得奇妙,一种干活似的累。性必与爱连在一起,爱必与性连在一起。爱人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是一个“融人”,一想,心便融融的动且麻酥。因此,爱情是短暂的。白芷起来教儿子看《格列佛游记》,儿子要玩积木,人都是这样子,凡要求做的,总不愿做;凡不叫做的,总想做,其实那种做也一样无趣,可感觉不一样的。饮食是这样,性、事业,人际关系皆如此。所以,人命定痛苦。 一忽儿,石韦回来。石韦说省里有指示,那个煤矿瓦斯爆炸的事不让报道。石韦淋了一头一身的雨水,样子疲疲乏乏,如做爱过后。是不是他在说谎?白芷笑笑,真的,白芷不想让他在性生活上枯烦。一个男人,是要激情的,活在这个世上。女人就不一样,女人还是不太懂得好。世上夫妻,大多同床异梦的。想想一生几十年,守着一个人,吃东西还会有烦的时候,何况是性?不同床异梦?才怪。
天阴阴的,到报社门口时,又一点两点地下起雨来。 走在雨云下,任雨点扑在脸上头上,心里沁出莫名的喜悦。也许自己生活在底层,故而喜欢乌云压顶的感觉,在阳光下那些趾高气扬者,于此也不得不垂下他那蠢笨而肥硕的脑袋。这令白芷感快。发稿子又实行“倒流制”,一遇上一些说不清的情况,报社就采取这种措施,好象领导真的比一般编辑水平高。其实呢,领导是怕丢官位,而一般人员只看重稿子新闻性,故而没有政治眼光了。倒落个清闲,编一些总编签发的稿子,如洗没有喷过毒药的蕃茄,一弄两弄就摆上桌面,——吃死人,那也是你老总的事——何况,这尽是些大惊小怪的事情呢。 不让人说话,就太平;不让人听真话,就长治久安,倘如此,世界不真是太平。子寒传过来一篇批评稿子,并说这件事在当地反响强烈。一看方知是批评电信局乱收费的,稿子里有一段是说农民本没电脑,却要强收上网费,不交就停电话。 近十一点多时,大家都基本上忙完了各自的事,在格子间里有人上论坛也有人上网聊天。 由此可想人群生活的寂寞。大家见面都是笑着,尤其是见几个老总,看谁的脸笑得比花好。可背后没有一个不骂老总的,现今不骂,过去骂过或将来总有骂的时候。中国各行业的官,好的不太多,凭本事上去的也有,寥若晨星。总编室那个小妖精白萆,大学刚毕业两年,长得靓,且会嗲,混上了个副主任,出入总有省里某人的小车接送。大家心知肚明,老总也让人家三分。究竟不知,那白萆的精神生活好不?与比她大多的男人做爱能有快感吗。大家都知白萆的脾气坏得可以,且常哭。女人在男权世界注定是悲剧人物。在爱情和婚姻方面。找个有能耐且英俊的男子一不留神就会卷入“举世皆知,而吾独不明”的夫君外遇惨境,找个没能耐的,又要跟着一辈子生闲气。男人在外面花,只要妻子不说啥,别人认是本事呢; 女人就不行,再爱情也是奸情,再圣洁的爱情在别人眼里多是淫邪呢。下午与清林一道去参加个农资打假会。打假与植树在官人们的运作上异曲同工。都是吆喝卖大九丸的,治病不治病,才不管呢,只要赚钱——假打尽了,打假的还要权有威有人找吗;树植活了,树苗卖给谁去,还上哪赚回扣去?
昨夜左右不能入睡,连续几天的雨,打得满室潮气,多年的夫妻,石韦与白芷对对方的身体已没有多少引力。勉强做了也总不能尽意,燥燥的,头发根儿里痒,不敢搔,心里柴禾支着样,烦。白芷起来就灯读张爱玲与苏青。张属内心狂型,于性,热望而不去做动,只想呀,为文便有闺阁气,欲扬又掩;苏属狂过之后的发泻型,酣畅透彻,于性,过来人之平淡随意,为文便尽底一览无余。想张曾说过女孩子于性爱还是不懂些好,这不懂,何其难矣,想张之本意是劝女生于性还是掩起面来偷看,意淫一种吧。这恰是女人对性生活的最高要求。石韦不懂的,只乱慌着要,三五下软塌下来,兴味荡失尽去。早早起来,白萆来电话,说要一同下去采写新闻。白萆向来认白芷为大姐,因白芷从不曾使白眼于她,虽然内心也有些看她生厌,可私下里坦白这些讨厌究竟起来应为忌妨所生吧。没有女人不想过白萆这档子生活的,一个情人,还可恋爱。虽然口头上尽是骂。进省府大门,迎门一辆奥迪,玻璃摇下来是白萆的熟人。故意装做无意,背过身去。白萆打过招呼后接连解释几遍,白芷内心里想她也是怕人说。其实,人活着好多都是为了别人的眼睛。女人尤为如此。 刚退下会场,子寒报道的那个电信局长来。
总是他们有理的话,心里想真笨!——何不去找老总说,一个专版做了,啥事便没,或者订千把份报纸算了,也一样好说,何苦来找我们闲扯,没用的,谁也不敢当这个家。随局长同来的是一个艳丽的女人,三十来岁,谈过话来连拉带拽非让去吃饭,左右支开。白萆接一手机,脸一红,竟去了。电视台的几位同行,走来,笑哈哈一同去吃午饭。其中一个始终不言一声的男子,没见过面,也没人介绍,竟在白芷身边坐下,问他一句话,脸还红。还是个处男吧。男人一害羞便寡味。在宾馆里午休,白芷随手翻看《新月集》,想让儿子从今后背些老泰。她儿子古诗词已经背够一千来首,生吞活剥也罢,脑子里毕竟有,不敢再多背,调节一下。同室休息的电视台的小芝,手机一响走进卫生间接,不是家里电话,可能是某个情人的吧。走出来,眼睛亮亮的有水,停了一忽儿,找个借口出去,近三时回来,神色满足。唉,趁中午休息也能幽会,年轻人真会享受生活。
做爱如做事,兴趣为首。 做爱时的准备工作要做好,一点点地触动,散开,不可收拢,意随欲转,蜜布周身,用尽心思配合方可共入佳境。官场上的一套用于做爱,那是占有,而决非造爱;文坛上的一套用于做爱,那是意淫,而非世俗之乐。因此,女人觅夫不可求官者,更不可求文人,官者多贪不懂风情,文人多意拂不能享俗乐。半官半文者佳。中国官者求女人如聚财只记数目,甚而数目也不记,只顾贪占。白萆说,她才不管这些呢,各取所需嘛。别把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看到跟个神似的,其实,他们才尽是骗子呢。白萆说。先是骗人信任,而后骗别人财,再用钱去买官,而后再用思想呀理论呀骗人为他服务受尽他的剥削和蹂躏浑然不觉还笑呢说真神圣呀真崇高呀,骗子!别听当官者在台上瞎讲,白萆说,裤子一脱他们都跟个猪似的,哼哼叽叽,闹得人心焦。这一场酒让白萆说了好多醉话。 ——姐,我也看开啦,人这一生不是为上下两片嘴吗。 ——下嘴?你真逗。 ——嘻嘻,那个副省长说的。 ——你是咋被他骗了去。 ——相互有心,各取所得。
白萆呷一口拿波仑吐了。这时,白芷想到了乡下农民,不知道,也不想说,这个世界还要持续多久?小芝原是酒店的服务小姐!电视台的那位《好时光》播音员?不是她,是谁?真的?不信,就不给你说了,原来坐台,人美口甜,又是第一次,被某某看上,打声招呼进了黄金栏目。服装愈高贵的,心灵愈肮脏。信矣。如今名声很响的文人,这不说,你也知道,小芝说,都是钱买的。说曹操曹操到,正说小芝呢,娉娉婷婷,她可就来了。谈起才上任的文联主席,小芝说,还不是因那个片子得了钱,又送了大礼才名气大的。背后有人捧,捧得有钱,二一添作五。这世上还有啥可以靠自我努力获得呢?地里的庄稼!回得家来,白芷的心里乱得很。想白萆与一个干燥的小老头做爱,是如何成的?心里只想钱么,不会,直想权位吧,也不像是,如何成的如何成的?便知白萆有时的眼泪了,或许激动,也说不准呢。世界是海,人都是沙,一阵风浪过来,有沙子上达岸有沙子落沉底,运命不同,而已。说到底每个人还都是沙子。新调来一个副总编看我的眼,总有些内容。白芷想,逗逗他,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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