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 仁义巷南边有条巷前街,街尾有株皂角树,三人搂粗,如伞如盖;树边有片家宅,宅门边种几杆修竹,从外看这座家宅一拉溜儿六间门脸房,三面水磨石围墙,门脸房居中一大间垂花门,上悬一块滚金边漆黑金字扁额,上书四字“天道酬勤”,两边门楣绿瓷片上烧制出一幅烫金对联,写道是: “传家有道惟存厚; 处世无奇但率真。” 从垂花门进去,扑眼是处假山飞瀑以作迎背墙,绕过假山飞瀑,便见着阔大四合院。北房六间,大柱子、出前檐,东西厢房各八间,与前面门脸房游廊相结,互为贯通,均为大理石阶,朱红栏干,气势不凡。院落中,红砖铺地,两边厢房之前,各建瓶形花坛,养着些月季、四季青和菊花之类。宅子主人姓李,名耀如,四十来岁,生得五短身材,大脑门,赤红脸,留着八字胡,是风阳县小有名气的一个商家。少年时李耀如父母均已过世,无人供养,下学早,就跟同门二叔省内省外贩卖些中药材,不意竟发了家了。二十三岁那年,他娶来西关塑料厂长衣安的干女儿袁彩兰为妻。袁彩兰生得出众,本是莲城人士,十八岁高中毕业,由其哥哥托老关系,为了“农转非”户口,过继给风阳县效区衣家村村长当养女,袁姓改姓衣,衣彩兰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高挑身材,鸭蛋脸庞,皮肤白皙,又是高中毕业有文化,后来到镇办塑料厂上班,任厂内出纳。彩兰漂亮,青春有活力,走起路来身子一弹一跳的,未出门当闺女时,风阳城四街的年轻赖孩儿们,常野蜂一般地鼓嗓而来,在塑料厂门前的大桐树下,或举哑铃搬石碾,赤露出一身好肌肉,或弹吉它念诗歌,显本事给她看。然而,衣彩兰瞟都不瞟上一眼,鼻子一翘、辫子一甩,撅撅的绕过桐树要进厂子去。有胆大的小青年,嘻嘻哈哈凑过来。衣彩兰回头,狠狠地骂:“干啥哩?再不走,打碎你们的狗头!”衣安就叼着根烟,按着一条腿出来,暗暗咳一声,“那边,你们几个鳖娃儿们,在那边,找死啊!——还不赶紧滚回家去。”年轻孩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见是一个瘸子,招摇不肯离去。衣安一步努过去,大喝一声,飞掌劈向大桐树,一大块儿树皮“嗖”掉落地下。年轻孩们见状,吓得吐吐舌头。衣安再一挥拳,这些孩们“哇哇”乱叫,一溜烟儿跑开了。 原来彩兰的干爹衣安,自小体弱,一年上岗翻红薯秧,被狼咬了,好歹医活,身体更差。便去云台山,习练内家太极拳,十六七岁上,又因掌打势力人,逃往外省去了。多年后,衣安带房媳妇回来,一边教习太极拳,一边在村里搞大棚蔬菜种殖,发家致富,当上衣家村一村之长。不大久,风阳县城改造,衣家村变镇,土地被征,农民变市民。当然衣安的养女彩兰与亲生女衣晓寒,均变成城里人。养女彩兰后来嫁给城里商人李耀如。李耀如只因原配娶来不过二年,便得怪病,身体穰巴,捱捱多年一命去了,也没留下一男半女的。后来经有媒婆介绍彩兰。二人相见投缘,耀如遂娶彩兰为妻,花几十万,将旧宅子翻新,又盖起六间门面房,放弃原先药材生意,改开旅馆。小两口一边居家过日子,一边经营旅店生意,将一把流水日子过得殷实富足,有滋有味。俗话说“福不双至,美中不足”。这李耀如,虽说拥有家财美妻,然妻子彩兰迟迟不能怀孕产子。耀如到处寻医问药,终是无济于事。忽然有天,从臭屎过道那边来了位怪老头子,窄脸,钩鼻,耸肩驼背,丑陋不堪。只见他一壁拖拉着双腿走路,一壁口里念叨不已: “世人都说当官好, 没有后台谁当了。 世人都说挣钱好, 不靠胡来谁发了。 世人都说娇妻好, 没有家财谁娶了。 世人都说子女好, 重病榻前谁见了。” 这老头来到李家院门,说是口干舌燥,要讨口水喝,一边的街坊邻居就数落他道:“你这老头子,走你的路吧,还嘴不使闲,念叨些啥,怪不得你渴!”彩兰正在门廊下坐板凳上剌十字绣,见老头儿可怜,就冲房内喊服务员小坠儿端碗凉茶出来。老头“古古冬冬”将一碗茶水喝尽,擦了擦嘴巴,冲彩兰道:“看你家是开旅店的,能借我处地方儿歇歇?”彩兰自来心善,听他这样说,就招呼小坠让他进家里,开间房给他歇息了。老头歇过半晌儿,出来门要走,随口说道: “贤出多福地 地福多出贤”。 彩兰听了,就冲他笑道:“你这老大爷,可真会取笑人哩。”旁边小坠也不愿意了,劈脸就对他嘟噜道:“下次你就是渴死累死,也休想上俺们这儿歇息!”这时,楼上有旅客拍手笑道:“老人家自顾拍人家马屁,却不知拍到了马蹄上——真不知老板娘膝下无儿无女正犯愁呢,咋就说出‘地福多出贤’这句话!”老者听罢,挥手笑道:“这好办!这好办!你们若听我的,取纸笔来,我开一个方子,吃了,保管你儿女双全!”小坠将信将疑,看看老板娘,彩兰有心让小坠去取纸笔,又怕落了笑柄,这时耀如从堂屋里出来,一枝“彩蝶”烟递上,老者手一挡,说:“不抽”;耀如又要让老者进上房屋,老者手一挥,眼眯了望望天儿,说:“不早了,要赶路。”说话间,早有小坠从门廊边的登记室内拿来纸与笔递与老者。只见老者,在纸上写: 鹿衔草60克,茧丝子、白蒺藜、槟榔各15克,辛夷、高良姜、香附、当归各10克,细辛6克,水煎服,每日1剂。 写罢,将纸与笔掷了,拖拉起双腿,出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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