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瓷娃娃
(2003年发表于河南省文联专业文学期刊《莽原》)
1、
白瓷娃娃不是玩具,是人,一个女人。一个白得像瓷一样的女人。 她叫杨小娣,我们都管她叫白瓷娃娃。其实“我们”也就四五个人,都是差班里的差等生。妈的,也不知学校哪个孬种生的歪点儿,一到高二,硬是将好端端的班拆开打乱,按他妈最无聊的分数分起了快慢班。“老歪”和我均从班里滤出来,选派进了楼道尽头那个由“三十七名男生和三个女人组成的大家庭”里,之所以女的称为女人而不叫女生,是因其中一位女的三十七八岁了,该叫女人,她姓娄,圆胖子脸,戴着副一圈圈跟指纹样的近视眼镜,教英语,是我们的班主任。自然,她很难管得住我们。尤其是老歪,这家伙简直是鬼见愁。他生得精瘦、黄黑,溜薄嘴唇很勉强地包着两颗粗长的门牙,甭看样儿不强,给女生起外号却是内行。
还没分班时,班上没有一个女生他不给起外号的。比较经典且风传当年整个校园的是“全城停电”和“白瓷娃娃”。“全城停电”是个忘了名字的黑姑娘,早忘了她的名字了,却至今还记得她的皮肤算是全校最黑的一个。老歪还有个坏毛病,抽烟。瞅,他瘦削得只落细长骨骼的手指又捏根香烟走过来了。
“白瓷娃娃你俩一个院儿?” 我正为被分进差班里懊恼,就没好气说: “什么白瓷娃娃?!你他妈才跟白瓷娃娃一个院哩!” 他“哧”一声笑了,鸡肠子一样的细手捏了烟往嘴一嘬,一股淡蓝的烟缕熏得他眯起一只眼睛----“喏,就那位----”
二月的校园湿湿的,发亮。一排机瓦房屋瓦已经泛黑,经了湿的空气潮起一片黑亮的光,土褐的墙和教学楼之间是一片空地,几株杏树开着满枝细细碎碎的明亮的杏花。杏树边站着一个女学生。这个女学生长得细白,白的脸蛋、白的脖颈,白的耳朵隐在黑的发中,像白月芽。她的眸子却是黑的,黑亮,如两颗打磨成椭圆的黑宝石。她伸出白蜡一样柔婉的手勾住一枝杏凑到细嫩小巧的鼻子前闻。
“白瓷娃娃!”老歪呲着黑黄的门牙叫。 “白瓷娃娃!白瓷娃娃!”走廊上好多男生跟着起哄。白瓷娃娃扭过脸吃惊地看了看。杨小娣。我认识。她和我是一个院的。我们院是物资站家属院。杨小娣爸是物资站经理。我正要垂下头时,她垂下头来。我就放了胆看她“四沿齐”黑发下白脂一样的后脖。我的眼睛锥子一样往里钻、往里钻,想要钻进花格子衣服内看雪白的肌肤。突然,她猛地仰起脖子,眼不斜视往前走,腻白身体一弹一弹的,满是傲气。走廊上起哄的男生有几个不好意思往后退,恐怕她看见了似的。老歪将烟头掐灭,右手食指一弹,烟头划出一道弧线,掉在了白瓷娃娃跟前。白瓷娃娃翻起黑宝石一样的眼珠子,往他这儿瞥了一下,无声的,轻蔑的,又是不屑的直起眼睛,径自往这边走。老歪一下蔫了,缩回伸在走廊外面的身子,两颗黑黄的大门牙狠狠咬了一下嘴唇说:“靠,这小妮子难泡!”我嘴上没说心里说,瞅你那熊样,还想泡杨小娣!要知道杨小娣在整个物资站家属院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她美丽、高傲,功课又好,院里大人小孩都知道人家是北大、清华的苗子。 物资站家属院在物资站后面,中间一个肮脏的大花池里面有几棵不知名的干花棵外,就是沫沫汲汲的残枝败叶,一条从前面办公处延伸过来的大路,因了这花池的阻止分成了左右两条小路,沿右边这条路走,是一排低矮的平房,一间一间,里面住着站里的职工家属;沿左边那条路则是站里大大小小头目的住房,也是小平顶房子,不过有院落。杨小娣爸杨开国是站里一把手,大大的院落、朱红漆大门自是与别家不同。白瓷娃娃每天早晨昂着白鹅一样的脖子从那红的大门里出来,红的大门、通白的皮肤穿着嫩黄花格子布衫、黑的墙、溜墙根一道毛绒绒的草闪着露珠,就像一幅久远的油画,很美很美,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
她总是眼睛平视,从不左右地看院里其他人。 也不主动与人打招呼,骄傲地来去。而她爸爸杨开国头发总是抹得油油的,穿着笔挺中山服,上衣兜挂着一只钢笔,腋下夹个黑皮公文包,扬脸出来时左右看看,似乎是有意展示一下自己的经理身份,然后再迈着方步一步步往前院走,很是威风啊。院里的职工与家属大部分是他的部下,对杨经理自然是笑脸迎的多,主动打招呼说话的多。这就更加突出了白瓷娃娃在我们这群小屁孩中间的尊贵地位。我们是群小屁孩啊,白瓷娃娃她妈是这样叫我们的。白瓷娃娃的妈个头矮矮的,身材却匀称、皮肤保养得好,说着一口信阳腔儿,人家是南方人,吃穿用度都讲究,所以气质就高雅,所以一看到院里我们这群职工的孩子跟在白瓷娃娃后面有意无意起哄时,就捏着信阳腔骂我们,这群小屁孩跟着我闺女起哄啥呢,小心撕碎你们的嘴!我们就垂了头拖拉拖拉散去了。但从眼的余光我们看白瓷娃娃一脸不屑的表情,挺着腰身,活像只骄傲的孔雀走去。 当老歪这家伙证实了白瓷娃娃跟我确是同院之后,就不要脸皮的隔三岔五打着找我玩的旗号,来伺机与白瓷娃娃套套近乎。其实老歪这小子,我看出了他的心里头早就有泡妞这样肮脏的想法。他与我坐同桌。娄老师在讲台上教语法,他却在英语本上画女人裸体。画了一张再画一张。有胖的有瘦的。胖的戴眼镜、大乳房,还点小乳头,他说是娄老师;瘦的画得很美,下身画几丛细草一样的绒毛毛,他说是白瓷娃娃。然后,他双手搂起那画得瘦的画,贴在心口上,作陶醉状。我心里就难受。妈的,瞅你那熊姿!黄玉米的獠牙还想啃嫩肉,馋着吧你。但老歪却是臭美得很,总认为自己是周润发。他斜了眼舒服得一眼一眼翻白,瞅那只瘦爪却一手一手地摸索画上那女人的乳头呢。我就笑他。笑啥哩?看你那贪型儿!信不信我早晚会泡上她!就你?就我!老歪说行动就行动。他开始一封一封写情书,然后捞上我这个垫背的,在楼道边、放学的路上、洗手的水龙头旁、甚至去公厕的大梧桐树下,等白姿娃娃。
白瓷娃娃走近了,看都不看我俩一眼。 老歪忙着整理一下乱如蓬草的头发,脸上堆满严正的笑。情书递过去。白瓷娃娃脸都不扭一下,斜过身跑走。“白姿娃娃,白瓷娃娃!”老歪受了羞辱就开始叫。“你再乱喊,有你好看的!”白瓷娃娃回过头,白的脸蛋涨得透红,像染了霞光的白云朵。“白瓷娃娃!”老歪真够有种的,就再叫一声。白瓷娃娃屁股一撅,生气的,一旋一旋走远了。哈哈,人家白瓷娃娃人长得漂亮,学习又顶尖,爸还是大经理,你老歪算个什么角色啊!但老歪不死心。看情书手递不出去,就丢在邮筒里通过邮发,一封封石沉大海了,白瓷娃娃也很少在校园里出现了,老歪就趁课间十分钟往人家那窗台外面晃悠,自然鸡肠子一样的手还是时不时夹着根燃着的香烟。吸一口,很慢且幅度很大的甩一下胳膊,然后噙住那口烟,故作潇洒地喷出去。老歪说,不信她白瓷娃娃不扭脸看一下!结果还没等白瓷娃娃看,校长就作他家访去了。这令老歪很是恼火。靠!搬动校长来压我,等着瞧。不过老歪嘴上说是说,在学校到底还是不敢再抽烟再卖酷追求白瓷娃娃了,用他的话说老实了。如果你真信老歪老实,那是大白天往井里跳。这家伙啥时老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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