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静静的顿河》为例,浅谈俄国小说的“大场面”与“小细节” 上边,咱们先简略谈过日本小说。日本小说的气氛之唯美、人物之优雅、故事之凄切,情感之哀伤,或多或少给我们留下较为深刻的印象。相较之下,俄国小说可谓与之恰恰是相反的。俄国小说,以《静静的顿河》为例,我们发现的则是场面之宏大,人物之粗犷,故事之悲壮,情感之暴烈。 日本小说是凄美之间有些许的柔情,俄国小说则是壮美难掩其残酷。 以中国诗词为例来参照的话,日本小说可谓多是婉约词家,俄国小说则类豪放词派;以中国小说为例来参照的话,日本小说多似《红楼》,俄国小说则多如《水浒》。以中国书法为例来参照,日本小说是曹全牌,俊秀内敛而外放;俄国小说则是石门颂,苍茫之间尤见粗犷。以中国画为例来参照的话,日本小说是马夏之小品,俄国小说则如范宽之大尺。 总之,日本小说与俄国小说是两种风样,读日本小说宜月夜,宜窗下,宜品红酒摇扇与佳人共读。读俄国小说宜鹅毛大雪天,宜与五六条大汉赤膊划拳后,宜跟人打斗困败,宜人生绝险处读。 读《静静的顿河》要骂操娘,要流痛泪,胸如烈火炽烧,情急处须登高而呼,情缓处直宜躺进河坡草地,咬一根草茎,眼望天云与飞鸟,享受春阳青草气息。其间场面之恢弘、之磅礴势,非大胸怀,非大眼界安能读之一二。然文本之流转,之布排处,又现其细节之描摹,真可谓一分一毫、一丝一缕之精细逼真,震憾,揪心,又无不深刻深情。 下边,我们就以《静静的顿河》为例,来谈俄国小说文本之中的“大场面”与“小细节”。 先看“大场面”。以《静》为例,俄罗斯小说中的大场面描写,有两类:一是自然环境的场面描写;二是社会图景的场面描写。 (在此,我们主要讨论其间写法,即他们是如何进行大的场面的描写的。) 一、自然环境的描写法。 1、全景法。上一笔,必写下一笔;左一笔,必写右一笔;远一笔,必写近一笔;前一笔,必写后一笔,笔笔对照,拉大空间,给人以宏阔之势,而又不失紧致,又疏廊,又有存在感。 其间之视角,有立一点,而用扫射法;有立中心,而用环视法;有立轴线,而用瞻前顾后法。当然,观察角度在同一段,同一场景的描写中,又有互换互用。 例如《静静的顿河》中第二章起笔描写顿河两岸的黎明。大家来欣赏:“灰色黎明的天空上闪烁着稀疏的晨星。风从黑云片下吹来。顿河上,雾气奔腾,在白垩山峰的斜坡上盘旋,像条没有脑袋的灰色巨蛇,爬进了峡谷。左岸的河汉、沙滩、湖沼、苇塘和披着露水的树林——都笼罩在一片凉爽迷人的朝霞里。太阳还在地平线后面懒洋洋地不肯升上来。” 这一段,起笔写“天空”上,落笔“顿河”上,一上,必写一下,空间既成。空间既成后,又写一上,山峰,又写一下,峡谷,便见错落参差。 以上二句角度是,立一点,而用放射法。 然后,观察角度变化,立轴线,而用前瞻后顾(或者叫左瞻右顾)法。见到“左岸的河汉、沙滩、湖沼、苇塘和披着露水的树林”,又转脸见到“右侧”(隐笔)的“太阳还在地平线后面懒洋洋地不肯升上来。” (朋友们啊,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式的文学批评,即脂砚斋,张竹坡,毛宗岗批评法呀,是不是?现在的文学批评,离文学远了去,甚至根本不沾边。所以,现在的文学作品之好坏,没法判断。失去了判断的标准。为什么?就是人家争相去谈文学文本以外的东西。这些文本以外的东西,可以这样说,多是批评家附会的东西。让文学回到文本之上,才能见到什么是真的好的文学作品,什么叫作伪作品,坏作品。这就是文学的基本面。) 2、浓缩法。这种描写自然环境的方法,有点像南宋画家马夏的法画,即取一角,一边,浓缩来写,以一景见全景法。 如果我们以中国画来观照《静》的自然环境描写法时,我们真惊讶地发现,中国画的传统技法被肖洛霍夫学成了。比如,上边我们说的“对照法”,就如范宽的画。而“浓缩法”,则如马夏的画。我们还是举例说明,且来看—— “小船横过中流,向左岸漂去。从村子里传来公鸡的叫声,在河上,这啼声变得低沉多了。船舷擦着陡立在水中的黑黝黝的石砾断崖,停在崖下的河湾里。离河岸五沙绳远的地方,可以看见那棵沉到水底去的榆树伸出的树枝。漩涡在榆树四周追逐着褐色的泡沫。” 这段之视角,随着小船而切划成一边,一角,集中描写这一边,一角之声色,之山水,从而见到整个顿河两岸之声色,之山水也。 二、社会图景的描写法。 1、点线结合法。以《静静的顿河》为例,肖洛霍夫在描写大的战争场面时,多采取这种方法,即将一个小事件或一个人物放在一条“线”上写,“线”采取粗描,“点”采取细绘之法,从而将“场面”拉大。 比如当红军来袭时,鞑靼村人要撤退。葛力高利带着情人阿克西里娅和他的一个随从兵士一道撤退。这时候,我们在文本中见到作家,先描写那一个长长的撤退队伍,然后重点描写葛力高利一行三人的情形,将他们三人之状况作为一个“点”来细致写来,而那长长的撤退队伍则是作为一条“线”粗粗勾出,便见到战争的残酷性与宏大的战争撤退场面。(一时没有找到这一段描写,文本中有,待有时间补上。只是根据记忆来先记下。) 2、点面结合法。还以《静静的顿河》为例,可以说,整部作品,作者肖洛霍夫主是采取这样一种方法,将葛力高利这一个人物,放置于世界大战、俄国红军与白军战争的大的社会历史事件中去写的。是点面结合法。当然,文本中还有许多这样的方法。比如潘苔莱从军队中回家的那一段描写,就是将潘苔莱一个人的抱怨,这一个“点”,放在整个战争事件中去写,以一人之牢骚来揭示出旧军队的纪律松散、军风不整的旧习气,等等。 说穿了, 这就是“背景”写作。我记得曹文轩先生很重视这一背景,他强调背景,无论是做学问,或是写小说,他都在强调“背景”。当初,我不理解,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才深味其中真意。人是离不开“背景”的。 有时候,背景,就决定见识。大家看沈从文的小说,沈从文小说创作谈有一句话,叫“帖着人物写”。所以,他的小说背景就显得窄狭,虽然沈从文先生的小说很好,但文本中见不到大的背景,比如《边城》就显得略微有些“小气” ——散文与诗歌创作,可以这样来,但小说,特别是长篇小说,如果背景不宏大的话,小说的厚度与力度就要大打折扣了去。是不是?诸位。 以上,我们仅以《静》为例,来谈了小说中的“大场面”描写;下边,我们还以《静》为例与大家分享一下小说的细节处理。 “大场面”,能让人震憾;“小细节”,能让人惊心。如果小说中没有细节描写,可是画一条龙不见去点睛也。 要说,细节做得好的,当属中国古典小说。比如《水浒传》风雪山神庙一节,林冲枪挑葫芦去买酒那一折,但见那雪正下得“紧”。这一个“紧”字,就是细节;这个细节,用一个字写出,整章作品就活了。《金瓶梅》中,那个西门庆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多么活龙活现,是不是?当然《红楼梦》的细节描写更多,层出不穷,甚至可以说《红楼梦》整部说部就是依靠出神入化、惟妙惟肖的细节描写来支撑起来的。 以《静静的顿河》为例,我们发现一部小说中的细节描写,大致有三类:一类是环境之细节描写;一类是人物之细节刻画;三类是事件的细节描述。其中环境的细节描写又分二种,一种是自然环境的细节描写,一种是社会环境的细节描写;人物之细部刻画,又分三种,一种是肖像的细部刻画,一种是言行举止(动作)的细部刻画,一种是心理活动的细部刻画,等。通过这些细节描写,使人如临其境,如见其人,如历其事,总之是增加了小说的“艺术之真实性”。前边,我们说过,惟有“真实”,才有力量;“真实”的表现,往往在细节的精准,精到的把握上。所以,过往一些作家将蓄备“生活细节”,当作作家之必修课,当然不无道理。《静静的顿河》整部小说中充斥着以上三类细节描写,可谓比比皆是,在此,我们就不一一举例了去。大家在阅读小说文本中,对此想必会有深切的体会的。 2021/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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