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秋 ——摘自拙作《淡墨小城》
不知不觉的,秋来了。 云闲的碧落,日胜一日高远,忽悠悠风里,浸满凉意。我喜欢看春的花、听夏的雨、赏冬的雪,但比起品尝秋、故乡的秋之况味来,还有些不及。故乡的秋是洌泉、是陈酒,来得那么醇、来得那么酽,来得让你不由醉去。 故乡秋的好,突现了中原独特的风味。 若这秋,比之以菜肴,便咸淡适宜、荤素匹配;若喻之以女子,便是粉黛微施的那种,即没浓重脂粉气,又不显素面朝天的贫相,正可谓恰到好处,是岭南与塞北的秋断无法比肩的。塞北的秋,急性子,说来就来,那种猛、那种快,让你还没来赏玩的意趣,天便弥漫沙尘,风也是、雨也是,寒嗖嗖复冷冰冰的了,浑没有一点浪漫与柔情。岭南的秋,却来得慢,树叶也凋得迟、天气也凉得缓,没休没止的雨,多像长舌妇,日夜聒嗓。故乡的秋却不同。故乡的秋平和、厚实,赏玩是须静下心来,一个人悄悄出门去的,可以去石人山听松涛、云台山观飞瀑、少林寺闻晨钟、黄河看落日、白沙赏芦花,也可以去信阳泛舟、洛阳淋雨、南阳拾玉、周口采莲,更可以借秋光去安阳考古、到许昌读建安文章,总之,只要有时间,这秋,这故乡秋的兴味与闲趣就足够赏玩,或者随便找一座村落住下,清早黄昏,去井台、来田野、到河塘,也能遍尝秋的滋味。 清早的村街很静。 圆圆晨曦和露珠,透过枝叶撒下来,晕起烟也似的湿气。这湿气和一道道白的炊烟一起,在大白杨树、楝树、梧桐树间散弥。一片叶子,飘下来,忽忽悠悠落在露湿的院里,你没发觉,一只小鸟栽下,伸脖细认,忽然扇起翅膀飞远去。搬条板凳坐下来,最好泡壶茶。一边呷茶,一边品尝这秋。院墙上丝瓜,棒槌一样繁乱垂下来。墙根处芍药,红里透紫,噙着露水笑。而葡萄架下的葡萄,一嘟噜一嘟噜,胀得明滴溜的,像一串串肥大的雨珠。门外,挑水姑娘走向古井。井台边枣树柿树,结满枝红的青的大玛瑙小灯笼的果子,一颗一颗叶间闪耀呢。辘轳声一响,鸭便叫起来,长一声短一声的,惹得邻家狗呀羊呀齐齐嚷起,倒也十分热闹。这时,有几鸭子扑腾而出,蹒跚井边。姑娘挑水过去,这些鸭子跟随老远,撵撵不上,不撵了,又勾回头觅食,一时喧起的狗吠、羊叫声也在断续的秋蝉中低落,太阳老高,村子复又沉静。 秋天的田野却是热闹,一只一只晴蜓,半空中飞;麻雀与蝙蝠,在电线与电线、电线与变电站屋檐间自由来去;草根处的蟋蟀、蚂蚱作歌或跳舞,最热闹的当然要数渠中流水,这一处那一处隙口跃出来,散进田里不见了。田里修长的高梁、肥胖的豆荚、隆起肚皮的红薯、怀孕的玉米,一律在秋风里,或羞涩或泼辣或腼腆,话着情话、唼唼低语。秋的田野是母性的。甜的、香的、浓的,如成熟女人绵软的胸脯的气息,随处漫弥,陷进去,便安稳踏实。芝麻插起细小的银簪、烟草遮起轻罗的薄扇、棉棵戴出圆润的绿珠,菜园里的肉豆角、辣椒、番瓜都拿出酿造的礼物迎迓、奉献给秋。田野的秋,一层一层,高高低低,深绿的,赭红的,浅黄的,淡白的,各各色彩变幻容与,其中奥妙与美让你品不透、赏不够。尝这秋的浓酽,如饮饱了醇酒,陶然大醉,迷迷糊糊,晕晕腾腾,你可以歪斜身子到河塘去。夜幕降下。细气气的月芽,走出来。那一弯流水,浸透凉意。水塘更清,河流更瘦,这边是苇影荷色,那边是蛙鸣虫唱。微风起来,宛如冲洗一场凉澡、喝下一杯清茶,顿时身明心净。何不快去觅得一条青石,在这一方清爽的、明的,脱俗的天地间闭起眼睛静坐一忽儿、浅睡一忽儿呢。 故乡的秋是忙碌的。割罢这庄稼、收尽那果实,农人们一架子车一架子车将田里打下的东西拉回院落。家家户户墙头挂满秧子、墙根竖满秸杆、屋檐下黄的白的是玉米串、红的是辣椒串,一派充盈,一派丰足的景象!田野空旷起来、辽阔起来,一望无际平原上,清早黄昏,三个五个农人赶牛扶犁、辛勤劳作。因为忙碌,他们更显快乐。一行行雁阵下面,间或传来一声两声豫剧越调的清唱,听起来虽然跑调,却很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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