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白谈诗歌 第四 以汪静之、应修人等为例,漫谈中国湖畔诗派诗人并其诗作。 如果说创造社的诗人们是早期浪漫主义诗人,他们的诗歌作品中浪漫主义还稍显青涩的话,那么到湖畔诗派这里,浪漫主义就显得成熟了些,虽然说他们诗歌中的主要题材是爱情。所以,下边这个话题,我们就简谈中国湖畔诗派诗人之作。 (在梳理中国新诗的时候,我们会发现,中国文学在批判现实主义这一块儿是缺失的,或者叫薄弱的。比起俄国,还有欧美。五四前后,民国时期,要说言论管制不是那么厉害,然而强烈具有批判意味的现实主义作品还是不多的。) 我们知道,在英国也有一个湖畔诗社。它是十九世纪由柯勒律治、华兹华斯、骚塞组建的一个浪漫主义诗社,而中国这个湖畔诗社则是由应修人、汪静之、冯雪峰和潘漠华四人于1992年春天在杭州结社而成。他们主要以写爱情诗,名闻于世。当然其中最著名的当属汪静之。下边,我们来看汪静之的诗: 《蕙的风》 是哪里吹来这蕙花的风—— 温馨的蕙花的风? 蕙花深锁在园里, 伊满怀着幽怨。 伊底幽香潜出园外, 去招伊所爱的蝶儿。 雅洁的蝶儿, 薰在蕙风里: 他陶醉了; 想去寻着伊呢。 他怎寻得到被禁锢的伊呢? 他只迷在伊底风里, 隐忍着这悲惨而甜蜜的伤心, 醺醺地翩翩地飞着。 大家看汪静之,首先就会联想到诺瓦利斯,是不是?二者有许多相似之处。 一,他们成名都很早,二十岁左右就已成名;二,他们都得到诗坛“贵人”相助,汪静之得到胡适器重;诺瓦利斯得到席勒器重;三,二人成名作都是以自己生活爱情经历来写的,汪静之《蕙的风》,是写给他的女友傅慧贞;诺瓦利斯的《夜的颂歌》是写给他的女友索菲。二人的爱情也皆是悲剧结束。汪静之的爱情,是由于女家不同意而了结;诺瓦利斯的爱情,是他家老父不同意,最后女友死亡而了结。 诺瓦利斯的诗歌体《夜的颂歌》成为德国浪漫主义文学扛鼎之作,当然汪静之的《蕙的风》当属中国新诗之中的浪漫主义诗歌的名篇啦。 上边,我们简单介绍了一下汪静之以及其写作此诗的一些背景。 下边,我们是不是再简约回顾一下浪漫主义与理想主义、浪漫主义与魔幻现实主义的重要区别?这些区别,我们在谈小说时,都讨论过的。浪漫主义与理想主义的重要区别在于,浪漫主义是感性的,理想主义是在理性的基础上对美好末来的憧憬。浪漫主义与魔幻现实主义的重要区别在于,对现实生活的解构与表达上。浪漫主义是将不幸的、痛苦的、苦难的现实轻盈化、虚化或宗教化,总之是要给人以希望;而魔幻现实主义则是对现实生活魔幻化,荒诞化,总之是让人看到现实的不堪与荒谬。 《蕙的风》,这首诗妙在前后主角的互换,前两段主角是“蕙花”,后两段主角是“蝶儿”,一象证着女方,一象征着男方,两情相悦而不得相见、相恋,其思甚烈,其情甚苦,读之潸然。尤为妙的是最后一句:“醺醺地翩翩地飞着。” “醺醺”而又“翩翩”,便就画出来一个相思肠断喝醉了酒的醉汉,在茫茫街头,四处踉跄而又不失其美风度。 大家看,浪漫主义诗人是怀有一颗童贞心的,无论诺瓦利斯或是汪静之,他们就像孩子一样,历经或经历现实生活之一段甚为痛与甚为苦的事之后,马上就会将这些痛苦或“稀释”或“忘怀”,一转便入到或轻盈或曼妙的情境之中去。 下边,我们看中国浪漫主义诗歌另一大将应修人的诗。 应修人虽然从事革命工作,却擅写爱情诗。他的《到邮局去》:“异样闪眼的繁的灯。/异样醉心的轻的风。/我带着那封信,/那封紧紧的封了的信。/异样闪眼的繁的灯。/异样醉心的轻的风。/手指儿近了信箱时,/再仔细看看信面字。”运用复沓手法,营造了一个有繁灯与轻风的夜晚,诗中主人公醉心去送一封信,到了“信箱时”,“再仔细看看信面字”这一个小细节,表现出来送信人惟恐写错地址或名字,信不能送达爱人的惴惴不安之情态,从而道出了送信人多少缠绵的爱意! 接着,我们来品读冯雪峰的诗。 冯雪峰《落花》:“片片落花,尽随着流水流去。/流水呀!/你好好地流罢。/你流到我家底门前时,/请给几片我底妈;——/戴在伊底头上,/于是伊底白头发可以遮了一些了。/请给几片我底秭;——/贴在伊底两耳旁,/也许伊照镜时可以开个青春的笑呵。/还请你给几片那人儿,/——那人儿你认识么?/伊底脸上是时常有泪的。” 这首诗如素洁的村姑,不施脂粉,却分外动人。好就在恩情、亲情与爱情一并抒发,最后一段尤其好,“伊底脸上是时常有泪的”这句,不但写出了“伊”几多相思,若从“我”这一角度细细品去,又是有多少对妻的体贴与思念呢!真是不写之写,诗断情长。 大家在读中国这些浪漫主义诗人之诗时,是不是觉着没有读英国那些诗人之作过瘾?是不是有这样的感觉? The Daffodils ——Written by William Wordsworth I wondered lonely as a cloud That floats on high o'er vales and hills, 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 A host,of golden daffodils; Beside the lake,beneath the trees, Fluttering and dancing in the breeze. Continuous as the stars that shine And twinkle on the Milky Way, They stretched in never-ending line Along the margin of a bay: Ten thousand saw i at a glance Tossing their heads in sprightly dance. The waves beside them danced, but they Out-did the sparking waves in glee: A Poet could not but be gay In such a jocund company: I gazed—and gazed—but little thought What wealth the show to me had brought: For oft, when on my couch i lie In vacant or in pensive mood, They flash upon that inward eye Which is the bliss of solitude; And then my heart with pleasure fills, And dances with the daffodils. (翻译:水仙 威廉.华兹华斯 我孤独的漫游,像一朵云 在山丘和谷地上飘荡, 忽然间我看见一群 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 在树荫下,在湖水边, 迎着微风起舞翩翩。 连绵不绝,如繁星灿烂, 在银河里闪闪发光, 它们沿着湖湾的边缘 延伸成无穷无尽的一行 我一眼看见了一万朵, 在欢舞之中起伏颠簸。 粼粼波光也跳着舞, 水仙的欢欣却胜过水波; 与这样快活的伴侣为伍, 诗人怎能不满心快乐! 我久久凝望,却想象不到 这奇景赋予我多少财宝。 每当我躺在床上不眠, 或心神空茫,或默默沉思, 它们常在心灵中闪现, 那是孤独之中的福祉; 于是我的心便涨满幸福, 和水仙一同翩翩起舞。) 假若我们将华兹华斯这首诗与汪静之他们的诗对比,会觉着中国新诗的这些浪漫主义诗作稍显“小气”,没有英国诗人的气势,是不是?但若我们将屈原的《山鬼》、《离骚》与华兹华斯对比,又觉着二者旗鼓相当,是不是?甚至《山鬼》、《离骚》其中的情感之跌宕起伏,缠绵婉转,复杂丰沛,华兹华斯的诗与屈平来比竟有一些不如。——是不是中国汉字本身的紧凑与张力不适合写西式体例或自由体诗?虽然汉碑有苍茫一派,比如石门颂。但细细究去,它到底是不如礼器之丰神,是李逵的胡子拉碴与关公之美髯的区别。是不是汉字,一旦脱离中国汉语的传统语境的束约,就好像一群游兵散勇不成款式,难抵诗之大殿?抑或是另有原因,我们刚才又想了一下,是不是一来由于汉武帝那会独尊儒术,一来是有清一代大兴文字狱,从而束缚了文人诗家的想象力与创造性,是不是呢? 2021/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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