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
——摘自鄙人拙作散文集《旅美杂记》 我是喜欢燕子的。 然而,说来实在可惜,过往二十余年来,亲近燕子的机会并不大多。一到春夏天儿,北京闹市几乎没见过燕子,那些街边的老槐或银杏树,在曙流或日暮的光里,捉放的多是乌鸦。京郊也许有燕子吧,现在细想来,也是在微风斜雨中一掠而过的一道燕影,到底是否确,说不大准。然似乎是可以肯定,家家户户堂前燕,大抵是没有,忽然就念起杜牧的一首诗来: 汉宫一百四十五,多下珠帘闭琐窗。 何处营巢夏将半,茅檐烟里语双双。 其实,不用说北京,连汉魏旧都生活那些年,也不大见到燕子。 孩提记忆里那么的燕子,天一开春儿,叽叽喳喳底在帘外飞来飞去,像城里才回到乡下的小表妹们,一个个身量俊俏,能歌善舞,如今都到哪里去了呢,在故国,这么个问题,大凡是容不得静下心来细想,那些年,大家似乎皆是很忙。自然,奋斗进取的人生总归是好的,然于我到底还是颇爱享受“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的情境。这样的境况,不消说童年,在乡下那些日子,就曾有过。只是,要将杜诗的中鸳鸯换成白鹅才对景儿。可是,这样美妙的日子,那时不觉着要珍惜,竟还是要跟着时代去变化。当然,一些物什,甚至人或某些观点,虽然天天浸茹面对,并不见得贴心,相反另一些久远,模糊,甚或是偶尔一面的人事等,却能坠留心间,此去经年,也恍然如昨。所以,当我看到廊前飞来燕子时,并没有惊异。因为,似乎在我的感觉里,故家底燕子一直相伴呢,若说是以往没遇见到,那些日子也大概乃枕上一梦了罢。 然而,有时还是会忽然明白自家乃是在洛杉矶。 举头去望望那廊前燕。这些燕子似乎跟故乡的小燕不大一样哩,——故乡的燕子黑背白腹,而这些燕子颜色有些发蓝,二者所筑的巢也大别——故乡燕子的巢,是泥巢,看来颇坚固;这里燕子巢是树枝结构,篷篷松松的,好似临时住所,不大讲究。哦哦,这些燕子也该是游子了吧,今年在我家,明年竟不大知栖脚何处去了。事实也是如此。过罢夏季,天一落秋,葡萄藤的叶子日渐一日凋谢时,廊前的燕子忽然不见了。它们的巢,也经过风吹,翻过年儿,早已掉落得干净。来年春天,还有燕子飞来。这一对新燕子,重新构巢,所筑之窝巢还是颇简约,大凡还只是些细细的枝桠结成一个八面透风的小竹筐一样的样子。新燕子,在巢里下蛋孵仔,过他们的小日子。这一天清晨,天落小雨。因为有些暗,我去打开廊灯。这时,我看见那一只公燕子离巢飞远去。巢中留下母燕和已孵出三四个雏燕来,她们母子在廊前闲话,我一个人回身房内枯坐,想到过往之种种,一时间竟来了些伤感。于是,做七言杂诗二首: 一 昨夜画堂暗香结, 今朝春雨作复歇。 可怜一段旧相思, 红笺小字总不解。 二 一人灯下听蕉雨, 半盏旧醅饮复止。 东门卷帘望归燕, 西厢屏鹤飞迟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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