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时光
冬天是要换窗帘的。 那些春天张挂的墨绿或淡蓝色帘纱一律要撤去,须挂上金黄色的丝绒垂地大窗纱,一天就这样闭着。人坐在房子里闲着,或看报,或翻些书,或端杯茶喝着,不经意竟见着大太阳照进来。将大窗子照得金黄,火亮火亮的。正是礼拜天午后。先不急去拢帘纱,且看着那一片光,人就静下来,若堕入前尘旧事,心尖溢满感动。倘若有女友相伴,莫辜负了,她就袭一身宽大睡衣,长发披卷,慵慵懒懒的,你一定要深情看她一眼呢,她就滚卧床上,绝不说话的,两人就慢慢腾腾享受这日光,很好的。或者将帘纱拢开去,一半要掩着,乳白的外纱定要松松全垂下,房子里便亮了。 铁篱与铁篱外的垂柳,经过太阳的照耀,便把瘦瘦影子,或疏或密,静静投进来。 看久了,便看成是郑板桥的墨竹画。起风了,影子或纱帘一晃荡,房内更静。可以搬把小椅子窗内坐下,头与身子被日光暖暖舔着,半梦半醒。光与影便在人身上构图,慢慢的就将人雕成一尊内心斑驳的石膏像,或痛或喜,或悲或欣,感受着人生。或者不去思考,且去只管斜倚窗台,看白的石阶下落叶在澄澈的阳光与风里,微微蹙起,或起伏,像舞者。日光,全是晶亮晶亮小冰粒,滚珠散玉一般铺满帘外。 这么好日光,当然可以出外散步的。 草厂胡同那边走走,很好的,就去罢。午后的风,细浸浸吹着,将一天的云絮,吹进蓝色里面去。天,便若一大块透蓝的冰,而那云呢,便若冰面裂出的细纹。阳光,水晶一样砌下来。大杨树与枯黄的瓦楞草,印染在水晶里,枝枝茎茎,都明皙;老房子好似镶进玻璃镜框里的旧相片。人一脚就踏进前朝里边去,兀自背放手,悄悄踱着。巷子很幽静。静如内心。细枝上的鸟鸣,在身外滴溅着。小小垂花门,高台阶,这么精致的四合院,该住着谁呢?一定要是才子住进去,才不辜负的;或者是倾城倾国的美人儿住着,也是好。 忽然就想起张恨水先生《夜深沉》这本小说。 这其间的小杂院,哪一个是书中主人公曾住过的呢。心,早已离开,升到鸟背上去,像鸟背上的小小太阳,晶莹剔透的,它往下面认呢。——这个瘦瘦书生,可是读子曰的秀才?离开父母,别去亲朋,独自个儿,在这午后的巷子之中,来来去去,他这是为何?一时孤寂或者累了,去找女朋友互诉一番,也行的。定要寻一排大窗的茶坊或咖啡馆去,临着半卷竹帘坐下。温润的阳光,透进来,宛若羊脂白玉一般凝于桌面上。多宝格里边的瓷器与花卉,细细地散着裂纹与清香。当然静,静到能听到女朋友眸子顾盼的声音。而她的笑,却是无声的。忽然只是一瓣很淡的笑意罢,只冲着你,然后垂下脸庞,而她的脸庞竟红起,双手交叠摆弄着。二人的目光一碰,又匆忙拐去一共望去窗外。 窗外,一辆辆车在日光中疾驰而去,没有声音,像滑过去的陈年旧事。人与女友之间,咖啡袅袅。二人头一低,低低地说些话儿,谁也听不到的,只见到女友拢起长发就笑了。或者与文友,二人都穿著唐装,在一间茶馆内的圈椅上坐定。青瓷茶杯摆上,上好的铁观音泡上。跑堂的小伙穿一身米黄的绸衣绸裤,挽只大肚子铜壶,跑前跑后的,每到之处,他必喊:“客官――,添茶呐!”然后退后一步,站定了,一手背于身后,一手挽起铜壶,高高的朝杯内沏水。茶香四溢。谈兴正浓。人一壁笑听着,一壁一手捏起小茶托,一手揭起茶盖、沿着茶杯沿儿细细吹一下,抿一口。嗯,这冬日午后的时光,便这样销磨殆尽。
2008/11/23北京菜根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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