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人 大男人 ——摘自拙作《淡墨小城》 我三十八岁,当然是大男人。 你这小儿,一十三岁,自然是小男人了。然而,一个女人说,哼,别自美!儿子去跟他比比个子。这说话的女人,是我儿子他妈,我的老妻呀。儿子停着不动,一双眼看看我,“来——”我却向他招手。儿子过来了,我们站齐了,在灯下,妻子趔开身子,远远地看看,自豪道:“还差一丁点儿。” 儿子突然就长大了。 儿子一两岁时,我们还住在小县城的家里。 每每回去,我总要从妻的怀里接过儿子,然后将他放置我的膝上,儿子刚好与我的大腿一般长,我逗着他,他的一双小圆眼睛望到我,竟笑呢。我摇头晃脑给他背“陋室空堂”,他听着,他看着我,一双小圆眼睛清澈又明亮,宛若一对小黑珠子掉进泉源水儿里。一眨眼儿,儿子会走路了,一摇一晃的,他在院子里朝我揸开小手扑过来,像只小鹅。我捉起他,将他的腿并了,“来,爸爸举举你。”嘿,我就把他举过头顶。他“咯咯”的笑。妻子听了,从厨房内跑出来,“看把儿子给我吓着!”瞪我一眼,命令快放下。我抱起儿子,走进房内,然后将他按于一张小椅子上,“来,咱们上课。” 妻早将满面墙全贴上花花绿绿的纸片。 纸片上用毛笔写了许多生字,和一些小诗。儿子坐小椅子上,双腿不住前后晃荡。我手指一个字,朗朗教他读:“爸。爸爸的爸。”儿子便跟着我,也读“爸。爸爸的爸”。然而,他终是不老实的,小屁股总坐不稳,东歪西扭的,后来干脆倒骑起椅子,满客厅跑“大马”。其时,儿子高不过我的膝盖。有时,我们走外边,他不想走了,就抱起我的腿,坐在我的脚面上。我便用腿挑起他,一点一点移动。他就像只小狗,呲着小牙,朝我笑。邻居景姑看见,就笑了说:“看看这父子俩,咋这样儿走路呢。” 儿子上小学,我们搬家。 妻给儿子留起三七分的小背头,然而儿子是不大乐意的,他总将头发弄得乱乱。妻子买来钢琴,儿子坐下练琴时,一双腿还在琴凳下悬着呢。出来进去,我们一直担心那些门把手会碰着儿子眼睛、那鱼缸会碰着儿子鼻子,便一而再、再而三叮嘱他要老老实实走路。儿子显得委曲。放学回来,他懒楼下不回家。因为其时,他也迷上了足球。楼下的草坪上,他与邻家孩子,叫着,笑着,闹着,在一株株紫荆花树下踢足球。紫荆花树不高。在花枝下,他们来回穿梭,头上冒着热气,衣服散开,像一头头跳跃的小兽。我与妻依在窗台,看着楼下奔跑的儿子,相视一笑。每每这时,妻总说:“何时孩子才能长大呢。” 忽然,就觉着儿子长高了。 这种感觉,算到今儿,大略我经有三次。 最早一次,是2004年。那年冬天,我在北大已经半年,也已经好久没见儿子。妻带儿子来。忽然,我看见妻的旁边跟着个小子,戴顶小绒帽子,一对小圆珠穗穗在脑后边跳跳跃跃的。他拽住妻的胳膊,边走边踢路边石子。“儿子!——”我大叫他。他警觉得一仰脸儿,像小老虎,看见我了,丢下他妈,飞快地跑到我身边。他长高了,高至我的腰处。我一把抱起他,将他双腿并了,“来,爸爸举举你。”“老爸,你举不动我啦。我长大啦!”儿子嚷嚷。妻子远远站着,笑着,看着。这一次,妻子没再说让我将儿子放下。 第二次,明显觉着儿子长高,是去年夏天。 只因与小弟办些事,我滞留外地近一个多月。儿子上辅导班便没跟来。虽然,天天电话联系,到底还是想儿子。妻,便让儿子过来看我。那是下午,我去车站接他。太阳光乱乱的,我立在阳光下,忽然看见阳光那边走过来一个酷酷的男孩!小平头,著件格子上衣,斜挎印有毛泽江头像的军包,白球鞋,身材修长,恰似一个到处流浪的少年。一时,我没看出他是我儿子。他竟朝我挥手,矫健的走到我身边。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喊道:“小子,长高了!”儿子看我一眼,竟腼腆笑笑。其时,他的个头,已是高过我的鼻尖。陡然觉着他是大孩子了,还是去银滩回来。那天,风尘很乱。刚走到小区门边,忽然看风尘扬起的篱墙边,一个穿著校服的男生,高个子,一头乌黑浓发在风中飞举。恍然间,我竟觉着那是多年前的一个人,一个不羁的人。我希望我的儿子,就是这样:不修边幅,而且是有点狂。但是,我还是走过去,对他说:“该剪发了。”“是吗?”儿子说。儿子边说边猛劲儿撩了一下头发。 我注意到:他的那头乌黑浓发,在风中倔强地耸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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