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邀我梅下赏月
吃罢晚饭,妻邀我到梅树下赏月。
院子里静悄悄的,偶尔传来几声邻家的狗吠,孩子已回房睡了。沉浸在薄薄的静谧和朦胧的梅香中,我的心渐渐酥融。“你说,咱俩咋会走到一块儿呢?”妻突然扬着脸问我,满脸柔情让人又怜爱又感动。“你说呢?”我反问道。“缘呗——”妻从容一笑,那笑洇开去、洇开去,与她眼角的月光结在一起,很淡很美。不知何时,半轮蔷薇色的月,已升起房山。柔和的月光,如一片轻缈缈的梦,静静地笼罩下来。
“做姑娘时我曾做过一个很美的梦,”妻说:“那梦刻骨铭心,至今不忘。”我望妻一眼,妻正深情对着月亮,好像沉进了幽远的岁月。
妻说,那梦好像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天,瓦蓝瓦蓝的,脆生生的鸟叫不知从何方传来,不知怎的,她陡然陷进一片修长的白杨林中,乳白的雾,像一群不爱说话的雨,弥漫其间,瞬时她不辩东西,正慌乱处面前出现一位少年,那少年朝她招手,她便跟了他恍然来到一道柴门前,心里一个劲儿念叨:到家了,到家了。轻轻推开柴门,她蓦地被眼前的美景惊呆——一树腊,开得正野,梅花如层厚厚的白雪,落在墨黑的树干上;花树下一个小小的石桌,古朴又精致;上面横卧着一枝斑青的竹笛。。。。。。疑心是到了“世外桃源”,她忍不住走过去,那花竟懂事儿似的轻轻飘落,沾得她满身都是,一阵颤栗栗、麻酥酥的清香浸润心肺,撩动得从她梦中一下子醒来。“你说怪不怪,我咋会做这样的梦呢?”妻仿佛从远方走回来,喃喃地问我,又像是问自己。
是呀,妻少女时的梦中怎么会出现类似于昔年我乡下故宅的景状呢?记得初识妻时,她略一低首,脖子右边的发丛中便露出细小的梅花痣。我要看,她一甩头发掩去了。一天,我到她家,她正坐在檐下剌绣呢。一片片阳光,从高阔的桐树叶中透下来,扑在院子里的地上,像一团团宁静的白牡丹花。一时间,妻就像花中的仙子,柔婉坐在那儿,专注底做着女红。我轻手轻脚沿着墙边绕到她身后边,一言不语,垂下头看她绣小鹿,猛然间,又看见她脖子后边的小痣,便动手去撩,妻吓了一跳扔下绣品站起来。我笑了。妻直直地看到我,有些生气,末了,又坐回椅子上,垂下眼睛道:“来了,也不说一声儿,吓人家一跳。”我蹲下,依着她身旁边,看她一针一线地绣小鹿的眼睛。妻问:“喜不喜欢?”说着一侧脸儿,头发就堕下来。“嗯,很漂亮,你的手真巧儿。”说罢,我站起身来,蓦的又一眼看见她脖后的痣,一大一小,紧紧连缀,像瓣朱砂梅。“你为什么脖子后边长有小痣?”“我哪里知道啊——不过,我听我妈说,原先她找人算过卦,说是——”妻陡然不说下去,一双脸儿霎那间羞红羞红的。结婚后,我才知道,因为妻对我说,她那梅花痣是“苦情痣”,算命的人说她前世欠两个男人的情,今世要报答,大点的痣是她丈夫,小点的痣是她儿子。以后的日子里,若我或孩子有些事惹到妻,妻就会说,我找医生将那两颗痣起掉,——这一辈子我受你俩的气,到何时呢。然而,妻终是说说,不大一会儿,她又进厨房给我们做饭烧菜去了。
还记得,刚结识妻那年寒假,我本意要邀她随我回趟老家。刚进城上班没大久,就领回去一个漂亮姑娘,多有面子啊,然而妻并不大愿意,见我不是多高兴,便说道:“改明儿你回来给我捎回些家里的好东西,行不?”说罢,羞得转过身去。她竟然说了“家里”二字!一时间,让我十分满足。等我回城将一罐祖母炮制的梅花茶送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竟然愣愣无语。“这是缘”,妻说:“你送我的第一份礼物,就是梅花茶。”“还真是缘呢,当时我也并不知道你梦中的少年会领你到‘梅花居’啊!”我打趣道。妻看了我一眼,并不说话,好半天儿,也不看我就问道:“认识你第二年腊月二十三,第一次跟你回老家,还记得么?”怎么会能忘呢——那是个清冷的早晨,妻围着一条宽大的白围巾还直叫冷,坐在我的自行车后,下来时脚都冻僵了。当走到村口的时候,村里的人家还正劈柴生火做饭呢,一缕一缕的炊烟,白雾似的,弥漫小村和村旁的白杨林。妻一望见那片烟雾缭绕的白杨林,就再也不走。我看她一眼说:“快走吧,发什么怔!”妻缓过神来,嗔怒道:“看你凶的。。。。。。”那年月,我家院里植了两株腊梅。那梅树,一进腊月就发疯似的开,满枝满条的白,熙熙攘攘的。回城后,不大久,妻便对我说,老家寨外的那片白杨林她很熟悉,一直好像在那里见过似的。妻还说,那天她随我一进我家的院门,就一下子明白:她这辈子是离不开我的,因为,这一切都是前世注定了的,都是缘份早定的。可不是么,要不我们家的梅花、怎么会早早底无端地进入她少女的梦中?还有就是梅花茶,梅花痣,——这样想着,想着,我幡然了悟妻邀我梅下赏月的缘故。
2015/8/20重修磨砚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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