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边的话:这是我写的记者小说系列中的最后一篇,做这篇小说之时,我已辞去八年的媒体职业,到北京一边从事祖业中医糊口,一边从事纯文学写作。这类小说,在当时属畅销一脉。忽然于昨天,我上网搜索,得见2009年复旦大学教授张涛甫先生对这一类型小说的评述——《“记者小说”是双面镜还是哈哈镜》。其中引述了鄙人这个短篇。)
女记者日记 x月x日 实在太寂寞了。 小时候,一提起结婚生子,似乎很遥远、很美好。不料想,婚也结了,孩子也有了,心却空落落的,烦腻腻的。因为报社总编于某要走,这几天编辑部里人心慌慌。人总是想明天多好,人总是在希望中走向苍老。约略觉得活着,潜意识里总在追求一种至情至性的东西。希望、失落、又希望,没有办法,眼看看追赶的东西得到了,又没有当初的惊喜,没有想象的喜悦。上午,写了一篇新闻稿子,中午也没得做饭,也不想吃,跑到街头剪了发后,来到办公室。约见一位读者,也没来,罢了。晚上,给儿子拍了几张照片,想想过去,心木木的。 x月x日 刮了一天的风,心事却难放飞。 昨晚,高健又喝酒了。回来时,与儿子已睡醒一阵儿了。也不去理他,他满嘴酒气的过来。我恨恨地推开他。他竟烂泥样地倒在床上睡了。关掉灯,心如夜一般黑暗。有丈夫,没性爱。用手解决了问题。——真与他,还不如用手呢。 早上起床时,腰疼得厉害。 若照这样日日晃下去,自己非神经不可。到办公室,发了两封传真。又约马洪海谈了些工作上的事,儿子打电话来,说他姥到家了。匆匆跑回家。路上,不小心与一个微胖的男子撞了车。 那男子,戴副眼镜,文质彬彬的。 x月x日 报社总共三十几个人。除了三个总编是大报的正式编制外,其余同事包括我在内都是招聘的。我们是陆陆续续加盟的,早的已快两年了如我,晚的也已经五、六个月了,报纸刚出现好的态势,总编辑却要调走,同事们都甚感意外。 “听说,于总调动是堵气的!”孟子潇一脸的神秘。这个长不大的姑娘!平常同事们都传她与老总有一腿,我不信。 “不打听”我只管处理手头的稿子,淡淡地说。 “于总也真是的,眼看咱这报纸已起步了,他却要走?唉!”同事朱青长吁短叹。“听说是没有能当上大报的副总编!”子潇忍不住又说。说实在的。我对于总的调走也心存不理解和不满。我们这一批人可是冲着他来的。他竟说走就要走,没有责任心的,尤其是一些同事原先单位都不错,给挖过来了,没干两天,主帅竟闹着走了。同事朱青说,这是“地中海之战”——同志们浴血奋战哩,安东尼奥却坐埃及船逃跑了。这是啥事!近几年,工作不顺,生活上也不顺。人生真如佛说:苦。 x月x日 与子潇一块儿到长村乡采访。下了公交车,还有一段土路要走。乡下的空气真清新。踏着泥软的土路,听着小鸟的叫,子潇乐得直跳。这妮子,才真是新锐妹妹呢——男朋友多得只记住数了,有时嘴里劝着她,心里也还真有些羡慕。 “琳姐,你没有情人?”子潇忽然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看看她,也没去理她。“没情人的女人,就是没雨的浮云,空乏乏的,没有滋味。” “就你懂——!” 她咯咯地笑起来。长村村民种棉的多,此时棉棵已拔,乱七八糟摆放在窄窄的路两旁或小小的农家院墙上凉晒了。有的棉桃还青青的。到一农家院,一老汉一青年正在捋棉叶儿,是让棉桃尽快晒干。看那老者七十多岁,干燥的大手忙活着,看我们一眼,默无一言。勤劳本分的中国老人!听说我们是来采访的。那青年人愤愤不平地说:这也是要钱的,那也是要钱的,做个农民一年忙活下来,生活还紧得顾。后悔没带相机,不然我定会与那老者在半干的棉花棵里照个相。村子里,很静;天上的白云,也静静的一动不动。又转到一个农妇家。她正在剥玉米棒子,院落里摊了一地玉米籽儿,金灿灿的,阳光下发亮。这个农妇有儿子四岁多了,当我们与他妈妈闲聊时,这小孩竟将墙根下的一堆儿干红薯秧点着了,气得他妈打骂起他。这小儿,用双手抱着棵小树,头额使劲地顶着那树干,想他是哭了,仔细看时,他却正在笑呢。回来后,一头钻进办公室,坐在电脑前码稿子。下午下班到家,嗬!高健与儿子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妈妈,我们买回来一架钢琴!儿子哲一脸的高兴劲儿。九千多块!为了孩子,我们俩口儿要咬紧牙。冲个澡,本想好好地睡一觉,高健不依。爬上来,我还没进入状态呢,他就突突地泻了。心和身一阵空!他呼噜呼噜地睡了。我却咋也睡不着,又用手弄了,方安定下来。 唉!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x月x日 早上起床,已是七点多了。 因昨日劳累、晚上又做那事的缘故,睡眠不足,心里蹩燥得很,头木木的。与高健,因孩子上学一事,大吵一顿。我的精神,日日困顿下去了,与婚姻不幸关系颇大。几无共同语言,很不经意一句话,就能发展为大动干戈。再这样下去,我非疯了不可。心里隐隐地恨起父亲来。他本是与高健的爸交游一辈子了,一句玩笑话,就将女儿给随便地嫁人了——也怨我呀,中书上的毒太深了,竟相信青梅竹马! 爱情是不应青梅竹马的! 爱情是火是激情是疯狂是……反正不是我们这样慢达斯悠的! 太相熟了,熟得没丁点儿神秘,没!没神秘,也就没吸引力了,干巴巴的味同嚼蜡。 与朱青一道坐车到榆树林采访。榆树林,紧挨飞机场,这个飞机场是教练机场,统共有十几架飞机吧。坐109路公交,车开到哪儿在那下,因为这里都是榆树林的地盘。 天气出奇的好。田野出奇的静。 三、四个农人在劳作,赫然入目的是兀立的坟堆,还有那升升降降的教练机。不知觉竟来到了一个水沆旁。幻想这水里定淹死了一个美人呢,不然为何这水竟这般如泣如诉呢?中午,军营附近的一个农家餐馆里就餐,吃得是凉拌白菜心儿和花生米,从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吃食了,许是饿了罢。往家里打手机,哲儿接了。他们吃的水饺。也就放心了。虽说常与高健拌嘴,心里很难受,但感情还是有的,更多的是一种亲情吧。女人想起来是一团火,做起来是一滩冰的。 x月x日 出门时,抬眼看太阳像一滩白水,被时青时灰的云挤着,努力地泻出来。人生就如这太阳,一出生便被各种各样的情事所困拢,冲出了,阳光灿烂;冲不出,一片灰朦甚而雷鸣电闪。与高健算是哪一种天气呢,苦笑笑,还真难说。 我们是不一样天呢。他很难进入我的世界,自然,我也很难进入他的世界。有时明明一句笑话,竟当真,我也是一听他瞎白就烦。文学,终是难做成家了。近日,报道文学中的人事,很是不景气的样子。出书出钱,又卖不出去。写书费心劳神,又要赔上家产,非一般痴,是断不做的了。同事们都做壁上观。往日急着赶稿子的场景不见了,于总还是照常来上班,看不出一点要走的样子。 “于总走啥哩走?风声闹得大得很,这回他这副厅级算不说了,不然轮也该着他了。”孟子潇又窃窃私语。 “听你话,好象你是组织部长似的!”我炝她一句,埋下头,写一篇散文。只有掂起笔来,才觉得自己还是个生命。没有一丝生动,晃然,人已中年了。从内心里讲,总没把其它事看得太重,——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也想过只不过想想也就放下了。可是那如火如荼的爱情、酣畅淋漓的性生活,我是做梦都想要的呀。书上描写的那各种各样的细蜜触动和做欢的百般缱绻,实在令我神往。 x月x日 天时灰时青,有风细细,宛若灸针直入肌肤。一抖擞,方知天已寒了。 与孩子晨跑,看儿子日渐长大,自己终是老了老了。抚着哲儿毛绒绒的头发,心里由不住沁出一股暖意,摸着孩子的头便摸着希望了。这样一想,心情霍然亮堂了许多。儿子已四周岁了。二岁多一点,我便教他背些古诗词,一来二去,已识得好几百首了。“哲儿,给妈妈背一首描写秋天早上的诗词,好不好?想想。”让儿子想的时候,我也在努力地想。儿子竟站那儿不动,眉头轻皱着。 孩子,你是妈一生中最好的作品了。 “月华收,云淡霜天曙。——”小心地提示他。这孩子性格好胜,又蹩得很,做事情总需要鼓励。“月华收,云淡霜天曙。西征客,此时情苦。翠娥执手,送临歧、轧轧开朱户。千娇面、盈盈伫立,无言有泪,断肠争忍回顾?一叶兰舟,便恁急桨凌波去。贪行色,岂知离绪。万般方寸,但饮恨、脉脉同谁语?更回首、重城不见,寒江天外,隐隐两三烟树。”哲儿稚声,一口气背完。很高兴地为他鼓起掌来。 乘268路公交, 到小如河采访。小如河的污染,曾多次报道过,可当地政府就是不管,也管不了。因为这里造纸厂多。原先荷叶田田、鱼跃鹭飞的小如河已成臭气冲天,污水横流的害河了。沿岸的南村深受其害。进村打听支书南明恩的家,明明已是邻居了,硬说不知道。中国的农民呵,可怜、可爱、可敬又可恨……总之,是素质有点差、觉悟有点低、法律意识淡薄、总是认些死理。近中午时,与南支书骑车到污染地看了。这田地里长满了一种草,白花花的,黑腻腻的脏东西一堆堆的。秋风吹来,似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自个到镇上吃饭,十分小心,因为这里患乙肝病的人很多。按说南村造纸业发达,村民手头也都有钱,生活好是没问题的,可这里的村民面带菜色,许是恐惧和无耐使然吧。刚坐在地头上歇息,扩机响了。回了,是报社小王打的——又要登记年龄、学历什么的,这于总尽玩虚的假的,用心把报办好不就行了。话又说回来了,他当时招我们这一档子人马时许的愿是天大的。看看这愿是许给神的,说说就有了。 x月x日 天起冷风,让人直觉寒。 七点多便与子潇一道背着厚厚的包,要到曲县双高乡采访。子潇披散着发,缕缕地映着深秋的晨阳,朝气逼人。青春的朝气。“女人就活十八九!”“你说啥呀?琳姐,你也不大嘛,还不到三十呢。我看你主要是心态老!”子潇伸出右食指,点点我。“没法——”我扯了扯头发。张爱玲曾说过:女人在爱情上还是不太懂的好。那是不好办的,甚而是装的吧。忽转念起爱玲女士那高领扬头的照片,心里便惊奇于她的傲气。她的性事也很隐蜜,很旺盛吧,想着就骂了自己一句。太顾念于性爱的高贵,崇尚得很了,竟有些失落。是向往意淫的那种,又不全是,有意淫的神美,有肉俗的质感,这也许是最好的了。周作人先生说过:为文须放荡。文要放,心不荡,我想是难的。这可能是那位先生人前隐词罢了。可是满街尽是粗俗的男人。高健更是其中之一了。说起来,每星期也要做那么两三回的,急急猴,一来便要上,噌噌四五下,泻了便倒了。哪有李渔先生细描的百般转折、曲复婉约呢,今之男人只贾平凹一人了,细品其文便知他定是性情中人,拂拂袅袅的那种。读《文竹》便很为先生的才情叹服了。 等509公交车近一个小时。冬近了的缘故吧,街上汽车尾气异常剌鼻。太阳眯眯昏黄的眼,一线一线地从叶缝抖下来。一街的深灰色,丝毫没了激情和鲜亮,中国呵…… 车上与当地农民联系,他们竟怕报复不愿和我们接头。也难怪,这使我想起了初秋时的一段往事。那天上面卫生大检查,城管将一卖杂碎的老汉的小拖车给掀了。那老汉便大骂:“国民党啊!日你八辈,你都跑台湾恁多年了,你的作风咋没带走呢!”满街人笑。城管也奈何不了他。人家是骂国民党的呀。到乡里,通讯员说,乡长开会去了,书记考察去了。偌大一个乡政府空空荡荡的。当记者也有几年了,我咋没遇见一个象吴金印那样的? 大风起兮,吹我一身寒。 x月x日 难得今天老总没给我派任务。挟了一撂书报,到报社门口的小摊上吃了早餐之后,忽想起一篇文章还在家里等着呢。 高健上班、儿子上学去了。紧张几天的身心,轰然塌下,斜倒在床上,想美美地想些事,睡会儿觉,再起来做那文章。心一松下,身一静下,那地方便活泛起。手不自觉地摸那儿,一种感觉便弥了全身。性,是什么?性就是玩。人在这世上活着,太墨守成规。为什么中国人谈起性会觉得羞耻呢?我信奉幸福是天赋的人权! x月x日 昨晚, 高健从单位里拿回一本三级VCD,坐下写稿子时,隔壁卧室里“哼哼唧唧”声。怕儿子没睡,拧灭灯,过去别他一眼:“放小点声!”他搂住我,不动。他被那东西逗出意思来了。遂上床做起,不是那回事嘛。方信片中的女孩子是放骚的——没有情的性交,断做不出她演义的酣劲的。那种潮动,掩得很深,每一次与健都无法逗出,如深杯里一层水摇晃几下,总溅不出来,又如晕车的味道,想大吐,又压回去那种难受。脑子眩胀,隐隐作疼。他泻了又泻,一滩烂泥样一动不动了。关掉灯,又燥慌不能入眠。大睁着眼,偶听窗外细碎的声响,疑心是小偷呢,健起来看,原是下雨雪了。 哲儿已穿上棉衣棉裤,忽忆起老家的祖母,流下两行泪又生出许多乡愁来。吃罢早饭,快收拾起行囊,决计回一趟老家了,决计回家看看父母和八十岁高龄的祖母。初冬的中国农民,十几年都是这个老样子:缩着头,穿着厚厚的大棉袄,趋拉趋拉地,风中远去了。一路闻够了汽油味、劣质烟味、和人们身上散发出的各种污浊气味,头脑胀疼,直目着窗外,排遣着心中泛上泛下的恶心。 车行楚河街口,下了。因是步行,只拣近路走。冷风,刮着。雪沫散在麦田间,树干上有一层薄薄的冰。 到家了。妈正与大姆闲着闲话。祖母床上睡着。也没喊她,竟醒了——扯住我的手,抹着泪说了好多贴心话儿。祖母呵,想你一下我泪流满面。吃罢饭,叫妈拿出旧时相册来。将儿时的照相,一一取出,用手帕包了,要带回去。回来时,祖母正在午休也没惊醒她。 到报社时,已是下午五点多了。天,愈发的冷了。 x月x日 细刺的风,碎硬的雨,扑打着人的鼻、脸,耳朵,有时还会钻进你的眼里,生疼。冬天到了,先给人一个下马威! 厨房做早点时,听哲儿稚声地读着:“夜深深静悄,明朗朗月高,小书院无人到。书生今夜且休睡着,有句话低低道:半扇儿窗棂,不须轻敲,我来时将花树儿摇。你可便记着,便休要忘了,影儿动咱来到。” “扑哧”笑出声来,“哲儿,谁让你背这儿的?” “你嘛——”小哲儿歪着头。忽想到了果真是自己昨儿才给孩子定的任务,一天一首元曲。 想古人的幽会竟是这般紧张兴奋,就有些向往。 背上行囊。走在水湿大街上,观行人如鸟,飞快遁去。面的生意很火,风似乎更大,雨也更浓,罢了,也不去采访了——反正这月还有两篇稿子就完成任务。不妨事的。这样想着,就来到了一个公用电话边,一个妇人不丑不美地坐在那儿。与子潇、朱青分打了扩机,站那等回话。忽然一个个子中等、风流儒雅的中年男子,闯入视线。 在那儿见过的?这等标致的男子,朦胧地想。忽忆起那日与我撞车的就是他!想到时,心竟突突地狂跳了起来——身子直哆嗦,发起热,又发起冷来。回电响了。接过是子潇的。听到她哭了,竟吓了一跳:“琳姐,你能来一下吗?我有事找你。” “哪儿——” “人民医院门口” 匆忙坐了面的赶去,想子潇定有难事,倒是忘掉还给朱青打过扩机了。透着面的倒车镜,狠看了那男子一眼,心头潮濡濡的——好男人咋都相见太晚呢。原来,子潇怀了身孕。男朋友又转而出国,继而与她断了。看她平时那么放得开,不想也是个保守的女孩子!“才没啥呢?!他玩我?我也玩他呢!”做了出来,她就开朗了许多,又大气起来。现在的女孩子,如果不会生育定要能放开享受。至少,子潇是这样的。 那位风流儒雅的男子,还会见一晤么? 泪,落了下来。 x月x日 昨晚灯下读《续齐谐记》里的《阳羡书生》。 这是一篇荒诞不经的笔记小说,散发着浓郁的民间生活气息,淋漓尽致地描摹出了封建伦理制度下青年男女追求自由爱情的迫切需要。就想,时至今日的中国男女,又有几个不是那故事里的男子和女子呢,可是又有几个如那故事中的男子女子一般幸运呢。就想,那风流儒雅的人呢,——到底是谁?在哪儿工作? 一夜乱梦,起床时,脑袋沉得可以。 于总果真是要走了。 让他签稿子时,很小心地问,他却很爽快地承认——并反问我:“到深圳那儿坐个记者部主任的位置去不去?年薪10万去不去?半年后坐《香港商报》的副总去不去?”“去呀——”故意轻松地答他。抱着稿子出来时,笑了,——这个于总是小孩子家家呀!人家才又精又能呢! 下午与朱青一块儿去一丈柳乡采访。 走下车时,天冷得厉害。围起个大围脖儿,只露两只眼睛,还带着镜子呢,朱青调侃:王琳,你真成套中人了。说完,我们都瞬即意识到了什么——尴尬起来。“对不起——”朱青慌了神。路经一个慢弯处,土路边一个土木棚,棚里两个老人,一个妇人卖小东西,其中一老者坐在高凳上,架起二朗腿,膝盖上垫块“劳动布”拉二胡,嘴里还“依依呀呀”地唱。弦子声如泣如诉,为空旷寂寞的乡野平添了一段韵味。那老者慈眉善目,牙齿黄黄。——朱青,与我相视一下走了过去。 要他拉一段拿手的唱于我们听时,他竟庄重地调了调弦,拉起了《卷席筒》一折。听完了唱,就问起他乡干部的作为。这老人一听,起了愤怒,说:现在一丈柳的方书记原先在坡刘当干部时,那儿的群众往他办公室门上抹屎;来这儿了,路没得修哩,就先拿集资款买辆小车;前些天,乡里喇叭大嚷呼烟站不收烟了,可是乡干部和烟站的亲戚们下来收,收的便宜,再卖给烟站按国家定价,从中赚了不少!唉!种烟的不如贩烟的,贩烟的不如吸烟的呀!!回来的路上,脑子里泛出了一个词:别扭! 中国的一切都是别别扭扭的! x月x日 钢琴买回已很有些日子了。 可还没给孩子找到很合意的琴师——不是价开得过高,就是嫌他们的水平差!忽想起上大学时,教《中国革命史》的那个郑老师。原是中央音乐学院毕业的,阴差阳错地教起了革命史,前几年才转入正道。——听说现已是省音乐家协会副主席。何不去找他呢?拉上子潇同去。在省教师进修学院找到了这位已五六年没得见的郑老师。明显老了,头发已花白,略长微乱的,愈显出艺术家的气质来。郑老师一口答应他来教。没好意思谈价钱,真没法说。临去时,郑老师叮嘱我到省新华书店买个节拍器和一套《约翰 汤普森》教材。出学院门时,天飘起雪花。 离新华书店至少有十七八里。打面的,与子潇一块去了。看着她又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心里又羡慕又诧异。那么深的痛,她竟能说忘就忘了?!——她真是在玩的吧,却又疑心为何要怀孕呢,许是不小心?想着,便看她一眼笑了。刚走进书店,就直觉着有事情要发生。心竟有丝丝憷。怕有什么意外! 转眼——他竟站在我面前!是他,那个风流倜傥的那个梦里几次握好的!是他。装做什么也没看见——只飞快地与子潇说话,怕与他的目光相碰! “小姐,您是买哪方面书的?” 装做没听见,也没去搭他的腔!一排排书架上,看过来看过去。“琳姐,喏!——五本——《简易钢琴教程》,”子潇说。拿了就到收银台,买了出来。路上,竟很是回悔自己为啥不接他的腔呢。雪,下得更大了。 x月x日 真是有啥生啥气。 一大早,为孩子学钢琴竟与高健大干一顿。他说我没有与郑老师谈好价钱了,说我假清高,不维护他男人家的尊严了。——“这些事,你一个女人家的不干!让我去!”他一吼,带上门走了。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我容易吗?嫁到他家以来,才开始是生他妈的气——孩子硬是不给我照看!又生他的气,——不是烂醉不回来,就是回来了也从不问我的感受!再说,好端端的公务员硬是为了他给丢了!——跟他跑到这省城,总有不安全的感觉。 路上,行人小心翼翼地走着。各顾各地走着,无喜色,多心事,笃笃走着。生活也是这样,人直往前走着,真不知前面是个什么样子。报社这几天乱得可以——大家纷纷猜测:于总走后,谁会是新总编呢。晚上,高健去开家长会去。儿子在身旁胡乱画画。 心,如止水。 x月x日 都说于总的要调动是省新闻界的一场“地震”。想想也有道理。这份省报的一张子报,在他的苦心经营和同事们的心血浇灌中,已勃勃发出春花。订份一跃成为全国同行业中第二位。经济效益自然也很可观。发展势头可谓正劲。可是,于总偏偏要走。是不是对这份报纸失望了?果真如同事有议论是以此要官帽的?反正他的出走,对我们这批招聘的人的前途是不好的。中国向来遵循的是“强者的话总有道理”这条寓言的。用人随意性很大。——毛主席曾经说过:“离了张屠夫吃不了带毛猪”的。 倒好,正可以利用此空暇读些书,理弄一下纷乱的心事。 早上起床跑步后,就决定不去报社了。坐下读张爱玲。天阴阴的,杂乱地落着些雨雪。近一二年来,中国文坛兴废事,热热闹闹终是炒作、出卖,甚而露阴,尽是快餐文化,走俏又消亡。目前,国人的一切都有快餐的意味。爱情如此、事业亦如此。爱情不须考验,性交即可;事业不要执著,捞钱就行。男人这样,女人也这样。想找一个可心人,慢慢地品着心性,娓娓地道着心曲,让灵魂得以滋润,实在难矣。 x月x日 因是礼拜六,起床时已是八点多钟。 天冷得出奇。晴得出奇。因为书店那男子的缘故,竟惹出一段痴思来。何时与他灯下细谈,何时?高健早早外出打麻将去了。昨夜的一场云雨,不如不做,心里涌出无数悲凉。本计划去书店,一为买本《源氏物语》,二为看看那位男子。忽转念又只觉着自己无聊,看看又如何?同事小薛来。将孩子安顿好后,一道去老赵处,说买房子一事。招聘人员在报社是分不到房子的,便又生出无数凄冷来。家不是家,单位不是单位的。唉,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与赵聊近十一点时,我们回来。 中午到省内著名作家张处约稿子。 张是我大学的老师,今已四十有七了,人还不显得老,只走近了,方看清他已是花白头发。想多年前,他教《古代汉语》,讲着讲着就跑题,不是说《金瓶梅》,就是说金圣叹。可他的课教得的确好,多年过去,记忆犹新。人生易老,日月如梭,世事沧桑,变化大矣。看看,定要发愤做些文字来。转悠到书店,他竟没来值班,想会是没有缘的事,渐渐心冷。夜,有很大很圆很黄的月亮,似有似无的风,直冷到体内,日子,已渐渐进入寒季。 x月x日 天,竟然晴了,上午有很好的阳光。 昨晚, 高健又趁酒要干,烦他就不同意。他竟当着我 ,用手搓出那精液!捂上被子,想来自己这算什么呢——为了世代的友谊,成了一种饰品!早上起床时,头脑昏疼。孩子背书的声音,让我愉快。他们学书法去了。落下我一个在家收拾拾书架、房子,将孩子的钢琴和书调好位置,已是十点多钟。 看《人民文学》,有所谓的工厂诗,很无味,中国的诗算是完蛋了! 那么长长的一大篇,难以卒读,又故弄高深呢。诗,是完蛋了、完蛋了。心目中的诗,该是美的,就如美人,从肉体到灵魂、都该让人一眼便来钟情。即便有一点点的缺憾,也只该如美人嘴角的小痣。诗,读过,就如与心爱的人爱过,不但愉悦,还满足,终身难忘才好呢。到唐朝去吧。便想生活在唐朝的人多幸福。如今,人皆菜色,文学尽妓,被强权专制轮媾。中国的新闻何尝不是如此?甚至领导讲话,朋友们之间的闲聊都是这样,一群病态的,浑不讲真情实意,而只是骗人! 出了门,坐公交到书店去。 那个男子,还没值班。何时,才能认识一场呢。何时!想着,心酸酸的,一滴泪,掉下。 x月x日 天晴朗朗的,有很好的阳光。 昨晚,做完那事,心里空空的,直想发火。高健满足地刚要去睡,便恨起来,说了句是父辈友情伤了我的爱情的话。不想高健竟气了,大吼:不行了你就再找个野男人,甭整天跟婊子似的吃不够!呵呵!我们大干了一场。孩子哲儿困困地缩在被子边,始终睁大着眼睛。早上起床时,头脑昏疼。 男人就怕妇人骂他无能吧——我想,可男人无能是要因为女人根本就不爱他,而逗不出性情来,总无法满足,那该如何呢。与高健就是这种情况。明明自己非常热望性生活,可一想到高健来,就冷下来了。性爱需要的热水里做的,在火边做的,不能有任何亲情感,和温情的,慢悠悠的,那还叫什么?世上哪有理智的爱呢?总是这样,还不胜不结婚呢。想想便放出悲声。 高健与哲儿到游乐场玩去。 捂上被子就睡,又用手做了。中国女人的性,都是这样吗。需要朦胧,需要自个的男人如小丑样的,骚扰性,伸手再缩手,鬼似的,这样就造成了中国男人的劣根性来。外表很大气,其实很懦弱,盲从性很大。在小事上很自信,为一些小是小非,例如今天的风是三级或四级,争吵不休;而大事上跟从别人,如家里失了火硬是愣了,非让人出主意才打119, 如国外的大使馆被炸了,非要听听外面的议论再决断,从不敢公开发表自己的意见。书店那个男人,定然也是这样的。我想。 x月x日 早上起床后,与哲儿跑步。 圆、白、大的月亮,和一小颗金色的星,慢慢从西楼顶往下掉往下掉,天空一片蟹青。高健将哲儿送到校后,说要回老家一趟,为看其父母。是啊,二老是应该好好看看了。因这几年工作一直不稳定,双方的老人都为我们不少操心,在他们心目中有个正经职业是好的,高健做了官是好的,让孙子练琴学画画什么的,他们是一百个不满意:孩子还小呀,学那么多弄啥,没用!还不如有空了让孩子睡会觉呢。到底有没有用,我也真说不清,依我目前的经验看:在中国学啥都用处不大,尤其是学文!——“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古如此,更何况现在用人根本是凭关系的么,再有才,我不用你也是白搭!于总在这方面玩的都比较狡猾。成立个什么专家团,每月评稿子,什么狗屁专家谁见过影儿?还不是他一人说了算,其他二个副总也是“聋子的耳朵——配式!”丝毫不当一丁点家,还不如那兼职办公室主任孟子潇呢。 子潇越来越红,不过听她言语却丝毫不买帐!可能真与于总有一腿吧。但反过来想:谁傻呀,那个于总有时太自以为是了!单独谈话时,看给谁都是线上的人,体己话说了一大套,等几天同事们坐一块闲聊,才发现他与谁说的都是那一套,众人哂然。明明要走了,可会上说:他不走。私下与人说:他非走。这个人,真有点滑! 下午,本打算写一篇文章,刚开头便煞了尾,写不出来,心里烦得很。 朱清与子潇采访回来,又议论于总的去留。 “你怕啥?于总走不走,你这办公室主任不是坐定了!”朱清说话向来直筒子。 “他——?聪明的很!”听口气,子潇还真有些不大满意的意味。这次,说起来是公开选拔部室主任,同事们大部分也都做了准备,可是待选举时,会不会再来了个暗箱点票?前一次竞争上岗就是如此,到头来,还是又跑又送的上了,不跑不送的下了。说到底,报社还是分四等人的:一等人看稿子得外块;二等人编稿子得吃请;三等人写稿子得工资;四等人拉稿子得提成。记者部两个主任,整窝端掉!忽想起,刚来报社时,林言主任的话:于总那人顾人,跟他干死都不后悔!如今,林言又说:那是个过河拆桥的主呀! 想想,这就是人生。怪可笑的。 x月x日 天下小雨。 正接一个村民投诉,子潇和林言来了,说是一块到xx晚报社去。 我知道他俩的意思,是想看看那里的环境,办公条件,准备跳槽。哈哈着去了,与记者部主任林言闲聊了好多,中午就冒雨到羊馆里小吃小饮,子潇醉了,竟说:于总欺辱她。说完大哭。林言也醉了,瘫倒在椅子上。窗外,天不停地下雨,一切皆迷迷离离,模糊不清。 (完) (原稿,未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