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河,从这儿流过》
玉带似的颍河是我孩时的梦和苦涩的泪。。。。。。
(一)
金黄的落日撒着溜金的小花瓣,那花瓣落在泛着涟漪的颍河上,落在了河畔那青青的草滩上。草滩上卧着一只老黄牛和几只山羊,三五只绿晴蜓头顶上飞。 “小虎哥,过来,你过来!”约我来这儿放羊的同村小伙伴娟娟招呼我,“过来,你过来呀,我告诉你一件秘密。” “啥秘密呀,说吧,我听得见哩。” “不过来就不对你说。”娟娟头一扭,不理我。 “羊老弟,走,过来听听娟妹的秘密。”我牵了祖母三月十八会儿上给我买的那只灰羊娃走过去。 “你不是不过来么,不对你说。” “不说,我就不听,啥臭秘密,我不稀罕。”说着,我双手一摁地,打起了马车轱辘。 娟娟托起下巴,往膝上一放,一双大眼望着潺潺流动的河水。 闪着金光的河面上,突然掠起了三只白色的水鸟。 “呃------娟娟,你看!水鸟,白色的水鸟。”我惊奇地喊。 娟娟没吭声。回过神一看,娟娟正在那儿悄悄抹泪呢。 “咋啦?娟娟”娟娟头一低,不看我。 噢,娟娟是生我的气了。我忙蹲下身,伸过脖去扮鬼脸。娟娟偏过头,不理我。嗯,有了----我从草地上拔出一棵小草,轻轻去搔她的脖子。 “嘻,嘻嘻”娟娟忍不住笑出声。 “讲你那秘密吧。” “你不是不稀罕吗?” “稀罕称罕,谁说我不稀罕,说吧。” “我二达(乡下叔的称谓)快要娶媳妇啦!” “咱杜老师真的要娶媳妇了?!” “嗯,我听我奶奶说十月一我二达就要娶萍萍姑做媳妇了。” “杜老师要娶媳妇了,杜老师要娶萍萍姑做媳妇了!”我一轱辘爬起身,边跑边挥圆着小胳膊。 “小虎哥,小虎哥,”娟娟朝我直摆手,“别乱喳呼别乱喳呼!我奶奶说‘八字还没一撇’呢,不让出来乱喳呼。” 我忙止住了步子,似懂非懂地“噢”了一声。太阳已经下山了,颍河岸边柳棵里升起了一盏嫩月芽。
(二)
杜老师,是我们一年纪的班主任。 他个子低低的,黑且瘦削,长一只“老婆”嘴,见人没说话总先笑。虽然还是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年轻小伙子,但有“婆婆妈妈”的温柔和唠叨劲儿,村里小青年送外号:嚼不烂。每当我们学不会听不懂的时候,他总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手把手教我们。正是因为他这种“温柔”、“唠叨”劲儿,一些找对像的姑娘们说:杜建章那人呀,瓤巴巴的,缺乏男人风度。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杜老师快成“爱情困难户”了。正当流言四起的恰儿,萍萍姑毅然相上了杜老师,这能不让人高兴吗? 晌午,奶奶和妈妈坐在桐树荫下,东一句西一句唠家常: “听说,万春家的萍和建章定上了,是真的?” “嗯,萍萍和建章是自谈的。刚开始万春叔死活不依,可万春婶人家看得开,心眼也活,反过来和闺女一道劝万春叔,这不,听说八月十五儿,两家都要换表记啦!” “建章那瓣撇撇的样儿,干活要力没力,见个人也不大会说话,萍萍这姑娘齐整不说,一手好茶饭,咋就会相上他?” “现在的事儿没样儿哩,萍是看上人家建章那一肚子墨水吧。”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秋天到了。 几只蝙蝠在屋脊间飞过来,飞过去,一两片黄叶飘落在秋蝉稀疏的叫声里。。。。。。喝罢汤,小伙伴们跑出来聚在油坊院里唱童谣,“拍他甩他、养来菊花;青青柳绿、谁是我的弯腰徒弟”…… “小虎哥,你咋才来?磨蹭啥哩呀?”娟娟从房山根儿跑过来。 “我刚喝了汤,你们在那儿玩啥哩?” “就知道问玩啥哩,”娟娟噘起了小嘴。 “小伟、小强他俩来了没?” “没来!”娟娟一脸不高兴。 大月亮慢腾腾地从房山后爬出来,很圆、很亮。房屋、树木,石墩都被月亮镀上了一层银光。就连跑过来
的小黑猪,身上也闪着茸茸的光芒。 “今黑儿的月亮真大啊”我漫不经心说了句。 “今儿是八月十四,明儿就八月十五啦!”娟娟冷我一眼。 “怎么啦你?说话这样难听” “明儿我二达就要带萍萍姑进城撕衣裳,听奶奶说,他俩十月一儿就要结婚了” 噢,原来娟娟是因我忘了她二达我杜老师的大事而生我的气呢。
(三)
红红的日头,从东寨墙拱出了半个边儿。一只公鸡伸着脖,立在院墙上,圆眼睛看看这儿看看那儿。 娟娟站在篱笆前,喊我去上学。 “小娟,你二达十月一儿要聚媳妇了?”奶奶端着猪食盆儿,走出了院来。 “嗯,要不是今儿格我二达就要和萍萍姑进城撕新衣裳去了” “咋?没去?” “萍萍姑自己去了。我二达说,‘不想耽误娃儿们上课’。” “建章这孩儿真中!”奶奶自言自语。 杜老师能不中吗,你们这些大人咋总将杜老师看扁呢?真是的!
大雨连绵,一个多月了,天,眼看看还是不晴。 颖河暴涨。滚滚的河水,涌上了坡沿。河水挟带着上游冲下来的木头和一些人家的家具,汹涌东去,人们窝在家里已经月半,天,刚刚转晴,全寨子里的人便蜂涌而至——站在寨门台上看这前所未有的洪流。 “啊——,小伟落水了!”突然,有人惊恐地高喊。 “刷”人们的目光几乎是同时聚集在那儿 离寨门两三米处,一个巨大的漩涡卷着小伟远去,小伟绝望的伸着小手。 “闪开!”一声坚强有力的声音。 “扑通”一道闪电般的身影投入洪流。 经过一阵与狂浪揪心拼搏,那个人努力顶着小伟露出了水面—— 啊!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人攫走…… 风止了,雨停了,一滴冰冻的水打在我的脸上—— “二达!”娟娟的喊声是炸雷,它惊醒了一切,然而,杜老师的眼却紧闭着。 “建章!”萍萍姑扑了上去。 泪,从我的眼角无声滚出,我突然想起昨天娟娟对我说的一句话:“再停三天,我二达就要结婚了”。 “杜老师!”…… 颖河,悄悄从这儿流过。
1986年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