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篇 赏林良《溪岸鸬鹚图》,试论《伤寒论》之道术 明代宫庭画家林良之画风,既有工笔之细腻,也有放笔之墨趣。 我们知道,在明画坛上有“吴派”与“浙派”之说。据我个人浅见,吴门画家自沈周、唐伯虎始,画法上多有“文人画”风习,即有放笔写意的墨趣;而浙派画家自戴进、吴伟始,画法多源于南宋马夏,规整严谨,工笔细巧,法度颇严。单就林良之笔墨,工笔精巧之余,稍有放笔之趣,笔势虽也奔放遒劲,但也中规中矩,法度严谨。比如,他的画作《溪岸鸬鹚图》便很好的说明了他的这一画风。 《溪岸鸬鹚图》,在构图上隐隐用对角线法,虽说景物分配不太平衡,比如画家将两只巨大的鸬鹚与芦苇、岩石均布置于画面右下,而左上边只有一只飞鸟相映,但正是这样的布局,尤显得艺术上的大胆尝试,而那一只劲飞的鸟用笔细致,线条劲健,相比于鸬鹚的放笔来言,一工一写,反倒相映成趣,颇值玩味。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画作之中那几条细劲的苇叶,以书家之笔写出,勃勃生机里蓄含文人弄笔之雅趣。 赏罢《溪岸鸬鹚图》,我们会对林良在一帧画中既用放笔也有工笔,既讲严谨之法度又兼奔放之笔墨,有更深的认识;若以医家论病证并治法而言,这样的笔法笔意,也常得见于仲景师之《伤寒论》中,难道不是么?大家知道,仲师一部伤寒,既论道,也讲术。论道之法,便是“放笔法”,即在谈病候之总纲时,思路弘廓,言语疏朗;讲术之法,便是“工笔法”,即在讲辨证施治处,逻辑严密,丝丝入扣也。下边,我们还是举例说明之。 《伤寒论》第1条云:“太阳之为病,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 这一条,若以林良画之笔法论,便是放笔之法,言语简单,概括,粗线条大致勾勒出太阳病之必备的主要症状表现也。凡是太阳病,因为太阳主表,脉象往往会是浮的,人体头项部也为太阳所辖,故头项强痛也是太阳的问题,再者就是太阳病恶寒,这是寒邪袭表所引来的。这一脉(脉浮)二症(头项强痛和恶寒),十分简约,内部逻辑也有,但不是太严密,只是一些疏疏朗朗的表达。这,是仲师论道之法。大家知道,天有六气,太阳是最大的阳气,以人体来比类则是在表的阳气,若天起变化,最大的阳气会首当其冲,比如微微地起风了,风会吹动天上最表层的云轻轻浮动,此便是脉浮之象。风吹云聚,原来疏淡的云彩便聚拢在一起,大家看凡是束拢在一起的东西,比如皮筋,原来是松弛,收缩在一起,那就是受寒了,肌肉收缩在一起就会感到强八八的,气血不畅通了,就会痛。由此,我们可知,仲景师在这一条,只提出这些简单的几个症状,言语虽简,然而有天道存焉。这,便是放笔法,若以画法言,也曰写意法。 然后,我们再来看《伤寒论》第61条云:“下之后,复发汗,昼日烦躁不得眠,夜而安静,不呕不渴,无表证,脉沉微,身无大热者,乾薑附子汤主之。 干姜附子汤方 干姜一两 附子一枚,生用,去皮,切八片 右二味,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顿服。” 这一条,是仲师教我们辨肾阳突然虚衰的证治,其用笔之法,若以林良画法所类比,便是工笔之法,语言缜密,逻辑性强,法度严谨,可谓是丝丝入扣,一丝不漏。如果是一个伤寒证,下之后,又发汗,提示一再误治导致阳气受损严重,这时候病人出现昼日烦躁不得眠,白天烦躁睡不着,夜而安静,夜里头能静。大家看仲景师举重若轻,在此只先择其一症“烦躁”便开始谈起来。说起烦躁,这个症,老师抓得太好了,为什么?因为无论体之三阳病、经之三阳病,甚或三阴病,皆可有烦躁。先看体之三阳病:一、心肺这一层的,有栀子豉汤证的虚烦之烦躁。栀子豉汤之虚烦,是白天黑夜都烦躁,这里“夜而安静”,就排除掉了。胃阳这一层,也有烦躁。但胃阳这一层病的烦躁,都是伴随从里到外的大热,这个是“身无大热”,就排除掉了。肾阳这一层的,是问题的症结所在,我们放在后边再讲。然后,我们来看经之三阳病:一、太阳经,若太阳经气抗邪不力,会动用阳明经助力,此时会出现烦躁,但是这一条“无表证”,就将太阳经病给排除掉了。阳明经病也有烦躁,但不渴,阳明病大渴,于是将阳明经病给排除掉了;少阳经病也会有烦躁,但不呕,少阳经病喜呕,于是将少阳经病给排除掉了。再来看三阴证,三阴证主要是看脉。我们知道太阴脾病脉是迟的,这一条脉沉微,不迟,就将太阴脾病排除掉了。厥阴肝病,脉弦,此条不是弦脉,就将厥阴肝病也给排除了。少阴病脉微细,这一条脉不细,就将少阴病给排除了。然后,勾回头,我们再看看体之三阳病中肾阳那一层面的。中医所言之肾,是一个比较特殊的。肾里边有肾阳肾阴。它本身可以分属于两大块,一属于体之肾阳,一可属于经之少阴。刚才我们将少阴病给排除了。只剩有体之肾阳这一层面上的病了。刚才,我们说肾里边有真阴真阳。真阴那一层面上的病给排除了,就剩有真阳这一层面上的病了。在讲这一条之初时,我们就说这一条是仲景师举伤阳的例子来讲的。我们下边来看,是不是伤了肾之真阳?肾阳受损,阳虚阴盛,会有烦躁。为何?因为阳虚阴盛,盛阴在体内搏击弱阳,会见烦躁不宁。阳旺于昼,阴旺于夜。白天人体的弱阳得到天阳相助,能与阴争,故见烦躁不得眠;晚上阴气用事,弱阳无力与盛阴相争,故见夜而安静。(引自刘渡舟讲伤寒)症对着了。那么脉象呢?肾阳虚衰,脉是沉的,沉主里;脉也微,微主阳虚。脉象也对证了。故此证,便是肾真阳虚衰之证也。上边我们讲过,中医认为,肾里边有真阳真阴。肾比较特殊,里边有真阳,也有真阴。现在真阳虚衰,真阴盛,也会出现阴盛浮阳于上的”戴阳证“和阴盛格阳于外的”格阳证“。那么此处肾阳虚之证会不会属于此二证呢?我们还是来看症状。“戴阳证”,戴阳于上,面红如妆;“格阳证”,格阳于外,身大热而欲得近衣,而这一条却是“身无大热者”,因此排除前面二证也。怎么治之?干姜附子汤。干姜附子汤+甘草为四逆汤,因此证为阴寒盛,真阳衰,而治当以急,故去甘草;干姜附子汤+葱白为白通汤,此证不是戴阳与格阳证,无须以葱白沟通阴阳,故去葱白不用也。综上,大家来看仲师之逻辑是多么细密,密不透风也不为过也,若以画法论,此不正为法度细密严谨之工笔大法么,叹叹! (初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