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玩意 小玩意,并非一定是古董,真要是古董,那也就大概不能称之为小玩意儿,若非要去称作,谅必是个豪客或多少有点矫情。但,小玩意儿可以年代久远一些,即便老物件,大抵也不该是那些被市侩竞相追逐而应多属闲趣之品罢。 我是有一些小玩意儿的,有时向外展示一件两件,不明底里的便误以为我多少古董。 说来真难为情,诸君不知,我的这些小玩意只是我随手淘来的器物,多是出自于yard sale。然而,我这样说,并非指yard sale没有好东西,相反一些精巧别致的玩物,倒真不一定能够去拍卖行觅得到。这就比如《浮生六记》,其作者沈三白先生原非鸿儒,大略只是做小生意的,然而出自其手的文章却是经世妙品。如此一说,闺阁之中并非尽淑女,浣纱溪头不照样养出大美女西施么,那一些奇巧之物什,当然可以起自微尘了。 说来我喜欢玩物,那是许久的事。 移民来美后,一些原先捡漏得到的物件没办法带来,再说乍到异域,天天奔波,玩物之心思几乎挤兑尽去。忽然一日,去到一个画家朋友家小坐,竟然发现他有许多稀罕物件。何处买的?问到时,他竟然笑笑,跳蚤市场。怎么可能!见我一脸迷惑,他夫人一边插话道,一些老美不咋懂老物件的。她姑且说之,我姑妄听之。回来没多久,我虽然没去跳蚤市场淘货,然而却开始留意附近的yard sale了。这样一来,日积月累,我竟也有所得。现挑拣几样,略纪与之相关的种种: 飞雀盘花玻璃香瓶。那是暮春天气,路边繁花凋落得一塌糊涂,中午我才喝了几杯闲酒,出来街边浪逛,崖下的流水和天上流云皆散漫意懒,几只鸟却在身边乔张乔致。忽然我撒眼看到不大远处一家院子里摆设着许多器物,旁边的一棵棕榈树下竖着一张纸牌,上写“yard sale”。我就步过去,房廊的椅子上坐着位妇人,她见我过来,笑着道一声“Hello”,我报之以微笑,她就低手去逗她脚边的小猫。各样器皿杂物是沿着园中小石径,曲曲弯弯摆开的,劈面第一眼我就惊奇地发现了这个瓶子。我蹲下来,取于掌中,它那别致的黄铜盘花装饰吸引了我,特别是瓶顶那只扬翅翘尾的小鸟制作得异常灵动,似乎能听到鸣叫与翅声。房妇人见我此状,嫣然笑起。问到时,才知那是一只古老的埃及香水瓶子。至于年代有多久,房妇人也无从知道。她只说她与丈夫是从埃及移民来的,这只瓶子在她家待了很久啦。她见我喜欢这瓶子,便只收取很低的价钱出售。我握着这只瓶子,站起来走去,一片玉兰花应风堕落下来,悉悉索索,恰似古埃及香艳妇人曳地的裙裾。到家后,我将这只瓶子伫在我的案头,日间或夜里,当我枯寂的时候,抬眼与它对视一忽儿,心里边就会泛起来些许的温柔。 金镶玉胭脂盒子。《红楼梦》中的贾宝玉跟女孩子一样喜欢脂胭,这是我不能想像的。一个男人喜欢这东西,可见其心思该有多柔软。以上这两段话,可不是我所要说的,而是我转引一个来访的朋友之言,她本是来我家做客,听别人谈起我喜欢一些小玩意,就吵着非要欣赏一下,因为对方是位女士之缘故,我就有意拿出来这方明金镶玉的胭脂盒子给她看,不想到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当然,她这话刚出口,我的妻子就笑了。原来呀,这个胭脂盒子并非我要去买的,而是在妻子在一再撺掇下,方才购回的。那是一个刚落过雨的周日上午,我陪怀孕的妻子去附近河堤上闲步。正走着呢,妻子肘顶我一下道,那边。我扬眼过去,崖上一排棕榈树下一家人家,正往外摆设东西。我们走过去。妻子一眼就看中了这个小盒子。它太小如一块香胰子,上边二枝素雅淡花,明金镶边,凹处温软柔和,抚之若凝脂,新雨过后的日光下,静养如娟娟处子。妻把玩着它,爱不释手。其时,我嫌其小,又无甚别致造型,并没有购回的意思。妻子说:“带回去,等女儿长大后送给她。”——不想这句话,当我将此物显示于人时,也有朋友这样子说起。看来,玉、胭脂,这些皆应该是属于女孩子的了。 行文至此,本来我还要再做一段有关于得到台湾那一个手饰盒子的经过,想想还是算了,因为这些物件的得到大同小异,多说便显絮叨。总之,对于这些小玩意,一定是我这一个寂寞的羁客,在异国它乡排遣时光的一些方式,如是无人说话,或无人可说些话的时候,开柜凝视一会子这些小玩意,春愁苦夏,也就不那么难熬了罢。 2017/6/13,磨砚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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