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
(发表于《洛城作家》2019年) 记忆中的白雪,一片一片,从蟹青的天幕上掉下来,总是悄无声息地覆落在静谧的校园里。那是高三的一个夜晚。晚自习刚下课,走廊上不知是谁第一个惊奇地叫了声:“呀,下雪啦!”平素只知道城里同学对于田野中的蚂蚱、蜻蜓、蒲公英之类的很觉新奇,不料想,今夜下雪了,他们竟也象没了魂儿似的,雀跃着奔出教室。 张帆是插班生。 许是在地区上班的父亲“望子成龙”心切吧,一个星期前,他硬是打通各种关节将张帆这个“农业户口”安排进了只收“商品粮”学生的地区一高。看着这些打扮入时的同学们,而自己穿着土气,张帆心里就暗暗较劲,非让同学们刮目相看不可!这不,他们一个一个跑出教室看雪去了,张帆还坐在位儿上用功。可张帆的脑海里却禁不住漫出故乡的雪景来:一马平川尽是雪,几株高高的白杨树托着厚厚的白,太重了,那枝枝条条竟不住一抖,便往下飘撒细碎的雪沫儿;火红太阳,在远远雪塬上挪动,如村童推动的沉重铁圈,碾出万道若有若无浮动的细痕;寂静的村落,吐出三两缕炭灰的炊烟,微风一摆散开,散为淡淡的阴影在雪地里失踪;一群孩子,在雪地里笑呀狂跑呀,挥扔棉帽,头上蒸腾着热气。。。。。。 “哎!白雪——你咋不看雪去呀?”忽然一声女声将张帆从遥远的思里拽醒。抬眼看时,讲台上神气地站着一位女生。她双手捏握着大大的雪球,飘飘长发落满雪花。那大朵大朵的雪花,如一颗颗银星在电棒光里熠熠闪亮。 “感冒了——”轻柔得象雪落的声音。 这声音,似家乡细细的明亮溪光,霎然耀净张帆的内心——看去:一个纤纤弱弱的女孩坐在第二排角落里,恰似一瓣淡淡的丁香。多好听的名字:白雪。从此,张帆便记住了她。在以后的日子里,每逢课间操或自习堂的空档里,张帆的眼睛总爱往她那儿看。看着她洁白温柔地坐在那儿,他心里便有一股酥酥的暖意流过。 有时,在放学或上学的路上,他们相遇。 她总是很轻地垂下眸子,云一样从张帆身旁漫过。她身上那淡淡的药香便丢下,惹得张帆一整天恍惚。张帆多想和她说上一句话呀,可是见了她,张帆又自卑得不敢大声大语,更何况是与她交谈!由于张帆下死劲地用功,功课在班上总是前两名。这使衣着破烂的张帆在师生中赢得了尊重。可总有一群男生,有意或无意地调侃这乡巴佬儿,他们取笑称张帆是“棉桃”——因为,张帆穿的棉袄露着絮,活象炸开了的棉桃。一听那几个男生喊“棉桃”,张帆的心便沁出一阵阵由衷的自卑。于是,张帆就千方百计地躲他们——放学时尽量走得晚些,不和他们一块出教室;远远看见他们,张帆就埋进课本里,不与他们打招呼。 这天放学后,同学们回家的回家、去操场打篮球的打篮球,张帆将代数作业做完后,美美地伸起了懒腰。天呀!——张帆的心“格登”一亮:白雪正坐在她那儿静静地往张帆这儿里看呢。张帆一阵紧张,赶快装出一副自认为很帅气的姿势来。她冲张帆淡淡一笑,别过身去。张帆的内心里充满了幸福。她这笑绝对是给张帆的。因为班上没有第二个人。这么说,她也对我有好感?——张帆的心情,就如才出水的明月被洗得透亮。“棉桃!周末了也不玩一会儿?还在这儿啃死书呀——”忽然张帆日里最讨厌和最怕见的外号叫“熊”的男生抱着篮球满头大汗地跑进来。张帆的心倏忽从云彩里跌了下来——一股强烈的遭奚落的愤怒砰然迸出。张帆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抓起书本向“熊”攢去。那男生一怔,“噢”了一声捂住眼蹲下。是不是砸住眼了?张帆一阵慌乱——正想过去将他搀起。熊一下跳起:“打死你这个乡巴佬!”抄起凳子向张帆砸来。很木的一声锉响,一股粘乎乎的东西便顺着张帆的脸流了下来。用手一抹拉,满是血。张帆扑过去与“熊”撕打在一起。 “别打了!别打了!”只听见白雪很柔弱但很坚定的声音。 但是他们谁也不听。等班主任呵斥着让他俩住手的时候,两人都挂了彩。 那一晚回到父亲的宿舍——张帆的“家”后,父亲一句话不说,只将门牢牢地关住,依着床帮不停地抽烟。张帆垂下脑袋,腿都要站木了,只等父亲狠克他一顿。父亲总是一句话也不说。“笃、笃”有人很轻地扣门。父亲瞪张帆一眼叹口气过去开门。啊,是白雪!她提着一个大大的包,文静地伫立在门外,像一茎娇柔的白莲。一抹黄昏的光,扑在她洁白的脸颊上,泛起一层绒绒的红晕。 “叔叔——您可不要吵张帆,不是他的错——”白雪纤细的声音。 “白雪。。。。。”张帆惊疑万分又不知所措。 “给——这是我妈妈让我给你送来的鸭绒袄。”她也不进来,把那个大包往地上轻轻一放,很静地看张帆一眼:“我走了。要不待会儿天就晚了。” “闺女,这不行、不行。。。。。。”父亲还要推辞。白雪,云一样地飘走了。 以后张帆和白雪便常常在一块儿,谈学习、谈理想,日子,不知不觉地滑过了。 展眼到了夏天。快要高考了,可是接连几天不见白雪的人影。会不会又病了?会不会转学了?。。。。。。张帆胡思乱想,坐立不安。这天,张帆刚打听到她家住址,正要看她时。白雪来了。她倦倦的,看上去越发的白了,只是失去了往日的细腻。 “你这是咋啦——?”张帆忙走过去急急地问她。 她很轻地抬起头,淡淡地笑:“不咋呀,我不是好好的么。” 看见她那灿烂的笑。张帆的心放了下来。 高考了。 张帆白雪没有分到同一个考区。白雪被分到了七中考区,而张帆还在本校。三天紧张的考试总算过去了。考生们绷了三年的弦,骤然松驰。满考区都是考生们的笑声和吵闹声。张帆急切地想知道白雪考得怎样,便顾不上和相熟的同学对答案,一溜烟地跑七中。可张帆找遍了角角落落也没有找到她洁白的身影。她到哪儿去了呢?张帆只有站在校大门口等。 “嗨!‘熊’白雪咋不见出来呀?”张帆和熊是不打不相识,自从那次大干一架后,张帆他俩成了要好的朋友。他还叫张帆“棉桃”张帆就直呼他“熊”。这次考试,班里只有他与白雪分到七中考区。 “‘棉桃’,我正要找你呢!——白雪出事了!”‘熊’急慌慌地说。 原来,白雪在第一场考语文时,忽然鼻孔流血不止倒在了考场上。。。。。。以后就没再来考试。 鼻孔冒血? 鼻孔冒血咋就不来高考了?——张帆满心疑虑。 第二天,张帆早早地就来到了行署家属院。 她家在三楼东户。张帆在楼下徘徊复徘徊,带红袖股的大妈已盯上张帆。她正要朝张帆走来。张帆赶忙上楼敲开白雪家的门。开门的是她姐姐。她打量了张帆一忽:“你是白雪的同学叫张帆的吧?” “嗯。白雪好吗?” “她、她。。。。。。”她姐忍不住哭了:“这是白雪临去前,让我捎给你的信。我正要送你,可巧你来了——白雪得了白血病。好长时间了。”那天,张帆不知道是怎样别过白雪的家人,又是怎样一个人远远地跑到半截河的杨林里读她给张帆的唯一一封信。只记得她信中有这样一句话:“张帆,你是个优秀的男孩。。。。。。生活中不能有自卑!你的明天会更好!” 十年过去。 今夜,张帆独自听着窗外雪的轻轻细语。——张帆的心陡然一揪,泪水吧哒掉下——他多想一步跳回从前呵,牵起白雪的手,奔进纯洁又宁静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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