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的心愿 忽然已是春暮。 还没赏玩够春的好处呢,吹风便含着扑扑热气,硬是撵人往夏初里奔。——“再不游去,就没天哩。”大树妻一早便嘟噜,眼看看一大片一大片绿叶挤满枝头,宛如乡村演大戏时或歪着脖子或摇头晃脑的孩童乱纷纷地疙蹴在枝枝桠桠上,一律是窃窃说笑不停呢。那说笑声,绿油油地流下来,便渗绿一个人的心了。 “是该出游了!” 大树说罢,开起车载起一家三口,一路欢歌笑语就奔进郊外春天里去了。一方一方的田野,绿一块儿、黄一块儿,像片片丝绸在风里扬动,忽然,竟有些疑心那“丝绸”下面会有无数妙龄少女手托着跑哩。果真,这儿正举办运动会呢!一只只燕子,箭也似的,射向丛林;一团团白云,宛如赛马,竞相奔腾——是山那边的胜了吧,传来一片蛙鼓! “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 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大树家的女儿,欢欢喜喜背起来古诗。大树不吭声,猛然间,他忆起自己这么大的时候,暮春时节要去挽上荆篮爬沟上崖采苦艾,然后卖到镇子里的中药铺挣来学费钱。“女儿,你真幸福!”大树禁不住抚着女儿的头,说道。“我才不幸福呢!”女儿头一歪,嘟囔着。大树看她一眼,未等开口,女儿就道:“整天要画画烦人着呢!” 大树听罢,哈哈笑了,停下车来,“这片春色好!”,大树说,其实,大树是想让自己沉进这风鸣鸟叫里回味一下从前——往事已悠然涌满内心。大树妻牵起女儿,一大一小两个人人儿,如两只轻盈的蝴蝶,飞进油菜花海里去。大树突然竟觉着自己早已是藏到那花海之中了,轻出着细气。 ——是怕父亲从田那边找到他呢。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父亲这句话一出口,母亲就会冲大树使眼色。 大树领会,抓起书包,就往外跑。可是,父亲终是想让他去拉车粪送田里去,见他跑掉,就一步步在后面追。没处可逃了,大树就钻进油菜花丛里,蹲下来一动不动,嗅着漫漫花香,忐忑不安。父亲找他不着,便会独自个儿赶了黄牛下田去。大树躲在花窝里,一对耳朵支起来,细细听听,听不见父亲寻来的脚步声,确认实在听不到了,大树才敢试试摸摸直起身。油菜花香早沾满身。大树一边飞也似的跑去小学堂,一边扑打衣上花粉,倒不是父亲不想让他上学,而是缘于大树到学校尽不好好学文化课,多数时间,是跟一个年轻女老师学画画呢。父亲特别反对。因为,在父亲看来,一个农家孩子花着钱去上学,不去学有用的东西,写写画画,没出息。 “不好好念书,学那画像弄啥?!”父亲数落着大树:“不中喽,就下学算啦!咱家正缺劳力哩!” 父亲多次数落大树,见大树死不悔改,父亲便下铁心不让他上学去。 可提起画画,大树是不吃饭也不觉得饿,不睡觉也不感到困的,几经反抗,并在母亲和绘画女老师的力劝下,父亲终于吐口,答应大树,但条件是,不能丢了主课。大树兴奋之极,当时就许下了心愿儿,日后要是画画挣钱了,就带上二老周游全国!可想而知,作为一个不太富裕的农家供出一个需要到处拜师的艺术人才是多么艰难!父亲与母亲就差一点没有砸锅卖铁换钱,最终将大树供应得稍有成色。如今,虽说大树画画没有多出名,但一副画作也还是能卖个万二八千的。大树生活福裕了,然而他自顾带着妻和女儿耍玩呢,竟忘记当初许给老人的心愿了。 妻和女儿,不知何时已坐在身边大口吃喝着。 “爸,等我长大后,一定带上妈妈你俩周游全世界。”女儿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就凭你整天玩电脑?”妻逮住机会就克女儿,“再说等你长大了——你许下的心愿不会象面包一样吃进肚子里吧?”妻用手挂了一下女儿的鼻子。 大树心里陡然一揪。 “走!”,大树猛然站起身来说道:“我们现在回老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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