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白 典籍出版 昨天 赏杨子华《北齐校书图》,谈仲景遣药组方之法度 杨子华,南北朝时期北齐著名画家,是北齐世祖高湛的爱臣,任直阁将军员外散骑常侍。善画人物、鞍马,也画龙、画牡丹。据传他“尝画马于壁,夜闻蹄啮长鸣,如索水草”;又在纸上写龙,“舒卷辄云气萦集”,世祖高湛甚重之,使居禁中,非有诏不得与外人画。杨子华的画风,极为唐人推崇,初唐阎立本对其尤为赞佩,曾评介道:“自像人已来,曲尽其妙,简易标美,多不可减,少不可逾,其唯子华乎”。 杨子华代表画作,是《北齐校书图》。 这帧画作,原作已失,现为宋代摹本,纵29.3厘米,横122.7厘米,这图卷所画的是北齐天保七年(556年)文宣帝高洋命樊逊和文士高乾和等11人负责刊定国家收藏的《五经》诸史的情景。据宋人题跋,原为杨子华作,水墨着色,横卷,卷首画一少年侧立,捧经书阅读;一学者坐交椅上执笔书写,侍从二人托纸砚;一人执书卷,身后女侍二人。中段榻上团坐四文士,二人执笔校点,一人移身榻边让书童穿靴,欲起身离去,并回首与另一背坐抚琴文士招呼。抚琴者转头牵带挽留,不小心碰倒果盘,果子散落。榻上另杂陈果盘,酒杯,投壶,琴具,圆足砚等物什。榻侧及榻后有五位女侍,或展书或抱几或拥衣囊或提酒器,姿态不一,悉心侍候。卷尾画二马,一灰一黑,马眼灵动,或扭脖或静立,皆由一人牵引,马前有一人拱手执鞭,似等主人回归。特别是马鬃其用笔却是不嫌其繁,可谓一笔二笔千万笔细致描绘也。整幅画的精妙处,在画卷中部,以简单几缕线条勾出衣衫轻薄透亮,显衬出主人公风度潇洒,仪态不凡,尤其是将二文士临别时招呼挽留,打谑牵衣,这一动景,倏然定格,满纸生意,悠然出脱,似听嬉声,如闻唤语,十分有趣,不禁哼出一首打油小诗: 若为其中人, 半晌也意足。 如今肮脏世, 到哪寻净土。 总之,赏罢杨子华《北齐校书图》,给我们最直接的感受便是阎立本对他的评介“多不可减,少不可逾”的笔墨法。这种当简则简,当繁也繁的法度严谨的思维与方法,也是仲景师遣药组方的一个原则也,难道不是么?我们且分别来看仲景师《伤寒论》中的大黄黄连泻心汤和《金匮要略》中的鳖甲煎丸,如下—— 《伤寒论》第154条云: “心下痞,按之濡,其脉关上浮者,大黄黄连泻心汤主之。 大黄黄连泻心汤方 大黄二两 黄连一两 右二味,以麻沸汤二升渍之,须臾,绞去滓,分温再服。” 治疗心下痞的大黄黄连泻心汤,用药相当简约,只有两味药大黄+黄连组成,并且这两味药的煮法也是相当的简,只取麻沸汤,即是滚开的水,浸渍一下去滓,分温再服。那么为什么治心下痞仲师会选用大黄与黄连这两味药,换别的清热药行不?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是因为,通过学习《伤寒论》我们知道,心下痞是由于寒邪内陷化热,但这个热邪并没在胃中,开成蒸蒸发热的阳明热证,如果是在胃中,我们可以采用石膏来清热;当然也没形成潮热的阳明腑证,如果这个热在大肠,我们可以采用芒硝来清热。心下痞的这个热,是在心下,胃的外边,当然它也会有弥漫三焦之势,因此仲师采用大黄以清其热,同时这个热邪在心下,胃部,所以仲师又配用消中焦热的黄连也。为什么只用麻沸汤渍之,是只采其寒凉之性,而薄其苦之味也。这种简约的用药法,简单的煮药法,如果拿杨子华取笔墨画画来比拟,便似《北齐校书》图那些人物身上穿着的服饰了。大家看那些人物衣着服饰,只是简约的线条,简劲地勾勒而出,但也是恰如其分,多一笔就显得拖遢,少一笔也是不行。然后,我们再来看《金匮要略疟病脉证并治第四》中的第2条云: “病疟以月,一日发,当以十五日愈;设不差,当月尽解;如其不差,当云何?师曰:此结为症瘕,名曰疟母,急治之,宜鳖甲煎丸。 鳖甲煎丸方: 鳖甲十二分,炙 乌扇三分,烧 黄芩三分 柴胡六分 鼠妇三分,熬 干姜三分 大黄三分 芍药五分 桂枝三分 葶苈一分,熬 石苇三分,去毛 厚朴三分 牡丹五分,去心 瞿麦二分 紫葳三分 半夏一分 人参一分 䗪虫五分,熬 阿胶三分,炙 蜂窝四分,炙 赤硝十二分 蜣螂六分,熬 桃仁二分 上二十三味,为末,取锻灶下灰一斗,清酒一斛五斗,浸灰,候酒尽一半,着鳖甲于中,煮令泛烂如胶漆,绞取汁,内诸药,煎为丸,如梧子大,空心服七丸,日三服。” 这首治疟母的鳖甲煎丸方子,其用药之繁可谓少见,足足用了二十三味之多。一首方剂中用到二十三味药,在仲师的书里也可以称得上用药最多的一道方子了。这样大部地用药,虽多则多矣,繁则繁也,然细思量却是少一味也不确,真乃是“多不可减”!为什么会采用这么多药?大家来看刘渡舟老的解读——“方中鳖甲入肝,软坚消结,除邪养正,合煅灶灰浸酒以祛瘀消积而为主药;大黄、芒硝、桃仁、桂枝泻血中之热,破瘀血,通气滞;蜣螂、䗪虫、蜂窝协助硝黄桃仁而消坚破瘀;紫葳、牡丹活血行血,以去血中伏热;乌扇、葶苈开痹利肺,合石韦、瞿麦以清利湿热之结;人参、阿胶、芍药补气养血,扶正以和营卫;柴胡、黄芩、桂枝、干姜、半夏、厚朴理肝胆之气,调治寒热而运化瘀湿。诸药相配,活瘀消症,攻补兼施,寒执并调,共奏消症散瘕,驱除疟邪。”(刘渡舟《金匮要略诠解》)若以杨子华之《北齐校书》图来看,仲景在此方鳖甲煎丸中的用药,则类似其画马之法。杨画中马匹之画法,毛鬃毕现,其用笔之繁复之细密当属罕见,但少一笔也是不美。总之,纵观仲师用药之法,我们完全可以套用阎立本对杨子华用墨之法来评介,那便是“多不可减,少不可逾”也!
(注:本文摘自苏小白著《国画与国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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