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家里 沈庆东家在东,裴艳家在西,两家隔着楝树、水井和一大片菊花。这天,沈庆东忽然听见那边院里有响声,便去趴墙头看。裴艳刚拉一架子车花生秧回来,花生的清香散得到处是。裴艳将花生秧卸一株老枣树下,挺身去灶火屋挑了水桶,来到井台边挑水。两只花斑鸠落在她身后。庆东咳一声,裴艳猛一仰脸,作出惊吓状。花斑鸠飞上了枣树,又翩翩飘下来。 “艳艳,过来,我送你一本书。” “还要添锅做晌午饭呢。” “这几天总见你在家。” “学校全体放秋假了。” “添上锅过来吧。” “怕你家狗咬。” “我叫狗关灶火屋去。” 裴艳静默了一会儿。 “爹妈下菜地浇水去了,就我独个在呢。”沈庆东又说了句。裴艳才点了点头,摇上水桶挑起来过家去。她家在水井西头,破宅露院,几株大枣树,三间蓝瓦屋,越过半截土墙望去,能看见她家西墙边高高一排木扎的兔子窝。裴艳娘正往兔子窝里丢草,转过身来了,沈庆东赶紧一趔身,隐去。他怕裴艳娘看到,弯腰闪过豁儿口,进厢房里,将书往床上一扔,想丰满丰满裴艳一会儿就要来,咋儿才能亲近她呢,便大口大口喘粗气。 原说是,他与裴艳道些体己话、甚尔办些亲昵事儿,不太会存大障碍。因为,两人小时候有过一回那事。那年,他们大约十二三岁。那时,“枣树沈”四围还这一处那一处土寨墙呢,几截寨墙上满是葛花树和酸枣树。一到夏秋天,村子里三个两个孩子便爬寨墙摘酸枣,红了的吃掉,青的便装口袋里。吃得满嘴酸水牙都合不严,便蹲葛花树下滋哈着嘴“走丁”(农村一种类似于围棋的游戏)。那时裴艳个子比庆东猛一头。他们常一道去村外“老母猪窝”打草,去水边掏螃蟹,庆东总故意落裴艳后面悄悄看她裹裤子里圆鼓鼓的屁股。真有意思。越看越有意思。所以,庆东很爱和艳艳一块儿玩。一天晌午,庆东在寨墙上摘了一大兜酸枣往下爬,可巧儿艳艳拽着葛花滕上来了。毒辣的日头隔着葛花叶子星星点点散下来,落到艳艳脸上身上,如一瓣一瓣明亮小碎花,跃跃跳动。艳艳朝他笑了笑。他就往后退。他们一前一后爬进葛花窝里。密密匝匝葛花藤,围得严丝合缝,地上铺了一层干叶子,一只知了,看不见影儿没命叫着。庆东一下子掏出满口袋酸枣放在地上,吃吧。 她看他一眼,一枚一枚拣吃。 她吃酸枣,庆东开始动手剥她衣裳。她打掉他的手。知了,停止嘶叫。庆东说,让我看看你。她说,看啥哩?他又动手过去。那时不懂看上身,他只往下扒她裤子。她说,你看我的我也要看你的。庆东就叫小裤衩往下一脱,小鸡鸡直硬硬挺着。艳艳看了一眼,仰脸躺在干叶子上。庆东撕艳艳的裤腰。她深深一吸气,肚子一缩,束腰带便好解了,脱下了。露出白白的大腿根儿,双腿夹着,他轻轻搬开去,将她弄躺下,慌慌爬她身上去,却不知如何了,忽然下面有人说话,艳艳忙推开他,提上裤子,庆东也将裤头往上一拉,两人皆站起身,吓得不敢大口出气。 “庆东哥”艳艳已来院子里了。 沈庆东一愣神,从回忆里出来,唤艳艳来房里。 “就不往屋去了,你说要送我书看,啥书呀?”裴艳止住了,不往前移一步。 也难怪,现在人家艳艳成了公家人不说,还已定下婆家了。听说末来女婿是乡政府华副书记家二公子,自己大学没考上,成了庄稼汉,裴艳远离些,也有道理的。 “我写的你看不?” 裴艳笑了说:“写的啥?我看看。” “来屋里,我给你。” 艳艳往后看看,低了头一步步走过去。天,已秋深了,槐树叶子扑簌簌掉着,风一起,窸窸窣窣拢到墙根了。石磨边,一只红公鸡揸起翅膀围着一只花母鸡转,花母鸡翘起尾巴不动了。红公鸡就压在它身上。庆东屋里很乱,桌上尘土很厚,床上堆满书。裴艳倚了门框不往房里进,丰满的身影扑下来,屋里暗淡了一些。庆东不去强求,哑哑笑了一下,就往桐木板钉的书箱里掏,掏了叠稿纸,从中取出一张递给艳艳,“看吧。” 裴艳接过了,斜斜身子让天光扑到那纸上,就轻声念起来: “《夜歌》 秋老梧桐声声坠,独坐柴院心自慰。 宿鸟惊起东南枝,云破月来浇青泪。 长吁短叹恨平生,凌云壮志功未成。 沽酒阡陌落醉影,弄笛苇席强为梦。 借问嫦娥天上事,犹如人间事不平。 枯思愁肠寸寸结,把盏写尽心中恨。 一字一血斑素缄,不觉仲秋月已轮。 月圆人瘦望高城,寒烟衰柳夜五更。 鸡鸣霜降人迹路,浮生长恨长飘蓬。 苦竹绕庐徒四壁,几卷书卧捉流萤。 谁说风流非我辈?斜对古筝诵国风。 人间哪得都入仕,仕途竟是一时荣。 不闻文章千古秀,墨趣垂成照汗青。 弹指二十三载去,空落匹马瘦书生。 瘦影幸得萧娘顾,抚去网中点点土。 疮痍不痊胸愤懑,歌声一段中气舒。 草药半贴是汝笑,红袖添香夜读书。 至今不弯铮铮骨,累于污泥傲俗物。 坦对世间千夫指,心存自见最龙虎。” 裴艳念完了,垂下手臂,摇摆手腕。“累着你了,写得如何?”庆东问。“什么乱七八糟的。”“古风啊。”庆东说着,又从稿纸堆里抽出一张,“这个新诗,你来品品。” 裴艳便弃了门框,往屋里去。庆东就笑了说:“还敢来我屋里坐啊。” “看你能的,你又不是老虎,凭什么不敢。”接过庆东递过来的诗稿,看了----- “《无题》 我愿是一朵浪花 惊涛骇浪中锻炼 我愿是一叶白帆 扬向瑰丽的海岸 如果,被大风吞没 定要化作万丈狂澜 以全部精血 换取远方宁静的尉蓝 如果,被礁石粉碎 定要沉入海底 以所有心跳 复活那黯淡的壮观 我骄傲我有痛苦 我自豪我有灾难 我是一朵浪花 贴近大海心田 我是一叶白帆 决不作一片云烟” 沈庆东读得抑扬顿挫,首先打动自己,双眼迷离有泪,又打动了裴艳,手指不停揩去眼边泪水:“庆东哥,知道你心里苦,村里人都不理解你,是不?” “提他们弄啥?”庆东往床帮一坐,“我根本就不去搭理他们那么多。” 裴艳轻软地在床的另一边坐了,“以后咋打算?” “没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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