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 大约是一九九七年,我认识老孔。 其时,我还在报社做编辑,记得那是春暮,忽然我看到一篇通讯《乡野牧歌》,所写人物,便是老孔。通讯写得好,一个诗人书记为民谋实事的事迹,打动了我,但更令我感动的是,文章中所引的几首老孔的小诗。 当时,我便决定也采访一下老孔。 其实,私心是想见识一下这个诗人呢,便打电话到该市宣传部,朋友接了,第二天,我就在朋友安排下,驱车来到X乡。四月末,红晴蜓满天飞。老孔站在开满月季花的乡政府大院的花坛边,笑呵呵迎接我们。他大头,大眼,穿西装,走起路来,两手插裤兜里,哈哈笑了,笑得跟个弥勒佛。此时,我联想到所读到的他那几首寒瘦的诗句,陡然便觉得他颇似贾岛来! 彼此感觉好,遂成为朋友。 我称他孔兄,他直呼我名。我俩年龄相差大约二十来岁,可谓忘年之交也,有事没事,打来电话聚聚,所谈的便是诗,所玩的是山水。得友如此,现在想想,那真是神仙也似的日子。 一个周末,我刚到小城的家,电话跟来了。 孔兄先在那边笑,“明天,咋安排?”“刚到家,你说吧。”“你嫂子说,要去大鸿寨。——去不去?”“当然去!”第二天,阳光披撒下来,他带夫人、我带媳妇,两家四口南关坐车出发了。这是通往乡村的小巴,坐的人少,窗子全打开。山野风,便一路吹进来,老孔解开衬衣,里边还穿有背心,大热天的,孔兄还穿得这周正,我笑他。我且只穿一件大背心,着条大裤衩而已。 他腼腆地笑笑,你们年轻。 车子沿山路,往深山里去,一径山野花,星点闪耀,伴随着一沟瘦瘦流水,几斑鸟鸣,老孔好奇得如个大孩子,硕大的头一直探在外边。 “停停,师傅。可以在这儿停吗?” 师傅停车。老孔招呼我们下来。他夫人冲我媳妇歉意的笑笑:“你老孔哥,就这神经病,荒山野岭的,就叫停车。” “倒是不错去处!”我说。 “一对神经病。”我媳妇挽着嫂夫人。二人看着我们笑了说:“你们随便玩吧,我们去那溪边坐坐。” 孔兄一挥手,“走!”扁起袖子,他要带我去爬山。我望望那山,虽不算陡峭,但半山腰以下全是没有树的,白花花大太阳劈下来,耀得那山石直泛白光,便有点怯了。 “过了半山腰,你看——山顶有松林,那里多凉快啊。” 孔兄说罢,一径走向前,我跟在后,抓草攀石,一步步直登“火焰山”。 累得满头满身大汗直流,一屁股栽倒松林里。我已是将背心脱掉,大裤衩脱掉,只剩一件三角裤头了。 孔兄说:“慎独,慎独!” “管不了那么多了。人生至此,何不快哉!” 孔兄弥勒佛样哈哈笑了。 忽然,他不笑了,摆手只让我听,我去听了,松风微微,松针挲挲,间或“扑嗒”一下,过眼看了,原是只松鼠跳来。小眼睛这边转转,那边转转,我与孔兄都屏息不出,小松鼠便大了胆子,一跳一跳拖着尾巴来至孔兄跟前,孔兄故意不看它,也不动作,突然,那边山鸡“扑腾”一下从树枝栽下来,吓得小松鼠双耳一动,速速逃跑。下山后,必寻村边野店,吃山鸡蛋炒野菜,拌小磨油咸菜丝,然后吃碗杂面条,一路随月啸歌而还。 孔兄不大写诗了,劝我多写。 “富贵只是一时荣,只有文章千古秀。”有一段,孔兄见我沉溺俗务,便找来对我说道。然后,请我到他家,让嫂夫人炖了个柴鸡,打开一瓶老宝丰,过去将窗子打开,外面正下雨呢。他这二居室,早破旧的不成样子,屋顶上还是悬挂着一线电灯泡,黄乎乎垂下来,像个大鸭梨。他将电灯拉亮,屋子里泛起毛绒绒的光线。我们坐在光里。嫂夫人将只炖好的柴鸡摆在小方桌上,外边梧桐更兼细雨,一滴一滴,秋更深了。 我们谈诗。 谈到今后打算。 他说,他最大心愿是这任书记到期后,还回教育口。 他给我倒杯酒,“这辈子,如果你写不出一部好东西来,就别来见我!”说罢,将酒碗递给我。我接了。窗外秋雨,业已下得“哗哗”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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