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爷 ——搞自拙作《爱情的扉页》(小小说集)
1998年,发表于《河南日报 农村版》
在故乡,一提起昌爷,七村八寨记得他的老少爷儿们都会竖起大拇指,那可是个有能耐的人。 其实昌爷是个瘸子。 他的瘸腿,据寨里的老年人说,是缘于很早的时候,寨子与扒村为争一口井而发生械斗落下的。当时,昌爷才十七八岁,是寨子里挑头能干的后生,木活、泥水活、打猎样样都能干,是个全把式,十里八村的姑娘都十分仰慕他。明爷爷说,五柳铺就有个叫秀的姑娘很是相中他,因为械斗落下的瘸腿,加上贫穷,秀她爹硬是将秀许给了山外一个很有钱的财主做小的。 昌爷,就此一生不娶。 在我最早的记忆里,昌爷已是一个花白头发的小老头了。 一杆猎枪、一只黄狗、一壶酒,昌爷就住在寨子最东头的窑洞里。这个窑洞,一到冬天,便成了寨子里小孩子们的“乐园”。因为昌爷会编故事,有时还会给他们烤鲜香的野兔肉吃。昌爷的枪法准,只要他进山打猎,没有一次是空着手回来的。这一点,小伙伴们都很佩服。我也不例外。记得那是农业学大寨的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半夜能听到雪压折树枝的“喀嚓”声,然而在兴建“丰收渠”的工地上,到处是热气腾腾的劳动场面,红旗,漫沟的红。一天,为给社员们改善生活,队长叫昌爷到十里开外的崆垌山去打猎。那天,我起得绝早,昌爷答应要带我一块儿去。从没出过远门儿,但隐约听大人们说过,翻过崆垌山便是葛花寨。那年月,村里的男女老少都知道葛花寨。因为它是全县的红旗寨,听说已经实现了共产主义了。小孩子们,哪一个不想到山外的葛花寨去瞅瞅呢? 一路上,昌爷给我交待了许多打猎的常识。 比如:打兔吓狼避狗熊啦,等等。昌爷一边说一边呷酒。昌爷的酒,据说是他偷偷用皮货从葛花寨换回来的。因为这,公社曾派干部专门开群众批斗过他,让他根除“小资产阶级的生活情调”,然而昌爷却依然我行我素。于是,昌爷更成了远近闻名的能人。看看昌爷的脸渐渐的泛红,我不免有些担心:“昌爷,别喝了:醉了,咋打猎呢?”昌爷一听,乐了:“小子,你小看你昌爷,是不?!”我刚要解释,就见昌爷猛地一挥左手:“虎子——!”他那只大黄狗便箭一般地向左前方跑去,而昌爷却向右前方紧走几步——“啪”一声枪响,一缕蓝烟和几只鸟,袅袅升起。我惊得一怔,但见那虎子叨着一只野兔,溅雪奔来……太阳,已升起老高、老高了,白花花的阳光耀得雪地发出一片幽蓝。望着昌爷的背影,我不禁肃然起敬……越往前走,林子越密,光线也愈暗。昌爷已捕获了十只野兔和八只山鸡。我还想让他再多捕几只,昌爷却不干,他说,林里的东西,再多,也不能乱捕,要不,早晚有尽的时候。我刚要强辩,昌爷一把抚住我的肩头:“晌午了,该吃饭罗。”说罢,从怀里掏出几个玉米面窝头。昌爷、虎子和我就偎在一棵大树根下,就着雪吃起来。 这一生,再也没有吃过这样香甜的午饭了。 “昌爷,你常去葛花寨,那里到底啥样儿呀?”我支起下巴,望了望昌爷。 昌爷呷一口酒,放下酒壶,然后擦起猎枪:“啥样儿……咱不说它,小子,我给你说个瞎话儿吧。”昌爷是寨子里编讲故事的高手,我自然十分乐意。"很久以前,崆垌山有个叫刘大炮的土匪头,听说角子山下有个叫风儿的姑娘人长得好、针线活也好,就动了邪念……”日头,说倒就倒;夕阳的余晖,碎金一样撒满树缝。突然,昌爷不往下讲,虎子也支起警觉的双耳。我不由屏住呼吸,侧目一看不由一惊:原来一只灰狼,正远远地盯着我们。我刚想捞起昌爷的手跑,昌爷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掂着猎枪,一步一步逼近野狼,简直看不出他是个瘸腿。离野狼已经很近了,昌爷停下来,虎子在一边狂叫。野狼和昌爷对峙了一会儿,撒腿便跑……事后,昌爷告诉我:猎手,最要紧的是不害怕野兽;再凶狠的东西,只要你不怕,它就怯……几十年过去了。当我明白昌爷不肯告诉我葛花寨的缘故时,昌爷过世了。 然而,昌爷打猎后的那番话却时刻陪伴着我,使我勇于直面前路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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