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 第一章 阳城 (一)风物 阳城是个小县。 据《阳城志》载:“阳城,古称夏都。禹因治水和征讨有苗氏功大,民心归附,为众酋长拥戴,即天子位,以封地夏为都,史称夏都,后改名阳翟,又谓阳城。”“公元一九八六年,阳城县改市(县级),故称阳城市,隶属莲城市”。 阳城三面环山,一面沃野。 北依具茨、南傍风翅、西偎大鸿寨山,惟独东面一马平川。颍水自西向东蜿蜓蛇行,曲折跌宕,流过全境,最后汇入淮河。按具茨山永宁寺智慧大师所言,阳城县城正好坐在“罗圈椅”里,还有活水滋润,是块风水宝地。智慧大师的俗弟袁遂德说得更为形象:“逑,谁不知哩,咱这块地正好安在女人那儿,咋,不信?看看南北两山白大腿,西山上头长毛毛,颍河是女人那儿流出来的,养人啊。” 话粗点儿,却实在。北山具茨为石山,乱山窜空,面目狰狞;南山风翅为土山,圆润隆起,观之可亲,二山均不长草木,光洁裸露。独西边大鸿寨山,林木蓊郁,松柏、核桃、板栗、枣树银杏杂生。三座山皆不贫,是富山。具茨出石灰石,产水泥、石料、铝钒土;风翅山下出煤,山上多粘土,制钧瓷陶瓷,名响海外;大鸿寨毛栗子、核桃、小玉酸枣、银杏果可进城入市贩卖。 颍河冲积平原更是林木繁茂,物产盛丰。林木多为泡桐、杨、柳,苦楝、笨槐、香椿和枣树等等。木分三类:泡桐、杨、柳为一类,外表或伟岸或袅娜,不长果不结实,杂生野外荒郊用处不大,然若泡桐制琴,杨柳添景可谓受人重视,供人敬仰。苦楝笨槐为一类,长花结籽,默然一生。香椿枣树为一类,叶嫩果熟之季,红极一时,过后无人问津,受人奚落。三类木,三种不同运命。木犹如此,人何以堪?这是后话。塬上冬种小麦,秋收玉米、高梁、谷子和芝麻。阳城人清早饭多是玉米糁湖涂,中午汤面、捞面,改善生活就吃荤或素扁食与卤面,晚饭则叫喝汤。假如你是一位民俗家,是否可从“糊涂”、“喝汤”这早晚二餐的叫法上看出阳城人的一些生存理念? 此外,阳城还有各式各样民间节日----- 农历二月初二是“龙抬头节”。阳城民谚:“二月二,龙抬头”。这天,阳城妇女一般不动剪刀,不做针线活,而要去田野采野菜,包扁食,摊煎饼,炒黄豆,蒸枣馍。 农历五月初五是“端午节”。在阳城,端午节的起源有两种说法,一说是纪念屈原,一说源于田文端午立新规。屈原一说与别地相同。老百姓把源于田文的说法都称为“躲五”。传说古时候,人们把五月称为恶月,五月五日为恶日,此日生的孩子为“五日子”。“五日子”是父母的克星,谁也不敢抚养。齐国的田文是“五日子”,父亲几次要害死他,多亏母亲保护,他才幸免于难。但父亲命令他,每到五月初五这天,他必须到外祖母家去“躲五”。田文长大以后,做了宰相,便下令改“躲五”为“端午”。民谣:“五月五,麦子熟,包好粽子过端午。”说明包粽子、吃粽子,是端午节里一项重要活动。“五月里有午端阳,粽子油条泡雄黄。”端午节时,阳城人不仅吃粽子,还吃油炸食品。像油条、麻花、麻叶等,都是人们常做的。其中糖糕和菜角是最典型最有代表性的节日食品。在端午节这天,有些人家很讲究吃鸡蛋。端午早上,主妇们将鸡蛋煮熟后,放在孩子的肚皮上滚几下,然后去壳让孩子吃下。据说这样可以免除孩子的灾祸,日后孩子也不肚疼。受古人五月五日为“恶日”说法的影响,端午节这天,民间还有许多消灾祛病、预防瘟疫流行的风俗。每逢此日,阳城人家有采艾、挂艾的习惯。当太阳还未升起,农妇们就踏着露水上路了。据说日出以前的艾性凉,可以辟邪。日出以后的艾性热,容易招邪,所以人们都要赶在日出以前上山采艾。人们还要在太阳未出之前到井里、河中打水,用井水河水洗脸煮饭。传说用此水洗脸煮饭可治百病。说起饮用雄黄酒,你也许会马上会想起《白蛇传》里许仙让白娘娘喝雄黄酒,端午节里现原形的民间传说。不过,阳城人大多是用雄黄酒给孩子抹耳朵、抹鼻子、抹肚脐,据说这样可以避瘟疫、杀蚰蜒、防蛇蝎,还可以预防毒疖。此外,古代端午节捉癞蛤蟆的风俗现在仍在流行。民间认为,癞蛤蟆有巨毒,能够清热解毒,特别是端午这天捉到的蛤蟆毒性最大,质量最好,人们把蛤蟆眼泡上的毒汁挤出拌入面粉搓成长条,晾干备用。还把锭墨塞进癞蛤蟆嘴里,将它挂在墙壁上,风干后就成了中药,此称蛤蟆墨。人身上出了毒疽,用此墨画一圈,病情就会得到控制。正因为有此风俗,这天的癞蛤蟆特别难捉,人们说它是“神虫”,这天怕被人捉拿,都纷纷躲藏起来,故而民间有“癞肚蛤蟆躲端午”的俗语。端午节这天,是孩子们最欢乐的时候。大人给他们戴上五毒肚兜,穿上黄色绣花鞋,手、脚系着五色彩线,脖子上挂着精美漂亮的香囊。他们神气十足,穿梭嬉戏在人前背后。孩子是妇女的理想模特,当孩子穿戴整齐,在众人面前炫耀母亲的女红技艺时,当娘的心理上就得了巨大安慰和满足。 农历七月初七是“乞巧节”。“七夕”的“乞巧”风俗,据《阳城志》记载,旧时乞巧仪式是,“七夕”,人们要把时令鲜果和酒肴供在院中或楼台上,然后讲传牛郎织女的故事,此时妇女们对月穿针乞巧;也有用一个小盒子盛一蜘蛛,第二天早上其结网疏密,以为得巧的多少。现在乞巧风俗是在每年的农历七月初六晚上,村里未出嫁的姑娘七人凑成一组(以应“七夕”之数),每人兑面兑物,为织女准备供品。有的要买石榴、枣、桃等七样瓜果,烙七张油烙馍或糖烙馍,包七碗小饺子,做七碗面条汤。除此之外,还要单独包七个大饺子,饺子馅由七样蔬菜做成,内包用面做成的七样东西,像针、织布梭、弹花槌、纺花锭、剪刀、蒜瓣或算盘子等。这七样东西,要能代表七位姑娘的心愿。这天晚上,七位姑娘把供品摆在瓜棚、葡萄架下或清静的地方,焚香点纸,跪在月下向织女祈祷,念完祷语后,七个姑娘分吃水果和七碗小饺子。然后把七张油饼和七个大饺子放在竹蓝内,挂在椿树上。这天晚上,七个姑娘一齐守夜,看守竹蓝子。这种举动称为“守巧”,目的是防止爱开玩笑的男孩子偷嘴吃,把“巧”(大饺子)偷去。七月七日清晨,天刚刚蒙蒙亮,七个姑娘闭着眼睛,在竹蓝内各摸一个大饺子。谁摸出的饺子内包有针、剪刀等东西,谁就是未来的巧手。 农历九月初九是重阳节。重阳节是一登高节,与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一样,登高成了九月九日重阳节的标志。九月九日登高避灾,在阳城人传统观念中,双九还是生命长久、健康长寿的意思。因此,人们把重阳节当作“老人节”,在这一天多出现许多以老人为中心的尊老、爱老、敬老活动。出门的闺女,这一天会挎篮油馍去走娘家。 农历十二月初八是腊八节,有吃腊八粥的习俗。腊八粥是用八种当年收获的新鲜粮食和瓜果煮成,一般都为甜米粥。粥里多放大米、小米、绿豆、豇豆、花生、大枣等。在阳城,腊月初八一早,天刚蒙蒙亮,人们就赶快起床熬粥。粥熬好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不是自己吃饭,而是先将熬好的粥喂给枣树,将枣树树身上砍一些小口子,再虔诚地把粥抹在树痕上,这就算是枣树把饭吃掉了。人们这样做的原因,据老人们讲,原来阳城的枣树不结果,人们都不愿意种枣树。枣神见人们都不尊敬她,便变成一个老太婆来到人间。她在离村不远的地方画了一片果园,满园枣树,红枣满枝。人们摘下一尝,又酸又甜,好吃极了,就纷纷跑到管理枣树的老太婆那里讨教。老太婆告诉大家,只要每年腊月初八给枣树喂顿米饭,枣树就会结果。人们按照她说的方法去做,果然棵棵树上都结出了红枣。所以有民谣:“腊八枣树吃米饭,枣儿结得连成蛋。” 农历腊月二十三,是“祭灶节”。每到这个时候,人们按捺不住迎接新年的喜悦心情,停下手中各种活计,忙忙碌碌地例行年前的祭灶送神活动。民谚:“腊月二十仨儿,家家喝面叶儿”这天晚上要祭灶王爷,喝面片,放鞭炮。祭灶仪式多在晚上进行。祭灶时,祭灶人跪在灶爷像前,怀抱公鸡。也有人让孩子抱鸡跪于大人之后。据说鸡是灶爷升天所骑之马,故鸡不称为鸡,而称为马。若是红公鸡,俗称“红马”,白公鸡,俗称“白马”。焚烧香表后,屋内香烟缭绕,男人斟酒叩头,嘴里念念有词。念完后,祭灶人高喊一声“领”!然后天执酒浇鸡头。若鸡头扑楞有声,说明灶爷已经领情。若鸡头纹丝不动,还需再浇。祭灶结束后,人们开始吃灶糖、喝面叶儿。灶糖,是一种又粘嘴又粘牙的麦芽糖。祭灶供灶糖的原因,是为了粘住灶爷的嘴巴。传说灶爷是玉帝派往人间监督善恶之神,它有上通下达,联络天上人间感情,传递仙境与凡间信息的职责。在它上天之时,人们供它灶糖,希望它吃过甜食,在玉帝面前多进好言。也有人说,祭灶用灶糖,并非粘灶爷的嘴,而是粘嘴馋好事、爱说闲话的灶君奶奶的嘴。在阳城,人们把祭灶节看作仅次于中秋的团圆节。凡在外地工作、经商、上学的人,都要在腊月二十三之前赶回家里。与家人一道喝面叶儿,祈求灶神裨护,平平安安度年月。 然而,阳城一直是块“是非地”!解放后,这里几任县长连续事发东窗——不是因贪污被罢免,就是由腐败被双规!但还是有人挤破头,跑断腿,来谋阳城县这个“父母官”,缘由无非一个: 阳城的“土”肥呀。 (二)史纪 自夏禹元年6月“大雨三日,雨中夹有金属之物,造成死人无数”始,阳城有文字记载的历史一页一页都在昭示这块物产富饶、民风淳厚的风水宝地,一次又一次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无情蹂躏! 翻开阳城史料,你会发现一桩桩一件件的“天灾人祸”!------ 周显王7年,大雨三月。 西汉哀帝绥和2年,颍川大水,死人甚多,房屋大部被毁。 东汉献帝初平2年,董卓步骑数万劫阳城,杀掠男女,所过之处,空无人烟。 晋惠帝永宁元年春正月,张泓攻阳城,杀数千人。 唐肃宗至德元年,安禄山叛军围阳城11个月,百里树木尽毁,不久,大鸿寨崩裂,大水漫溢,淹死民万余。 宋神宗熙宁年间,阳城不雨300天,蝗蝻吃苗,饥民背井离乡。 元世祖至元年间淫雨害麦;元仁宗年间大雨雹;元顺帝时期,阳城地震。 明永乐9年,疾病流行,14年蝗灾;明宣德9年,蝗蝻盖地,尺余厚,伤害庄稼;明嘉靖18年大饥,人相食;20年雨雹如鹅卵,飞蝗蔽天;明万历2年,雨带虫蛾,形同麦粒大小,色白有四翅,飞行如漫天白雪,拂面迷目,人不能行,16年春大饥,人相食,夏有流行病,死亡甚重,明崇祯14年,大饥,每升米400钱,父子相食! 清康熙29年,有黑气,从东郊至城北散去,所过地方拔树塌屋,31年,春至夏无雨,麦绝收,61年,水泉枯竭,牛病流行,秋无收成,次年元月大饥,民众多卖子度荒;清乾隆27年兵乱,24年大饥,秋无收成;清咸丰3年,红雾遮日,灯烛无光;清光绪25年,斗米千钱,民流亡于途。。。。。。 翻断了这一长串历史,你也许会唏嘘不已。受这么多苦遭这么多难的阳城百姓,为什么还能一代代活下来,还能在困苦与灾难中创造出那么多娱乐人生的民俗风情!悲乎?喜乎?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阳城人啊,他们生生不息,在这块土地上,忍着、熬着、活着;变通着、迁就着、期待着。 他们能在平常日子里给自己创造一份惊喜一份向往一种祈盼安慰。他们正是在这繁文褥节的慢文化里挣扎、喘息,麻木与繁延。 但是,自民国以降,《阳城志》里便不乏有民众觉醒、反抗、聚义和恶官被杀的文字记载了。 试看------- 民国元年,风翅山煤矿工刘安,因矿方不发工钱,同张有等人夺取矿警枪支弹药集合青壮年百余人暴动,占据风翅山。 民国2年,白郎义军攻入阳城,城中百姓纷纷参加义军,傍晚义军撤离时,已发展至五六千人。 民国3年,白郎义军击毙阳城县长孙希贤的乡团长赤占元。 民国8年,阳城籍学生王伯骏经过十余天组织发动,成立了以学生为主的学联分会,在阳城街头张贴标语,进行爱国讲演。 民国14年,红枪会一部冲进吴佩孚手下旅长曹士英公馆,杀死曹子及眷属多人。 民国15年,阳城东郭庄村郭靖宇进入毛泽东在广州举办的第六届农民运动讲习所受训,聆听革命家讲课。 民国18年,阳城兴起毁神像、剪辫子和女人放脚高潮。 民国24年,因为洋人来阳城传教和民众对现实不满,信教人数大增。 民国26年,为反对国民党残暴统治,阳城城关各界民众举行盛大游行示威。 民国29年,风翅山全体工人罢工,要求资方增长工资。 民国33年,具茨山下农民任国卿组织义务自卫队30余人,抗击日伪军,在其影响下,附近村民纷纷组织抗日武装!……同是一方热土,同是一样血脉,由于不同思想与文化的引入、滋润,阳城百姓精神风貌便为之震变!对照历史,你也许会深思,会对阳城百姓起一丝怜悯、同情、懊恼抑或是抱怨?但不管是什么情绪,深深地热爱他们与这片土地,是割舍不去的情感! (三)异事 近十数年间,阳城这片土地奇闻异事风传不断。 单说上世纪末,秋九月,天起凉风,具茨山散驾村一个阉猪的汉子,这天骑车穿行山谷往新密、新郑做营生去。忽行至谷底一阔处,霎霎凉意潇然袭身,他一激灵,打了个喷嚏,就想下车小便,猛然间见着前边大石头上蓬蓬勃勃长出一丛野花。这野花,似芍药犹牡丹,又非芍药非牡丹,细认花瓣呈长方形,由细茎支撑,薄薄颤动。只是有些花瓣大,如百元大钞;有些花瓣小,若一毛小票,望处花色数七种,赤橙黄绿青蓝紫,各各不同。汉子心生好奇,便也就忍着小便,一步步过去,细看个究竟。谁想那花丛骤然光芒激射,宛似礼花燃放,灿然嫣然。汉子大骇,赶忙盘停脚步,忽然一阵异香飘过,那汉子竟如饮醉了一般,颓然倒下,一股小便淋淋漓漓泄出,浸湿裤裆。不知过了多久,汉子醒来,竟然疯疯傻傻了,说奇也怪,这疯子随即顺口哼出一谣来: “盼一年,干一年, 年年不落钱; 耕一春,收一秋, 四季汗白流。 辛辛苦苦大半年, 不抵当官的吃顿饭。”起开始,他到处游走散谣,乡民以为他是发泄胸中闷气,便也只是听着笑着,没一人当真了去。哪知,这更助长了他的疯气,只见他披散了头发,屎眼垢面,颠趾摇臀,便也径往乡镇大院门前哼谣: “领导下乡桑塔纳,隔着玻璃看庄稼; 吃的都是四脚爬,搂的一色十七八。”后来竟又混进阳城市面上来,装束打扮不知何时也悄悄变为绿军装绿军帽、脚蹬军用“力士鞋”,白天在市委门前、百货商场、人民公园,人流车流密集地到处游走唱谣,夜晚便歇息楼角桥下、建筑工地或火车汽车站候车室里。这一日,新任市委书记李克凡带领农口各部门负责人往乡镇视察工作,一路车队浩浩荡荡,刚行至十字街口,只见路中央,那个疯子手舞足蹈屁股摇摆大口大腔唱出一段谣儿来: “世人都说跑官好,跑来跑去都发了; 只要能有大钱赚,道德良心不顾了。 世人都说后门好,这条路子走惯了, 不管世事有多难,最后全都办成了。 世人都说宴会好,四菜一汤吃肥了, 你请我来我请你,反正公家报销了。 世人都说扯皮好,不费力气不费脑, 扯上三年和五载,问题自然不见了。” 此谣儿刚好被车中李书记听到,别人不管行,他要不管就有些说不过去,因为一来新官上任,二来只见这疯子身着军装街头撒欢,实在是辱没子弟兵形象,于是便掏出手机,打给车队后面的农临办主任老王,要他调查此人来历,尽快不要再让此人当街散布谣言,影响市容市貌!谁承想,老王这一调查不当紧,竟敷衍出一段寻根认亲的故事来。此处,暂时不提。还接着说那奇异之事。虽然“疯子”会在街头巷尾、车站广场、公厕饭堂,卖弄显摆自己曾亲眼目睹具茨花神,并点化他得道成仙的奇谈怪论,但听的人,每每看他穿着怪异,疯疯颠颠,终是撇嘴讪笑而去。 “咋没人信俺?”疯子一脸迷茫。 然而,接下来他还是不倦地四处传言布道,声称会算卦治病,来往之市井百姓、机关干部,青年学生,终还是没有几个信的。间或有人驻足听一段他信口胡诌的谣儿,还大多是听过、笑过便丢脑后了去。因而疯子所遇花神这奇异之事,到头来,终还是知者甚少,不能广大。不过,这年春四月,倒是发生了一件人人见得着、个个看得到的奇异天象! 四月初五,星期日。 阳城古槐街人流车流来来往往。古槐街原是小城南北大街,以十字街口为中心,分南北两段,号为南北大街。南大街是繁华地带,街面上有电影院、百货商场和全市最豪华的梅园宾馆等;北大街则是小商小店多些,卖花圈的、卖棺材的、卖各种家电和五金百货的一字排开。街道由护栏隔开,中间行车,两边走人。中间车道上奥迪、桑塔纳,昌河、松花江和摩托车飞来梭去,而两边人行路上,职员、商人、小偷、教师,还有失恋女青年,丢钱的农家妇,笑着愁着悲着,南来北往。一年如一日,年年如此。十点钟以前,太阳照例照着,细风照例吹着。阳城人没有觉得这一日比别一天有丝毫异处。市委正在红石楼召开“三级扩干”大会。李克凡书记做报告。忽然,市委大院骚动起来。 有人大喊:“北边的天塌了!” 会场的人一个一个离了席往走廊上去,一个一个面如土色。原来,北边天空由东向西笔直划过一道墨线,线这边晴天白日,线那边一片漆黑如墨似炭。一时间,众人皆哑了傻了,惊恐机械地你望望我、我瞅瞅你,再抑脸瞟一眼那一半墨一半白的天,就想自身是否还活在人世,狠劲咬一下嘴唇,掐一下手指,有疼感,于是面上一脸迷惑。街上早已乱成一团,你踏我的脚、我踩你的鞋,急急切切、嘈嘈杂杂,忽然竟有一言传来,说是这墨白两天,四四方方正好盖住阳城四关以内,且以十字街为轴劈为两半,更为奇的是,这南边白的天光与北边墨的夜色,自天切下,互不映射不渗透,真如两块巨大黑白方块衔接一起。有好事者,挤到十字街线上,说来也奇,那站在线上的人,自头及脚一半竟白一半竟墨,成阴阳之人。更为奇的是,并不是所有站在十字街上的人,皆变成阴阳之身,有的不变,原是白就白,原为墨还墨。一忽儿,却是大半小时过去----人们惊恐,疑惧的心稍去,便有更多的人来试验。还是有人成阴阳之身,有人不变。倏忽间,阳城人有些好奇,有些兴奋。城不大,彼此多有相熟的,试的人多了,人们便发现了一个规律:凡是公务人员,站十字街口必为阴阳人;余者墨者自墨,白者还白。这个现象,一经发现,很快就传到市委书记李克凡耳中。 李克凡大恐,遂收拾文件,正要下楼回家去。忽见大门口熙熙嚷嚷,喧声鼎沸,就派秘书唐成前去探问究竟。唐成人矮身胖,留着分头,不一会儿,气喘吁吁跑来: “李书记,还是那个疯子在哼谣儿。” “什么谣?” 李克凡话音末落,就分明听到疯子哼唱的谣儿,一递一声传来: “第一步上窜下跳,跑官骗来乌纱帽; 第二步左选右挑,安插亲信知多少; 第三步东捞西捞,四处受贿二奶包; 第四步短哭长号,铁窗生涯实难熬。” 李克凡装着没听见,往上提提领结,侧身打开车门,一屁股坐上奥迪去了。“散了散了!”街头闲汉一片乱嚷。李克凡透过车窗看那天,墨的色,转眼消失,化为精光。街上人,坐车的坐车、拉车的拉车、地奔的地奔,一如往常。李克凡掏出手机,正要拨农临办主任老王手机,询问疯子事是否查问清楚了,猛念及一件事来,便丢下电话,对司机说: “到梅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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