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落榜书生 (一)意想不到 去阳城县城东南六十余里,有个村落,西寨。 寨里两大姓:沈与裴,沈姓多,裴姓两家。村里多枣树,杂于楝、榆之间,故村名又叫“枣树沈”。据村前碑记,该村已有二百多年历史了。二百多年,村里没出过能人恶棍,也没有男盗女娼,年年代代产老实巴脚农民。他们白天下地侍弄麦、玉米和水稻,夜晚上炕吹灯睡觉,生活默然无闻。沈村就像一只闷罐,不曾起过一丝响声。可到了沈烈缰这一代,陡然就来了件异事,惹得十里八村议论-----沈烈缰儿子沈庆东一生下来,不哭,接生婆慌乱,打屁股拧大腿,那小儿还是翻眼珠不哭。烈缰媳妇抱起他,叫了声,“儿呀”。小孩子意想不到竟开口喊起了“娘”。大家以为奇,纷纷传说:烈缰家得了贵子。可满月一过,这孩子哭了,一哭竟是三天三夜,哭声如狗吠,引得村落夜夜日日狗叫不止。烈缰夫妇很是惊恐,请来西风寨著名卦仙侯先生,给先生打荷包蛋一碗七八个问吉凶。侯先生捻起五指一算,说了句:此娃主贵。荷包蛋也不去吃一个,便扬长而去。烈缰夫妇看着儿子,心里慢慢安宁,可是过不多久,更为惊恐的事发生了,儿子竟喜食“脓痂”!当时烈缰下地搬桐树杈,不小心手背被细枝挂出血,凝成了一条蚯蚓样的脓痂,儿子看见,小手就去挖吃。烈缰嫌疼,不去给他。他急得又是一阵乱哭。哭声如狗叫,几于声断气绝。烈缰就取下一片痂来给他。他塞进流满口水嘴里,便乐陶陶笑。 年纪长大,沈庆东哭声不再像狗叫,但喜食“脓痂”嗜好,有增无减。由于他长相英俊,聪明过人,喜食“脓痂”嗜好烈缰夫妇一直瞒着,大家倒是很喜欢他。当时,村里正好来了一帮上海知青。那些知青得知庆东娘是“拿火”(一种头部按摩的俗称)好手,又看孩子灵俊,就在农闲时分来恳请庆东娘拿火余暇,常逗他诵读唐诗宋词,不想这沈庆东竟闻过不忘,口能成诵。党的政策又变,知青纷纷返城,临行时,常教庆东背诗词的一个人,对沈烈缰说,你这孩子是个奇才,好好供他上学,将来必有作为。沈烈缰点头不住。 沈庆东果然聪颖好学,从小学到高中,成绩一路出众。意想不到,高考却落榜了。一直提劲儿到嗓子眼,供应儿子读书的沈烈缰,十几年聚的气,陡然泄了。闹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子平常学习好好的,咋就考不上大学呢。但看看儿子日日哭丧脸,怕想不开有个三长两短的,便不抱怨,更不责备一声,事事由了他去。沈庆东当然明了落榜的个中原因,但他死不说、死不吭声,只把大把悔恨,在旁边无人时和着泪水往肚子里咽。 这天,沈庆东窝西厢房读了会儿闷书,忽然想起高三那场糗事,胸口堵得慌,再也坐不住,便起身去猪圈里寻猪身上“脓痴”来吃。这“脓痴”是他趁爹娘不注意,用棍子硬打猪背,才落下的。他很仔细了吃,一次只取一小片下来,慢慢含了细嚼。沈庆东外表光鲜鲜的,讨人欢喜,可是就别看他偷吃“脓痴”的可怕与肮脏模样。幸亏村子里外,除沈烈缰夫妇,再无二人知晓庆东打小就有此垢病,否则又像他高考落榜一样,掀起场轩然大波。吃过“脓痴”之后,沈庆东面色红润,精神起来,又捧简本《红楼梦》在院子里溜达着读。忽然一仰眼,他望见西墙霍儿处映一张细白粉嫩的脸来。是邻家姑娘裴艳趴墙头,正往这边看呢。 庆东合了书,悄然问道:“小艳,啥时回来了?” 小艳秋波一转,扬眉笑了,说:“昨儿回来的,庆东哥这么用功,看啥书呀?” “《红楼梦》,喜不喜欢?” “不喜欢林黛玉,倒挺爱宝钗的。” 两人就隔了墙这样说话,忽听裴艳的娘在那边喊,“还不快把水挑回来!” “我娘喊呢,我要赶紧挑水去。” 裴艳吐一下舌头,转身去了。庆东透过墙霍儿,看裴艳丰满高桃的身子,心里一紧,有些迷乱,过去趴在墙头,看裴艳在楝叶和秋阳的落里一桶一桶打水。 说起裴艳这姑娘,也是“枣树沈”一大骄傲。她比沈庆东小半岁,打小死了爹,可就是有心劲儿,做事执著,与庆东从小学到初中皆是同班同学,学习成绩也好,很受老师们重视。二人不一样的是,庆东有野心想考大学,而裴艳初中毕业便去上了小师范,早早成为公家人。裴艳成为庄子里第一个公家人,身上便有了光环,她娘,甚至她家的鸡狗都跟着主贵起来,惹得村里人处处另眼相待。近二年,媒碴儿也多,所说婆家,听说不是有钱的就是有势的,顶不及也是吃商品粮城镇户口的,村里同龄人很生眼气。原先,沈庆东一直不以为然,因为中招分数明摆着,她不如他嘛。之所以,他没去上小师范,“麻雀安知鸿鹕之志”,庆东一路走过村子,从不与人言语。可不想,现在落榜了,自己成为地地道道一农民,不如人家裴艳了。落差一有,看裴艳的心态便不同了,于是裴艳什么都似乎是好的,连原先认为她稍肥胖,也看作是丰满,越看越丰满、越好看,竟意想不倒潮些怪念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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