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X 月X 日。 假期看看已过了七天,爸还没给我联系好实习的单位。 暑气一阵阵逼进窗内,坐下随手翻着《李清照词抄》,心内燥燥得直堵得慌。妈在隔壁房里缝纫着校服,缝纫机的声音尤使我坐立不宁。妈已下岗两年多,一家生活全凭爸一个人的工资,自是顾不过来,妈就帮人家学校做些校服来换些家里的零用钱。 想想自己开学就该上大二了,不能再在家里呆着,今天爸再找不到实习单位就出外打工去,这样心里至少比较踏实。大姐刚上班一忽儿便回家来,问她为何时她躲进了屋里不言语,大姐的心事我是知道一些的,唉,大姐二岁多时患了小儿麻痹,如今左腿还是有些微微的瘸,又工作不多好,二十六七岁了还没个正儿八经的男朋友,妈着急,可妈哪里知道姐内心的苦?!——大姐爱上了一个比她大近十多岁的有妇之夫。那个男的,我见过一次,瘦瘦小小的,大姐是怎样爱上他的呢?那么恶心的一个男人!不行,我要好好劝劝大姐。 进了大姐的房,大姐正坐在床沿上掉泪,见我过来就抹去脸上的泪水,笑笑说:“昨儿着凉,感冒了。”我刚要说话,姐站起身一移一移地出去了。看着大姐身影,我流下了泪水。爸回来说,明儿带我到《枫林日报》报到,在那里做实习。终于可以进入社会了,我痴痴地想自己能挣些钱为爸妈卖几件衣服回来,该多好啊。 X 月X 日。 不到五点,已再也睡不着。 起来轻轻掩上卧室的门,怕灯光剌得姐姐不能睡好,到客厅把窗帘拉开,外面还是一片夜色。抱了本书窝在沙发里,怎么也看不进,就想去厨屋打开火帮妈做早饭。许是声音大了点的缘故,妈起来说,又不是上高中那阵子怎么就不睡了。爸不是说今天要到报社报到么,我说。上高中那阵儿,因为想考个好大学,清晨总是起来的很早,可是竟报错了支愿,上了郑大。郑大就郑大吧,只要能学些知识找个工作就行。想到今天就要到报社实习,心跳跳的,虽然学得也是新闻,可一想真要去接触那么多的记者老师,还是很觉新奇的。随院里的刘姨到河堤上晨炼,她双手拿着两块红手帕,边走边舞。河堤上满是人,看不清脸,黑黑地动,不一忽儿,影子清晰了,东边的云透出来红红的晕来,只眨眼时,太阳拱了出来。一束束光斜射下,竹叶经不起了,碎碎地乱颤呢,隔夜的露就撒在地上。跑了几趟步,回家。 《枫林日报》是枫林市的党报,在市区八一路中段。 骑了自行车与爸一道去见了报社一个姓李的副总。这个李总五十多岁的样子,戴了副近视镜,办公室的墙壁上挂了杆二胡。想他定是民乐爱好者吧。爸与那个李总一阵寒喧后,李总回过头对我说实习期报社是不发工资的。我说是来学习的。他说,你到三楼政教部去吧,我已给刘主任交待过了。与爸和李总道了别,独独上了楼,心里充满神秘感。政教部在三楼的尽东边。楼道上正走着呢,迎面过来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看样子是个记者——因为与想象中的记者基本相似——气质独特吧。那个记者好象很惊奇地看了我一眼,走过去了,我想,这个人的眼神好怪!政教部带主任五个人,负责报道政治教育方面的新闻。主任姓刘,一一介绍后,大家都坐在那里忙着赶稿子,没人理我,我也不好意思理别人。铺在桌上一张报纸看了大半天。——原来记者的生活并不象想象的那样新奇、剌激。“唉,干咱这行的都是在编瞎话。”临下班时,一个叫贾中民的对同室的人开玩笑说。这个贾中民人还活泼,一不写稿就抽烟和讲笑话。今天,刘主任批评了他三次。他总是扮个鬼脸为自己开脱。 回家的路上,我想何时,我能成这里的正式记者呢。 X 月X 日 吃早饭时,妈数落了大姐几句,是要大姐远离那个有妇之夫的。可不想,大姐叫饭碗往饭桌上一顿,顶撞起妈来。妈刚骂她一句,“死妮子”, 大姐就一只手按住腿一努一努地出门了。我想去拦,又怕妈在气头上没人安慰不行,看一眼大姐出门的身影,心里很不是滋味。“谈朋友可别学你大姐,受了人家的骗!”妈抹了一把眼泪。我点了点头。妈已五十多岁的人了,为了我们姊妹们,与爸一道白天不是白天,黑夜不是黑夜忙挣钱,眼看盼着好日子了,大姐却在婚姻上出了问题,妈怎么不上愁呢。要说我们姊妹三个在轻纺局家属院是没给操劳的爸妈丢脸的。二姐和我都是大学生,大姐因为腿不好,但也上了中专。如今二姐已在市七中做高中教师,并成了家,大姐虽说工作不多好腿又打下落下了残疾,但终归是有文凭的,街坊邻居还是挺看得起的。人不是活一个脸面么,妈常这样说。可是大姐偏偏爱上了一个本单位的有妇之夫,这怎不让妈生气呢。我一定要为妈挽回面子,好好地努力上进。 天,一大早就热得如下了火,空气里不见一丝动静。到了报社,部里还没来一个人,我又没拿门上的钥匙,只好站在走廊上等。 “你是才来实习的吧?” 我回头一看是昨天上楼时碰见的那个瘦瘦高高的男生,一阵慌神:“老师,你来得早。” “呵呵,喊我老师显得我多老了,叫邵大哥吧!”他正端一个脸盆去卫生间接水呢,扎进裤腰里的白衬衣有一角抖露了出来,看着挺不羁的。 我脸一红,低下了头,长这么大,还没男生让我叫他哥的。 “噢,对了,我们经济部也来了个郑大实习生叫魏珊的,你们认识不?” 他怎么知道我是郑大的,心里掠过了一丝惊疑。看来真不亏是搞新闻的呀。我刚要回答他,见刘主任从那边的楼梯口走过来。 “闲了到我们部来玩。”他说完端了盆进了卫生间。 《枫林日报》社采用的是采编合一制,每个编辑除编稿子外每月还有五篇写稿任务。政教部每星期四个版,刚好一个编辑组一个版的,刘主任负责全面,看他总在编辑所组好的稿子上签上一个“刘”字,再加上日期,就觉得他的工作也末免太好做了吧。政教部同事们都管他叫“刘头儿”,其实他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戴个近视眼镜,没事做了,就叭在桌子上抽烟、去掉眼镜挖眼屎,或者喝下几口茶然后起身看看窗外。他也不给我安排工作,自然我也闹不清自己来实习做记者呢或是做编辑,反正谁的活多了就捞上帮助做一些,这样,我正好可借此多学习些学稿、编稿和画版的知识来。晚上吃饭时,听爸对妈说他单位要人事改革,估计人事科要不了恁多人了。爸说完话,叹了一口气。爸八五年部队转业回来,分配到轻纺局人事科一干这么多年了,要叫我说,还不如早退下来好好养养身体呢。毕竟,我们姊妹三个都长大了呀。 X 月X 日 昨儿晚,天酷热。爸妈怕我与大姐热着,非让我俩睡在有空调的房里,老两口呢摇着扇子往阳台上铺了张席,说是要睡在那儿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左右不愿意,妈说,一个姑娘家睡在阳台上多不好。 大姐说是单位加班,很晚才回来,我有点怀疑她又是与那个男的约会去了,本有心劝几句,看她拉开灯时高兴的样子,只好默默祝愿大姐这场恋爱有个好的结果。可能是破旧空调的缘故吧,房里弥漫了氟立昂的怪味道,早晨起来时,头木木的。 骑车来到报社,加上热,几乎要晕倒,太阳穴吱吱地疼。 贾中民一见我就说,你同学小魏刚来找你,她说你俩是一个寝室的。我们俩高中就同班呢。我笑笑说。 魏珊胖乎乎的,她爸是某个公司的经理,家里又只她一个闺女,吃穿用度自是与一般人不同,上高中那阵子老觉与她走不到一块儿,大学了,一是老乡二又同寝室,间或说说话也说不多的。到经济部才知道是那个瘦瘦高高的男生叫她喊我过来闲聊呢。经济部也是五个人,可正副主任就有三个。听魏珊说,他们主任也姓刘。那个瘦高的男生叫邵峰,负责市场导刊版的,从闲聊中得知他也是郑大新闻系毕业的,是学兄。 下午跟贾中民一道去市七中采访。我二姐河大毕业后分配到这学校里做语文教师,二姐夫呢教地理。心里想着会碰见他俩呢,可是光采访了校长,贾中民就嚷着要回了。 什么采访呀,只是叫人家弄好的总结材料带回了一些。 路上,我问贾中民,照人家的材料抄么? 唉呀,我说小周,咱们报社其实不叫新闻单位,准确点儿叫宣传单位,宣传单位,你懂吗?!贾中民说完哼起了《恋曲1990》。 X 月X 日 刚将昨儿采访七中的稿子写完,正要收拾东西出门,敲门声响。过去叫门开了。邵峰笑笑的,卷着一团热气进来。“咋,就你一个人在这儿,上演‘空城计’哩?”“都有采访任务出去了。”“没人带你?罪过呀罪过,我部里的小魏我是到那儿采访都带着,不了,跟我实习算了。”“谢谢。”当时,我的脸很烫。 让坐下后,他竟没走的意思了。东一句西一句没话找话说,见我翻看着一本《普利策新闻集》,便开始大谈新闻,谈着谈着又谈起普希金。这时,知道他曾出过一本诗集呢。眼看看近十二点了,我起身收拾背包,他尴尬地站起身说:“毕业这多年,我还没说过这么多话哩。” 我低下眉,不去理他,心里跳跳的。 他怎么会没说过这么多话? 看样子,他不象没有女朋友的人,甚至可能是已结过婚的人也不一定呢。 傍晚,二姐来家里。 原先每一次回来,总是二姐夫骑车带着她一块儿的,这次竟她一个回,想是又与二姐夫吵嘴了吧。一问,果真是马新峰又欺负二姐了。这个二姐夫个子低不足一米六,还是个枫林师范毕业的大专生,能娶上我二姐是他的福呢,咋还老找二姐的事儿?我得抽时间教训他几句。二姐上河大时,曾谈过一个山东的男朋友叫裴红庆。当时,家里一圈人都愿意二姐与他交往,不想大学一毕业,两人各奔了东西。“马新峰我俩过不到头儿!”二姐说。因为生气她不回去住了,就与我睡在一个床上。谈了许多她上大学时与裴红庆的往事,我隐隐觉得二姐已有些许悔意。 X 月X 日 一大早,天就跟蒸笼样的,燥热。坐那儿不动,汗一个劲儿往下流。与二姐一道出了家门,一路上劝她回去了不要再与二姐夫生气,到七中路口二姐神色黯然地道了声别,一歪斜差乎从自行车上摔倒。知二姐与二姐夫这次吵架不同以往,原来吵吵也就算了,这次二姐明显是被剌伤了心。 目送二姐拐进七中校园后,骑车来到报社。提水打扫卫生时,碰见魏珊。她也端着个水盆打水呢,一同进了卫生间,她诡秘地冲我一笑,压低了声音说,我们部那个小编辑总打听你哩。 “打听我什么?” “什么都问呢,还问你在学校谈没谈男朋友。” “他再问,你就说我有男朋友了。” 魏珊露出小虎牙一笑:“你是不是也喜欢上他了呀?” 脸一下子热腾腾的,我接了一捧水朝魏珊撒去,她笑吱吱地端着水盆逃了出去。 从那天楼道上碰见邵峰的第一次眼神起,不知为什么,心里时不时总出现他影子。 淡淡的,我不敢往深处想,许人家已成亲了也不一定呢。可他为何对我说“毕业这多年,我还没说过这么多话哩”这句话呢? 他真的没有妻子么?我不能往下想了。 下午,正帮贾中民编稿子时,电话响了。 刘主任接了后,叫电话往我这里一送,你的。谁会给我打电话?狐疑地接过了。 “现在忙不忙?”是魏珊从经济部打来的。 我赶紧将电话往耳边压了压:“啥事儿?正编稿子呢。” 只听魏珊低声朝电话外说,她说她正忙编稿子呢。 “叫她编完稿子过来玩呀”听声音是邵峰的。 “邵老师让喊你过来打牌呢。” “你们真闲啊” 放下电话,我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看了刘主任,还好,他正埋头翻一本杂志。贾中民 呢,也忙着画版。 X 月X 日 昨晚与魏珊一道跟邵峰和贾中民去了永康小吃城吃小吃,竟在邵峰的多次劝下喝了几杯啤酒。出来时,头有些晕晕的,邵峰扶了我的车把非送我,拒绝了他。 本不想跟他们一起吃饭的,因为玩牌到天近黑,看看也起风了,难得有这样一个夏晚,就和魏珊同去,不想竟喝得晕眩,倒在卧室的床上,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邵峰呢,他的影子咋也驱不散。 一夜不稳的睡眠,头脑乱草草的。 起床后,匆匆洗刷时,方想起是星期六了。 爸近几天神情倦怠,知他是担心被单位改革掉,又听到他对妈叹息道,说是优化组合呢,其实还不是看谁跟局长的关系近,咱也没钱送礼,唉。“那咱也去活动活动,现在都兴这。”妈说。“让我去送礼?——除非日头从西边出!不让干就不干,大不了回来帮你做校服。”爸气乎乎说。 大姐篷松着头发,坐在沙发上帮腔:“我说爸,您也五十多的人了,看他们脸气弄啥,干脆不做了,咱家现在除了小三儿上大学又没别的啥事了,我姊妹仨还养活不了您老俩口儿!” “芳,叫你婚姻大事的问题给好好解决了,你爸我俩儿省一大头儿心。”妈又唠叨起大姐来。 开学上大二,再上一年大三,大四下半年,就可以踏入社会正式工作了,此时, 我恨光阴过得太慢。 爸妈要回老家五女店一趟,因大姐说还要加班,且她腿不好,我就去车站送爸妈坐车。本想和爸妈一道回乡下老家,妈一脸不放心的神色,说:“你大姐的魂儿这月把子叫那男人骗走了,你爸我俩不在家,你要好好劝住你大姐,别让她再与那男的接触。” “嗯” 其实,我已约略感觉到大姐说加班是谎话,可为了安慰妈,还是点了一下头。 看看表刚九点多钟,回来时,顺路拐进了市新华书店。 现在穷人越来越读不起书了,薄薄的一小本书,在上小学那年月也就块二八角的样子,如今呢沾住就十多块钱。掂掂这本摸摸那本,翻来看看,终是没钱去买,便一心怅惘地离开了书店。 太阳很毒,路上行人和车辆很少。 恹恹上了楼梯,正要拿钥匙开家门。忽发现防盗门竟开着,送爸妈出门时明明将防盗门锁上了,一愣间,想到是不是大姐?很轻地将房门扭开,客厅里没有人。看了一眼我和大姐的卧室,门紧紧锁着,一下子,心里乱得不行!从放缝纫机的工作房穿到阳台上,透过掩映的窗帘往里看。我陡然被卧室里的一切惊呆了!—— 一个瘦削赤裸着身体的男人正压在大姐赤裸的身上! 天空,霎那倾斜,将又羞又恼又恨又气的苦涩滋味倒入我生命内。泪水,模糊了双眼。 X 月X 日 昨夜一场暴雨,使天凉爽许多。 因爸妈不在家,与大姐就她的婚姻便可放开了谈。大姐说,既然一切都交给了陈明灿,她是做好了嫁给陈的准备的。 “他已四十多岁了,比咱爸小不了几岁!” “我们结婚了就离开枫林。” “他离婚了没?” “他答应我要离婚的。” “大姐,你好糊涂!” 大姐看看我,苦笑一下,扶着床头直起腰,说:“你不懂姐的。” 和大姐躺在一个床上,想自己无力劝她回心,便近乎企求对大姐说了句:千万注意别怀上孩子。大姐沉重地点了一下头,泪滴滚落了下来。 翻来覆去睡不稳觉,想着想着想起了邵峰是否已结了婚了。半醒半睡间,一场恶梦裹来,猛一惊醒后,天已大亮。 大姐留下一张纸条出门去了。想定是去与那个姓陈的约会了。竟想起那个卑琐的赤裸的男人像来,一阵恶心。也不去吃饭,正准备下楼到大门口书报亭买本《收获》看,电话响了。是刘主任通知去报社帮他画星期一的法制版呢。 看看窗外,天还有些阴,便打了小伞步行到报社。远远看见邵峰站报社门口正与一个人聊呢,心里格登一下,不敢往前走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这样怕见他,故意不去看他,径自进了大门口,匆匆上了楼梯。可我竟管不住自己回头看了一眼。邵峰正看着我呢,心里涌出一股羞涩。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刘主任已将签发的稿子放进一个文件夹里,拣一张画版纸,又是算字数,又是量尺子,终于将版画好了。回身想倒杯茶水时,看见邵峰竟在身后的椅子上坐着。 “你们部里东西丢光了,我看你也不知道。”邵峰看着我一笑。 “你啥时进来的?” 我陡然有一种我们关系很近的感觉,是那种相识很长时间的感觉。邵峰倒了杯“晶纯”,递给我。一种很静的感动,传遍生命。淹没在他的目光里,听他涓涓流淌的话语,心被幸福的泪水压弯。 中午,他又邀我去永康小吃城去。 没有答应。可我真不忍心拒绝他,就说,咱们一块儿走走吧。天,已放晴,很强的太阳光线照得路边的草地上冒着乳白湿气。到了岔路口,邵峰停下不再往前走了。 “你回去吧。大姐还在家等我呢。”说完,我扭头走了。我再也不敢往回看了。我怕他看着我呢。 难道,这就是爱情? 整整一个下午,我陶醉在上午的回想中。 黄昏时,大姐微笑着回家了。那笑,月牙样的,耀亮房间。 X 月X 日 爸这几天的脾气不太好,动不动就发火,许是刚下岗的缘故吧,妈、大姐和我做事皆小小心心的,唯恐惹了他去。 一大早,为了冰箱里一小块儿豆腐串了味,爸就大发雷庭,说我妈不会过日子怎么着了。妈也五十多岁的人了,为这个家日夜操劳单看样子比爸还要老许多,说什么我想都不会气,数落她不会过日子,觉得爸的话的确过分到顶了。妈,惊木了,站在那儿半天,一动不动的。 我吓得赶紧去掐妈的人中,扭回头对爸说,爸,你整天嘟噜个啥呀?! 可能是语气硬了些,爸一甩门下了楼道。大姐瞪我一眼,看好咱妈,说罢,一 移一移地下楼去追爸。 好一会儿,妈才缓过气来。 “三儿,妈不碍事的。下楼劝劝你爸,他才下岗恶气没头撒,还不冲咱娘仨撒撒。” “妈”我忍不住抽泣起来。人是一样的人,为什么整天操劳的挣不来钱,而那些挣来钱的却工作轻松呢!比起魏珊那个做经理的爸来,人家生活在天上,我爸生活在地下啊。 给妈倒了一杯开水后,下楼寻爸。 这两年来,家属院里陆续下岗的多了。为了吃饭,人人想办法,蹬三轮的、摆烟摊的,卖包子油条的,做什么的都有。东单元六楼那个女的,人长得漂亮不说,原先还是下属单位一义务骨干,自从下了岗不久,便与她男人离了婚,后来听院里人说,她竟吸起毒来了,还见她隔三岔五的往家里领不三不四的男人。 爸蹲在大门口的梧桐树下抽烟呢,大姐一只手扶着她那只不好的腿,一只手拿了手帕为爸扇凉风。 马路上车辆尖叫着,行人行色匆匆。 透过一滴泪,我看不清这个喧嚣的尘世。 X 月X 日 来实习不显已多天了,学会了画版,之于采访的技巧,断没学得的。 与部里几个老师一道外出采访几乎每次都是取了人家准备好的材料回来加工的,只有少数没有现成材料的,也是象个官似的坐在会议室里听被采访单位的头头做报告。 “党报的记者又不是小报的记者,党报哇,记者第一要著是,讲政治!”坐在办公室里看贾中民又在从人家的材料堆里扒新闻,就调侃他不是记者象个秘书,不想被刚进屋的刘主任听到,他就讲了上面这一句颇有见的的话。 第一次挨刘主任批,心里满委屈的,泪珠眼圈里打转转,贾中民冲我做了个鬼脸,说:“啥是真经,刘主任的话就是真经!小周,你可要牢牢记取啊。” “鸡下鹗都叫你吃了。”刘主任往上推了推眼镜说。 可能是刘主任觉得没有实习的诚心吧,今天竟不派我跟部里的老师们出去采访,也不安排其它活给我做。贾中民稿子写完后,出门了。没多会儿,刘主任也带上门走了,一句话也没交待。终觉得自己是说错话了。这可能就是社会与学校的不同吧,办事说话是应时时小心处处留意的。 魏珊敲门进来。 “咋,也剩你一个人了?” “他们都出去了。” “我们部里也是,这些记者一个个神秘兮兮的。我看他们不象是在做新闻,倒象是在利用新闻攀关系,一顿饭一场酒就会给人家炮制一篇稿子来。” “唉,反正我是对他们做的新闻很失望。” “听邵峰说,他们每人头上还有创收任务呢” “创收?” “嗯!”魏珊诡秘地点了点头。新闻也将变成金钱的奴隶了,我不知道这世上哪还有正义与良知! 与魏珊一道去亚细亚商场。她要买套裙子,非要我跟去参谋。 坐在一楼冷饮处,魏珊竟对我说,她见到了邵峰的妻子了。我一阵惊愕,心里揪揪得想掉泪。邵峰竟有了妻子!可他为什么要对我说那些话呢,可他为什么要表现的对我那样关心呢! “他妻子象振保的白玫瑰。”魏珊吃着雪糕说。 商场内,人群乱草草地涌动。 X 月X 日 昨晚沤热,又停电,想想一天发生的事很觉无聊,再也不想去实习了,东西没学着多少不说,报社里花架子的人却不少,个个表面装得多有学问多崇高真诚,实际呢虚伪得很,远没院里的这些下岗工实在。 睡在床上,烙饼。加上热,还有一只两只嗡嗡叫的蚊子,索性穿了衣服到大门口的路灯下与一些大妈大婶闲聊。至到来电了,才回了家睡下。 起床时已是近七点半了。 妈看我一眼,问,为啥起来这么晚,不去上班了? 我这叫什么上班,整一个他们的廉价劳动力。 不是你非嚷着,你爸会人托人、脸托脸的叫弄去报社实习的吗? 去实习我看实际意义就是混一张实习签定,于它,毫无价值! 死活不去实习了,妈也没法子。我是断不能再去实习了,我从内心里开始恨那个叫邵峰的编辑!他为什么要欺骗我!可深想想人家到底欺骗了自己什么呢,便反过来暗笑自我的多情了。可能人家对你也只是一般的友情罢了。决不能去走大姐的路子,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内心不停对自己大呼,但终是还想魏珊看到的那女子到底是不是邵峰的妻子呢? 头脑想得晕疼,自己是否真得陷了进去。 还不如不听魏珊说他有妻子这回事呢,没听说前,对邵峰的感觉是淡淡的,听说了,反而觉得他永远不会属于自己的了,思恋却重些。得不到的爱情,真得让人发痴转而理解了大姐对那个陈明灿依恋如此之深的感情了。 摊上这档子事,是不易摆脱的,看看大姐那痛苦的样子便知道一二。我当努力躲避,免得惹爸妈生气。 X 月X 日 天阴阴的,有风,似乎还要下雨。 走在去菜市场买菜的路上,想这样天天帮妈做些家务也挺好,比起在报社学不住什么东西瞎陪他们消磨时光有意义的多。爸是闲不下的,刚下岗,姐与我都劝他正可以好好休息了,他却去平顶山帮二叔去料理厂子。 一大早,城管的、工商的、卫生的,还有其它执法部门的工作人员穿着各样制服吆喝在菜市场口,又是罚款又是撵摊,看那些跑得稍慢的小贩不是秤杆没收就是推车被装进执法卡车上,一两个妇女撕拽着,叫且哭呢。本来执法是正常的事,为何这些执法的人一做起来,群众就这么多怨言与怨气呢,忽听有市民议论说,平时只知道收钱,服务些啥!今儿遇上大官检查啦就搬人东西,早些儿弄啥去了。 家里只剩妈、大姐和我三个人了。 大姐吃罢饭又去上班,落下我与妈两个在屋里,正好可以静下心读些书了。刚拿起《张爱玲散文集》,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妈在里间给七中做校服呢,我去接了。 竟是邵峰打来的! 他问我为啥这么多天不去实习了。 家里忙。 下午有时间没? 还要陪我姐去商场呢。 明天呢? 有什么事? 他没说什么事,只是用一种命令的口气再问了一遍明天有空吗? 不知道。我叫电话压下了,心里酸酸的,又有一丝愉悦,站在那儿竟想落泪。他是有妻子的他是有妻子的他是有妻子的。 站在阳台上,我看见,我看见这夏天的第一片落叶,在阳光里蹁跹。 X 月X 日 这夏,如扎了针眼的皮球,暑气是一天一天的减弱了。秋,眼看看近了,咋就这么快近了呢,早上起来跑步时竟感觉些许凉意了。 算算假期快要过完。 吃罢早饭,妈又埋进房里赶做七中的校服。为了接这活儿,听二姐说她不知找校长说了多少好话,最后还是承许给人家校长夫人做几套西装才争来的。妈说,现在世道变了,凡是能挣钱的活没有关系是做不来的。妈还说,乡下老家好多大小伙子满劲,找个下苦力挣钱的地方都要有门路的才行。一边帮妈缀扣子一边听妈细说着人这一辈子生活的不易,听外面有人敲门。 过去开了,见二姐夫一脸沮丧地进来。 “你二姐来了没?” “没。” “真的?!”二姐夫散了骨架似的坠进沙发里。 “你俩又生气了?”妈戴着老花镜从里屋出来。 “昨儿早上她就气囊囊地出门了,一天一夜没回家。” 听二姐夫这样一说,妈和我都慌了神。 “这闺女,这死闺女会跑哪儿去呢?” “我怀疑她去找山东那个姓裴的人去了!”二姐夫气得咬着牙说:“这回我俩非离了不可。”我看一眼妈。妈气得直哆索,说:“小三儿,给你爸打电话,让他回来。” 我没给爸打电话。 爸一个人在平顶山打工挣钱已是不易,一丁点儿小事都打电话通知他,我不想去做,再说马新峰这个人也该受些剌激了,谁叫他老与二姐别扭呢。想一年前,二姐刚安排到学校教书时,他一天来我家不下三次,当时在二姐面前他那个依顺劲啊,真是二姐说一他不说二的,可倒好,结了婚全变样了。 二姐教语文是主课,他教地理是辅课,本来在学校他是轻松的,回到家里不但啥活不做还总找碴儿骂二姐,能得吧你。二姐不回来才好呢!不想二姐却回来了。傍晚时,二姐风尘仆仆地敲开门,见二姐夫在我家,不吭一声倒头就睡。 二姐夫气呼呼地走了。 X 月X 日 正在早餐,爸回来了。 爸看上去脸色很不好,妈赶紧进厨屋端一碗稀饭出来。爸摆摆手说吃过了,然后就窝在沙发里抽烟。大姐一直低着头不看爸,我就想是不是大姐与那个阵明灿同居的事爸听说了。二姐也不敢看爸,是不是二姐去安阳与裴红庆见面的事爸知道了。反正大姐二姐看样子心里都不安。爸突然回来,肯定是因为她们俩其中一个的婚姻之事。 吃罢早饭,大姐二姐正要出门。 爸无力地说了句,慧芳,你回来,我有事问你! 这时,一家人才明白爸一大早从平顶山回来是因为二姐的事。 “马新峰给您打的电话?爸”,二姐问。 “他能不打吗,你独个跑去和裴红庆见面,新峰能受得了!” “我也受不了他!” “当初干啥吃的去了,婚也结了,又去见小裴。我没你这个不长心的女儿!” 大姐停在门边稍微劝爸了几句,一努一努下楼了,是怕爸接着数落她吧。 “孩子大了,你还管恁多事弄啥,看叫你气的!”妈在一旁说。 “再大也是自己的孩儿们,这不由人。”爸叹了一口气,说:“昨天啥时候了,新峰带着哭腔打电话给我,说慧芳他俩过不成了。你说,我能放下这颗心吗?” 二姐过去搀着爸的手,抽泣起来。 要说二姐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怨她自己。当初是她毅然决然离开裴红庆的,也是她愿意与马新峰匆匆结婚的。如今,咋就有了悔意呢唉,这感情上的事情,真难说清。 忽然,痴痴地想起邵峰了。 天,陡然一暗,一场暴雨泼下来。 X 月X 日 经雨一洗,这天出落得异常的蓝,净,跟河底的青石板似的,一片两片云,稀薄的飘。不敢仰脸看,有种晕眩的感觉,与妈一道走在去二姐家的路上,一来是给二姐道个别,明儿就要去学校报道上课了,二来帮妈劝劝二姐和二姐夫好好过日子。 想假期展眼尽了,心里涌出淡淡依恋,当时说是在报社实习学不到东西其实更多的是缘于生邵峰骗人的气,便不去了,但指不定哪天他就打电话来,到底悬悬的心希冀着,如今要上学去,不知这一生还会不会与他相见,竟生出一段怅惘。 恍惚间,来到了二姐家。 二姐和二姐夫都没课,在家里看电话呢,见妈和我来了,俩人说笑着,又是拿饮料又是切西瓜,根本就不象生过气的样子,便为妈的担心感到多余了。 “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儿打架不记仇”看来这谚语还真有些道理。谈了些日常琐碎的话,临出门走时,妈绷起脸对二姐说:“年龄一天天大了,可不是小孩子了,脾气也该熄熄,别总恁任性,过日子可不是恁容易的事儿。” 二姐回头看看了二姐夫,二姐夫搔搔头笑了。 “我现在最放心不下了就是你了”回家的路上,妈对我说。 “我有啥不让妈放心的?” “你俩姐吧好歹有个工作了,你呢,唉,现在国家又不分配了。毕业之后,咋办呢?你爸又退了,咱家又没关系又没钱,该咋弄呢?” “大学生会没饭吃,真在枫林找不着工作,我就去南方!” “那都是瞎说啊,你段叔家的二闺女段芬大学毕业跑南方这多年了,不是又回来了,越有钱的地方越难为人啊。” 我不吭声了。 但我不承认妈说得是对的,照段芬那样的大学生,我坚信是少数的。 X 月X 日 正做一段再也想不起的梦时,被妈来回的脚步声惊醒。 妈正为我准备行装呢,苹果、桔子和方便面塞满了一大兜,还有换洗的衣服又塞满了一大兜,妈,装那么多衣服干吗,十一国庆节又要放假回家了。 “饱带干粮、暖带衣”,妈说完进厨屋忙活做早饭去了。 “小三儿,昨儿我接了一个男生打家的电话,问他,说是报社的你认识,谁啊?”大姐问我。谁呀,会不会是邵峰!心一阵乱跳,惊喜。 “他没说他是谁?”我故意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没有。” “管他呢,报社那么多人,想不起来了。” 大姐很诡秘地一笑。 吃罢早饭,正要出门去车站打车,电话响了。 妈说,是爸打来问我走了没有的。我鼻子一酸,赶紧摧大姐下楼。妈边送我边说:“‘儿女都是债,无债不来’,我啥时候往哪去你爸从没记牢过,闺女的事,他是桩桩都记得准哩,操心操到何时是个头儿?”“小三儿,这一去都上大二了,再有两年就要毕业了。”大姐说。 别了妈和大姐,近十一点钟时,到了郑大校园。 同寝室的几个同学皆先我到了。和姜艳秋一道去报了到后,去金水河边吃了碗凉皮,就坐在一棵柳下看《乱世佳人》。姜艳秋家是扶沟农村的,生活从来简朴,学习却很刻苦。同寝室八个人中,我们两个最要好,许是家庭条件相当的缘故吧。 X 月X 日 昨晚同寝室姐妹狂聊,近凌晨一点多的样子还是不能尽兴,最后是安阳快嘴刘亚丽一声吼:睡啦睡啦,不早了。大家才不再说话,渐渐入睡。 迷迷糊糊听上铺姜艳秋下了床,睁开眼看表,刚五点多钟。 这艳秋,用功程度跟上高中时没啥区别我看,总是早早起床背英语。 “你也不瞌睡?”我坐起身来问。 “嘻嘻,昨夜你们聊时,我睡着了。” “真有你的。” 与艳秋一道沿着金水河边跑步。 早上的天,竟有些凉,跑起来,那一寸一寸的寒,和着细风直浸人的脸呢。偶 尔,河两边的树一片两片地掉着叶子。 树与树间,三五个人影晃动,尽是晨炼的人。 “董少男昨夜一夜不归啊。”姜艳秋倒跑着对我说。 “真的?没注意。” “报到时是小车将人家少男送来的。” 董少男家是洛阳的,长得很漂亮,模样跟香港影星刘嘉玲似的,是公认的系花。 大一上半期社会实践时,她结识了个据说是大商场的经理,一来二去,谈上了恋爱。 那时候,她隔三岔五的就不常回寝室睡。寝室长方晓蕾问她,她说是回来寝室楼大门锁上了,没法,只好到郑州她一个亲戚家住去了。 大家权当她说的是真话,也没人去再问她。 谁知,她常常夜不归宿的事儿叫辅导员给知道了,狠克了她一顿。 吃罢中午饭,董少男向全寝室同学宣布了一个她的重要决定:她要到外赁房子 住,理由是今年要努力过英语六级。 “是不是他给找的房子啊?”魏珊打趣说。 “好宝贝,瞧你说的,本大小姐就那么好被人擒获。” 少男说着,扬起小背包,做个鬼脸走了。 X 月X 日 天,日胜一日凉了,寝室楼前梧桐树开始大片大片掉叶子,不显开学已一个多 星期。 本想吃罢早饭,去花池边的小卖部打电话到家里,可是刘亚丽喊,便与她一同 去汪松柏老师家了。 汪老师家离我们寝室楼近,越过一个蓝球场,走不多远,就到了他家的楼道口。 汪老师在学校人送雅称“汪三千”,是因能背诵三千多首古诗词的缘故,据往届学 生说,这在省内外都很响。 这个教了大半辈子书的老师至今却还是个讲师,连个副教授都不是。与之相反 的是,同学们一致共认教课臭不忍听的龚子敏老师因老公是省里的一个小头头却非 但是教授且还任文播院副院长。为此同学们多有议论。 然而,这就是现实。 中午吃罢饭,刚躺下要午休,一个瘦弱的女生立在寝室门口说:“谁叫周丽呀, 楼下有人找。” 室友几个便雀呼呼地挤在窗口往下看。因为平时只有男生来找,把楼道口的阿 姨才不让进。会是哪个男生呢?一心狐疑下了楼。 天!花池边站着的竟是邵峰。 他见我出来了,冲我笑笑。 我竟不敢往前走,是羞涩拴住了我的心。 “你来做什么?” “看你呢。这几年没来,郑大变化可真大。”邵峰环视了一下四周,样子有些 尴尬。 一丝甜蜜蜜的颤动,传遍周身。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下午到公园划船吧!” “你怎么不问我有时间没时间呢?” 突然,我想起了魏珊说的话——邵峰的妻子象振保的白玫瑰。 心,一下子冷却。 X 月X 日 昨晚上罢晚自习,与姜艳秋一道抱了书本往寝室楼走呢,忽听邵峰在树影下叫 我,原以为他受了冷落下午就走了,不想竟又来,心中便泛起一丝歆动。 艳秋笑了一下说,我先走了啊。 邵峰就径自过来,脸上挂满的笑,在月光下,很是灿烂。 “你怎么没回枫林?” “不打算回去了” “你也不顾你的妻子,真是自私。” “现在就谈咱们的事儿” 邵峰走过来挨我很近,用似乎命令的口气说:“到校外走走?!” “不行啊,寝室楼道要上锁的。” “好吧”邵峰甩了一下头:“记住,我想你!” 我无语。 心,碎了一地。正要转身离开时,邵峰却先自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知道 该怎么办? 辗转一夜无眠,起床后,头涨疼。 看看寝室只落我一个人了,便不去教室,想依着桌子写些文字。心里太乱,太多的话,没有组织地撒泼在了纸上。 “嗬,一个人躲在这儿写情书呢。”董少男拎个背包,鼻子尖沁着细汗,看样子是一路小跑上来的。 “才不象你呢,总写情书。” 董少男哼起《快乐老家》,笑着过来想捧我的脸,躲过了。 这是个乐天派的女孩,尤其是感情上的事,看得很开。 室友们谁不知道,她在学校还有个地下情人呢。 “找个爱我的做丈夫,找个我爱的做情人。”这是常挂在她嘴边的话虽然与同 学们谈起来,也一样反对,但内心总是向往人家那份从容与不羁呢。 X 月X 日 天寒了。 昨下半夜,被冻醒了几次,因为被子在柜子里放着,怕惊动室友睡觉也没去取, 早上起床后,头有些发热,四肢酸困困的。 洗漱回来喝了几片感冒通,见刘亚丽坐在床沿哭呢,问时,方知她的牙又流血 了。亚丽平常活泼泼的,好说好动,自从四五天前牙龈流血后,变得沉默多了。 她总怀疑自己得了什么大病,起始魏珊和商丘的赵晓霜总笑她说,你的牙出血 是上帝见你说话过多的缘故,这下可好,话少了,寝室里少了挺“机关枪”。 可不想,她的牙竟出血不止,室友们就再也不敢开玩笑了,私下还偷偷议论。 “亚丽,去医院看看吧,我陪你。” “昨儿与姜艳秋去河医大看了,大夫说是牙龈炎没事的。” “有啥感觉不舒服的?” “浑身没劲儿,再就是胳膊上起了好多红点。” 说着,她捋开袖子让我看。细嫩白晰的胳膊上泛起了密密的红斑。 我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因为我想到了小时候看的日本电视片《血疑》,里面 的女主人公幸子,我不敢往下想了。 匆匆安顿亚丽躺下之后,紧跑慢跑来到教室,叫上班长和董少男一边给刘亚丽 家里打电话一边去通知辅导员。 亚丽住院了,同学们心里茏罩了一种不祥的阴云。 X 月X 日 一陈冷风和雨,天便陡然秋了。 连续几天忙于上课和到河医大照看亚丽,精神很是黯然。亚丽的病,确诊为败 血症。这消息传遍了文播院的角角落落,就连平时不认得亚丽的同学,吃饭场上也 都议论她的病呢。刚刚二十岁的姑娘,就如一枝燃烧亮丽的花朵,一阵风就要熄灭, 尤其是朝夕相处的室友们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亚丽死了!” 一大早,这个可怕也是意料之中的消息在寝室楼传开。虽然,心理上早有这个 准备,但听到消息后,寝室里还是哭声一片。 生命难道这样脆弱?!明明一个活泼泼的女孩子说不行就不行了。死亡的话题 引起了同学们广泛的深思。 活着,就要有活的质量,就要敢爱敢恨董少男的一番论引起了好多同学的共鸣。 为什么古代男人能有三妻四妾,现代男人能包养二奶,女人们却不能大胆追求 为自己的所爱呢。女孩子也是人! 她的这一番话,到底让我惦起枫林的邵峰来了。 X 月X 日 小雨,淅零淅零下着。树叶,在雨色中漱漱掉落,如秋天的叹息,湿巴巴地粘 在地上不动了。 撑小伞到小卖部往家里打了电话,妈接了,没等我问家里情况,妈便是先叮嘱 我多添衣服,又叮咛我不可仔细钱多吃吃好,叫身体养得白白胖胖的,笑了说,妈, 你不想让女儿嫁人了吧? 妈就说,找住男朋友了,一定要领回去让她看看再决定,不能学大姐二姐了。 放了电话,心里弥漫出感激和温馨。 今天星期六。 也不去大教室复习功课,独个打了伞来到金水河边。 河边的柳树下,一对两对恋爱的人呢,相依了偎在一把伞下,亲昵地说着体己 话。雨丝,蜜吻着河面。脑里显出了邵峰的影,模糊的,认真地想,更加糊模了。 心一颤,觉得自己异常孤零。直想倒进他的虚幻的怀里了,身体酥得要融。 每每晚上熄了灯,室友们高谈阔谈感情事的时候,会想起邵峰,想着想着,就 觉得那方枕是他的肩膀呢。 便往回走,脑子里有个强烈的念头:邵峰来了! 谁知他真得来了! 寝室楼前的花池边站着的那个瘦瘦高高的男生明明就是他,真的是他,果真是 他啊。泪水,涌出了眼眶。 放慢步子,我不自觉地将伞压得很低。我为什么不自觉地将伞压得很低呢,我 害怕他发现我,又害怕他看不见我。 “周丽”是邵峰在喊我了。 “嗯” 不知为什么,我看见了他,我竟象一个委屈的孩子似的了。我不知道自己为什 么这样委屈,是思念是孤单或是什么 他说,自从那次回去后他不能安心工作了。 他说,他天天想我梦见我。 他说,他准备跳槽。 “到哪去呀?” “省报公开招聘记者,我来应聘。这样离你近了,天天可以来看你了。” “我有什么好看的?看我干什么!” 他站在雨中一言不发了。他咬着嘴唇,直直地看我。雨水,从他的头上脸上流 下来。 我为他打起了小伞。 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抖,挣脱了。我们肩并肩地出了校园。 我们说了许多话。 我们说的尽是实习那段日子里的旧事。 他说,贾中民到省电视台了。 他说,为了我,他准备搏一搏,争取进省报重新开始生活。 不知何时,我们的手缠在了一起 X 月X 日 爱,竟让我如此糊涂! 一大早,从昨晚迷梦中醒来,想起邵峰是个有妇之夫,再回想大姐那种痛苦和 让爸妈生气的情景,很是悔恨自己的轻薄了。凉风,从窗子透进来,室友们说说笑 笑忙活着,我一脸茫然出了寝室。 天,已放晴,雨水洗过的校园显得异常清新。一串一串圆圆小小的晨曦,从枝 梢、从高高教学楼顶飘下。花池边、甬道上,三三两两是晨读的身影;操场上,一 群男生穿着背心热火朝天地打篮球。 一定要将邵峰忘掉!心里暗暗下着决心,可转念竟有他也许不会有妻子的侥幸, 于是又忘情陶醉这一瞬了。 到底来到了小卖部公用电话旁,到底还是拨通了邵峰的手机。 电话振铃时,手一抖,又叫话机压下了。 “你这小妮真是的,电话接通了,咋又挂了?” 小卖部女老板一脸迷惑与不满地看着我。 竟忘了说声“对不起”,痴痴地转身走了。没走多远,那女老板就喊:“呃你 的回电。” “小周,”是邵峰的声音:“一看区号0371就知是你打的” “对不起。我将你的号码与我二姐夫的号码记浑了” 说罢,我将电话压下。 恍恍惚惚,这一天,不知怎么过的。 X 月X 日 看看天已快近国庆节了。 日子过得平淡无奇,吃罢晚饭与姜艳秋一起到长明灯教室学习,路上艳秋说: “这几天,咋不见他给你联系了?” “可能在家备考吧” “你爱他么?” “他有妻子。” “比我强多了” “怎么回事?” “国庆节我要回家换表记” “换表记?” “就是定婚。其实男方早就要求定婚呢,我一直推,看看这次是推不过去了。 唉。” “那男的是谁?” “我的恩人。从初中到现在都是人家出钱供应我呢。” “你不爱他?” “更多的是感激。我不能坏良心。” 原来姜艳秋早就与她家临村一个乡镇企业家的儿子定了婚。 大二了,同学们明显出现了两极分化,一类就是混文凭的开始疯玩,一类是想 考研的学习照样刻苦。相处一年多了,男女同学之间相互了解的也多,班上就有一 对两对开始谈起了恋爱。 室友吴一曼与班长常浩的恋爱关系是公开化的。两人形影不离,甚至去餐厅吃 饭也混到了一起。 “走,奥斯卡影都看美国大片去!”刚到长明灯教室门口碰见他二位。 “我俩才不去呢,当灯泡啊”艳秋打趣说。 “去去去,一边去”吴一曼说。 “班长若真有心,改天请我们寝室的搓一顿。” “那还不是现成的。明天中午,一曼通知你们。” 看他俩幸福的样子,说实话,心里挺羡慕的。 坐在长明灯教室,思绪却飞到了邵峰那里。 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X 月X 日 天晴得可以,虽然还热,却能感觉到风吹,一片两片掉落的梧叶暗暗起伏。刚 上完课,正要收拾书本出教室,吴一曼来到跟前对姜艳秋我俩说:“中午,水浒村, 常浩请客。” “说说玩笑的,就当真了!” “早想请大家呢,常浩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艳秋一笑牵起我的手,说:“我俩先头走。” 本不想去的,是打算学校食堂吃过饭后回二姐一封信呢,看看不能扫了人家的 兴,便与艳秋一道钻过过楼厅,往校园外走。 忽然竟奇怪地感觉到:邵峰在校门口等我呢。 一抬眼果真就看到他站在大铁门外,左右地走,马路上的汽车来来往往。他明 显也看到我了。 他在冲我笑。 我朝他也笑了笑,低着头过去。 “呃,周丽你干吗呢?” 艳秋刚要过来捞我手,看到邵峰了,就不好意思退回去。 “给一曼说声” 艳秋含笑地点了下头。 阳光灿烂。 我和邵峰并了肩一起往前走,随意识往前走,我们好久没搭一句话,来到了绿 城广场。一群鸽子,在广场半空飞来飞去。草茵边的石椅上,依偎着一对两对青年 男女。 “来考试的?”我问他。 “十月十号才考,是来接你回枫林的。” “不相信。” 邵峰一下子握起我的手,眼睛脉脉看着我。心里潮起了一丝颤动,禁不住眼里 泛起一层雾水。 他就捧起我的脸,吻。 我一阵晕眩。阳光,碎银一般撒了一地 X 月X 日 昨天与邵峰坐绿城广场聊了一下午,心里很是感动他能跑这么远到省城接我, 更不忍心冷落了他,虽然理智一边边敲击着:这样的爱不会有结果,这样的你可能 要陷进泥淖,然而在他身边终是不肯离去。 心情复杂又矛盾。天,不知觉竟已黄昏。在灯光斑驳里,跟邵峰街上走着,心 异常斑驳。 菊香斋里吃过饭后,要回去了,邵峰却要我陪他到奥斯卡影都看电影。 没有答应他。送我到校门口时,我不敢去看邵峰的眼睛,因为我怕,我怕我禁 不住他再次邀我。 匆匆跑进校门口。就象打胜了一场战役,心里松了一口气,可瞬即又为自己这 样狠心而不安,而内疚了。邵峰跑了这么远来,却不去问他夜里住哪里,怎么办, 深深自责于自我的自私了。 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觉。 一夜乱乱的梦,起来时直觉是踩在了棉团上,身子轻飘得可以。上完上午的课, 下午便可以回家了,寝室里的人忙着整理行李。姜艳秋却木木坐着。知道她心思, 想安慰几句,又恐惹起更多的伤怀,便笑着对她说:“咋跟个林黛玉似的?” “我会象林黛玉!?”艳秋一扬脸,风风火火打理起行囊。 姜艳秋是个争强好胜又坚强的女孩子。 邵峰已到寝室楼下等我。 很内疚地走过去低声问他:“昨晚在哪睡的?” 邵峰呵呵一笑,没有抱怨的意思:“宾馆。” “我们还要上半晌课。” “你去上课,我在校园里到处走走,郑大也是我的母校啊,现在有些陌生了。” “嗯。” 两节课上完,后面便是自由安排时间。 校园里空前热闹,主道上走满了打着背包的学生,有的是外出旅游的,有的是 回家的,我抱着书本花池边看看、金水河边看看,不见邵峰的影子,正要拐回到小 卖部打电话寻他呢,他依着一株梧桐树喊我。 我们一同到了车站。 我们说呀笑呀坐到了开往枫林的车上。邵峰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我由不住依 在了他的怀里。 听着他的心跳,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一到枫林,可是一下了客车,我就象从云端坠入了现实。 我不能这样。 我怎么会爱上一个有妇之夫?! 我一句话不说,匆匆坐上一辆三轮回家去了。天,竟异常的闷热。 X 月X 日 再也睡不着了,就早早起床。 不回家时,想家;回了家呢,又想快快离开家。本来辛辛苦苦为生活操劳的妈, 还要为大姐的婚事操碎心,姐说,妈的脾气越来越变得不好,动不动就发火;而大 姐呢一来因为腿有残疾悲观的原因吧二来可能是因那个陈明灿迟迟不离婚,妈一吵, 听妈说她就卧床不起,班也不上饭也不吃。唉,愁死人。 昨下午到家时,妈正坐客厅沙发上抹泪,而大姐呢躺在卧室的床上抽烟,满屋 子烟雾缭绕的,开开门直呛人。 妈说,你大姐现是不吸烟就喝酒,活活要叫我气死。 劝导妈一番后,恨起那个叫陈明灿的男人了。但转念一想,也怨大姐,又惦起 邵峰来,就悲叹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呢? 为什么我们姐俩都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呢?! 本打算今天去找那个陈明灿谈谈,将想法对大姐说了,大姐不让去,说,她会 处理好的。 接着姐便一阵呕吐。 刚要叫出声,大姐挥挥手止住我。一切的一切,我瞬间明白了:大姐怀孕了。 “他怎么会这样?” “不怨他,怨我。” “你没对他说?” “十月份,他就要叫离婚手续办齐。” “要是办不齐呢?” “我不回悔!” 一方面挺佩服大姐为爱情的勇气,一方面又深觉大姐挺不值。 X 月X 日 正在洗刷时,妈喊我,说是有电话。 往后让了让头发,过去接了,是邵峰的。一阵激灵,拿眼瞟了一下妈,妈戴着 花镜坐沙发上缀扣子呢。 “去石人山吧?”邵峰说。 我一愣怔,没接腔儿。 “魏珊也去的。”肯定是怕我不去,随机这样说的。 “我想想” “行,我半小时再打电话过去。” 说实话,我是想去,不管去哪里只要和邵峰在一起。 我多么想每时每刻都和他在一起的,可是我明显感觉这样很危险。 “谁打来的电话?”妈问“同学,喊着去石人山玩呢。魏珊也要去的” “你们去吧,反正家里也没啥事儿。” 妈啊,女儿对不住你了邵峰不是我的同学,是我爱的男人,是个象大姐爱的男 人一样可能会让你生气的男人,因为这个男人也有了家小儿! 坐上开往鲁山的公共汽车,魏珊没来。 邵峰是象征性打了个电话给魏珊的。但魏珊不愿同往,邵峰就交待她为我们当 个挡箭牌,她满口应允。 车到鲁山时,天已黑了。 每一次与一个男人要度过漫长的夜晚,心内充满了新奇与不安。 找了个宾馆安顿下。 邵峰一把拦过我的腰,几乎要把我拦断。 他轻轻低下头,用额柔柔地摁我。他捧起我的脸。我闭上了眼睛。 他细细地吻我。 我化成了一片轻云 我们和衣而眠,各睡一张床。半夜时,他过来温柔地解我的衣服。 我不动了。他颤动着将我的上身剥开,他俯下身吻我的胸脯,一点一点移动着, 噙住我的乳尖。 他的手往下展展地研去。我一阵惊恐,推开了他。 他倒在一旁。 我睁大了眼睛等待天亮。 X 月X 日 天刚麻麻亮,便叫醒了邵峰,走廊里来来去去几个人看来也是去石人山风景区 的,其中一个妇女奇异地看着我与邵峰从同一房间里出来,是不是看出了我与他的 年龄不相当了?因为我们毕竟相差十二岁,一低头,我不敢看那妇人异样的眼神。 走到街上,卖小吃的卖菜的,推推拥拥挤占着地方。一阵风切过,方觉自己穿 得少了。抱着膀子,和邵峰一路小跑到马路对面的汽车站。 这是发往石人山的专线车。 邵峰将我安顿坐下之后,说:“我下去一会儿。” 看他瘦瘦高高穿过一片人群,往街拐角走去,心里涌出许多爱意。在他跟前, 我就象小时候跟着爸一样,有一种厚实的依靠感。 东方的天,泛出了一片红晕,就象一朵胭脂在清水里慢慢润开,散远。太阳, 走出来了。邵峰提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走过来。他的头发,跳跃着太阳的光线。越 过车窗和人的肩膀,我不敢再去看他,我明显觉得他在看我呢。内心充满了差涩和 幸福的泪水,一如杨叶上含满的露珠。 “给穿上”他从一个塑料袋里掏出件黄色的毛衣。 “不穿。” 他不好意思地抬眼看看,车内人很拥挤,没有人注意我们。 他为我撑起毛衣的领口,我白他一眼,挣着身子穿上了。他爬上我耳根说了句 :“你真美。” 我的心盛满了颤抖的愉悦,一如清晨盛满了羞红的晨曦。 石人山,山奇水美。 一级一级地上着山阶,我的心始终陶醉在他的眼中。他的眼看了我的眼一下, 我的眼看了他的眼一下,我们笑呀笑呀地飞起来。 我们接吻,在森林的边缘。 我们吻着躺下,草和树木和花的香气围绕着我们。我们就是两棵草、两株树, 两缕交缠在一起的花香了我的生命满是他的吻了,宛如林子蓄满鸟叫。 X 月X 日 昨天登上玉皇顶时,天已昏黄。 我们租得一间木屋。木屋构筑崖边,推窗借着一痕细月,看见黑乎乎的山谷、 森林。一阵狂风浩荡而来,吼声盛大,扫得木屋吱吱细响,我们淹没在风中好象脱 离了尘世。 邵峰拥着我。 我埋进他厚实的胸脯,轻轻抚摸他的心跳。 他的生命包裹着我。我们慢慢熔化,凝固在一起,如一枚琥珀。 “给我”他悉悉索索解我的衣服。 我晕倒在他的呼吸里。 生命遗忘在他的蜜吻里。他沿着我的身体下滑。他很轻地拨开我。一丝掩藏很 深的悸动,粲然涌出,我一个颤动醒了。 “不,”我推开他,护住我的身体:“不!” 他很粗暴地搬开我的双手,他很沉地喘着气,他把头很低地埋下去。 我挣扎着,心里充满了恐惧。 我想喊,却喊不出声来,一千声叫喊疯狂地冲撞着我的心壁,他很疯狂地冲撞 着我。 我明显觉得他的慌乱。 一股剌心的痛之后,我发疯地对自己说:“我爱他。” 一朵明媚的阳光打进来,照着他的额头。 这是一个男人的额头,是我心爱的男人的额头,我忍不住垂下头低吻。邵峰醒 了,我泅进他的眼睛里,不想活。 我的泪,流进了他的眼中。 他抚弄着我的头发,抬起脖,吻我的泪滴。 阳光,从我们相触的睫毛滤过去。我们化作了两片透明的白云。 一次一次,我们激情又疲倦。 我们享受着彼此的爱与青春,阳光、风和鸟叫淹没了我们居住的木屋。 X 月X 日 连续几天,我躺在寝室里不想去上课。 与邵峰在一处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也挺快乐,可一与他相别,我的心里就 很乱很草很苦。 明明知道他已有了妻子,但我宁愿不相信这是事实,宁愿欺骗自己。在他面前, 我尽量不提及这样的话题,可自己独处时,又总在想下一次见面了好好问问他到底 是怎么想的! 从欢乐的顶端跌落进痛苦的谷底,又从痛苦的谷底上升到欢乐的顶端,我就在 这极度痛苦和欢乐中打发着一天一天。眼看着同学们说说笑笑,我却陷进内心左右 摆动的情绪里不能自拨。 “国庆节来了后,你跟变了个人似的”姜艳秋说。 “你们的故事,进展到了哪一步?”我叹了口气,转移话题。 “我不想坏良心,他人不错,就是文化程度低了些。” “定婚了?” “定下了。他说要来郑做生意。” “那你也快成董少男第二了?”我打趣她说。 “看我打死你。”姜艳秋笑着要打我,我笑着跑开了。 我们笑嘻嘻地上了楼,进了寝室。 “周丽自来后神魂颠倒,据本姑娘观察从里到外变化惊人啊”吴一曼一只手背 在身后,一只手指点着我说。 “去去去,一边凉快着,要说变化你是最为显著的一员。” 我们笑倒在一团。 夜深了。 校园里很静,听得见窗外树叶在风中掉落的声音。躺在床上,我闭着眼睛想: 此时,他在做些什么呢? X 月X 日 一大早,同学们中间就已传开:中原电信分局要来寝室安装IP电话。这无疑是 个皆大欢喜的事情:一来电信部门增加了收入二来方便我们这些出门在外的学生。 寝室楼里的同学都很兴奋,好象跟自家安了电话一样,吃饭下课碰见面都会乐滋滋 地说一声:别忘叫电话号码告诉我哦。 上午一上完课,室友们纷纷聚拢在吴一曼周围,叫她责令班长常浩去电信局给 大伙购IP电话卡,因为他曾在省电信局实习过,且广为流传的是他的一个舅舅是省 电信局的副局长。虽然我们也不想讨到多少便宜,但借机让常浩为我们跑跑腿还是 一桩不错的美事。姜艳秋说。 我们寝室的电话,下午才安装好。 当知道电话号码之后,我悄悄跑出来。我一个人跑到金水河边的书报亭,要通 了邵峰的手机:“我们寝室安电话了。” “我就说明天去郑呢,一来参加考试,二来去看你。多少号啊?” “7990012 ” “想吻你。” “我不想。” “有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邵峰很轻的声音。 我知道他是怕我怀孕了,我的脸一下子红通通的:“你真坏,我挂了。” “明天见” 往寝室走时,我看见金水河里满河的夕晖,鳞鳞闪烁。那光浮动着河岸,走在 岸上,宛若走在一个梦幻的世界。 X 月X 日 因为知道邵峰要来,早早就睡不着觉了。 枫林离郑一百八十多里,如坐依维克走高速路也就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他要撵 到八点钟前去《河南都市报》院内参加应聘笔试,还来郑大找我,想必在六点多点 儿就要赶到。 校园里弥漫一层薄薄的雾气,花池里白的、黄的、红的菊花,像一粒粒彩灯, 散着微弱的光,走在池边石子小路上,如走在漂缈的天宫。 想自己是织女呢,穿过浮动轻雾的教学楼前空地,便可见到心里含着的牛郎吧, 不由一笑,心里充满了蜜汁。 “小周”竟是邵峰在喊哩。 是不是幻听?疑惑时,看到雾气里影影绰绰那就是他,低头走过去,雾气在身 旁散开。 他不言语,握起我的手。 我也不言语,看他一眼,眼眶里溢满了泪水。我们牵着手,往前走。 马路上没有雾气,赶早的汽车,在我们世界之外呼啸而来、呼啸而去。 他移动在我的心里,我移动在他的心里。我们就象移动在一个巨大的爱心里, 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 一轮小太阳,不知何时出来了,红红的,如牵引着我们往前走的车轮。 “我去开一个房间,你在那里等我。等我考完试。” “嗯。” 一束束阳光,绚烂、明丽,散散乱乱扑下来。淹没在五颜六色礼花勃开的虚空 里,我闭起了眼睛,我的头微微晕眩,我的身子轻得就要倾倒。 第一次住进这么好的宾馆,我有一种强烈的堕落感。 看着宾馆里来来往往走动的人物,个个是大官富商的模样,想起爸妈挣钱的辛 苦,便长叹于这人世间的不公了,同时,我也切肤感到自己出入这种场合的不适应。 我觉得自己正在变坏。 我想逃走。 马上离开! 开开门要走的时候,我想起了邵峰。是对他的爱,拴住了我的脚步。 近十一点时,邵峰考试回来。 刚要问他考试得如何,他一把拦过我,吻得我喘不过气来。 他又在解我的衣服。 “除了这,你还想做什么?!”我一下子推开了他。 他呆呆地看着我。 一种复杂的情绪奔涌而出,受骗、自卑、甚至愤怒。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终于问出了我想问的话。 “我为啥来这里应聘?还不是为了你!”邵峰说。 邵峰说,我回去就跟她离婚。 邵峰说,只要你不回悔,我一定娶你。 邵峰说,喏,这是几万块钱,你先拿着,你一毕业,我们就买房结婚。 我的泪擦也擦不断。 他吻我的眼睛,吻我满脸的泪水。 我在他的吻中顺从,坍塌。他吻我的鼻尖,吻我的唇,吻我的身子。 我在他的吻中焚烧,我觉得自己已烧成了灰烬。 X 月X 日 第一次在外面留宿,很是担心室友们的焦急,更怕她们向家里打电话询问。天, 早早的就已睡不着了,坐起来,看身旁躺着的邵峰,更深悔于昨夜的事了。 每次都是这样见不到他时,想他,可想过爱过之后呢却是无尽的内疚和怅惘。 没有惊醒邵峰,我轻轻掩上房门走了。 大街上空寥寥的,街灯还亮着,不远处有个环卫工人,一下一下地扫落叶。一 阵风过,我打了个激灵:早晨的天,已很是寒冷了。 我由不住想起了在平顶山打工的爸来,眼看看快六十岁的人了,为供应我上大 学而辛苦地操劳。可是自己呢现在不但不好好用功学习还与一个有了妻子的男人谈 恋爱甚至同居! 泪,叭达叭达掉下来。 从此,与他一刀两断。 一步一步走回校门口时,天已微微的亮了。 我不敢回寝室,怕同学们取笑。直接去了长明灯教室,摊开英语课本时,姜艳 秋和魏珊急匆匆跑进来。 “周丽,昨夜失踪到哪了?!” 我朝她俩淡淡一笑。 姜艳秋冲魏珊挤挤眼,魏珊吐了吐舌头。她俩似乎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周丽,想不到平时恁文静,做事咋这么出格!”姜艳秋说。 “实习时,我看邵峰对妻子还挺好的。”魏珊说。 “你们都别说了!”我捂着耳朵,突然想哭:“我与他断了!” 吃罢早饭刚回到寝室,吴一曼就嚷:“周丽,电话”我过去接了,一听声音是 邵峰的,便挂断。 谁知下得寝室楼,见他在花池边左右徘徊等我呢。 赶紧加速往教室里走。 “小周”他撵过来。 没有理他。 “我以你的名义存下了,在建行。”说着,他往我衣服兜里塞一样东西。 掏出一看,是张存折。 又羞又恼又恨,我抓起存折撕碎,往地上一扔:“你看错人了!” 中部 X 月X 日 刮了一夜风,天,晴冷。 枯干的桐枝,乱乱伸着,仿佛向上苍祈求一场暴雪。围着一条白围巾,埋下头, 我一步一步往教室走。 天寒了,早读的学生稀稀拉拉的没几个。 与邵峰断绝来往后,神情时不时恍惚。艳秋说:静静心,咱俩一块儿努力考研 吧。我看看她。 她又说:寝室里除了我俩家庭条件差外,其他几位家里门路广,大学毕业是不 愁分配的。 是啊,我们要考研。我说。 我俩又象上高三那样啃起了课本。 日子过得一紧,倒叫那些不顺心的事给忘了。可我日甚一日感觉到身体内不断 地发生着某些变化,例假上个月没来,一二三四五,看看五天后还来不来,会来的, 会来的,我安慰着自己。说实话,我从没想到自己会怀孕,一直认为自己不会的。 可近日来,那股强烈的饥饿感和呕吐,使我大感不妙。 姜艳秋昨儿下午回家带棉衣去了。 就是她在,我也无法向她倾诉自己此时此刻的感受啊。一滴泪,掉在了课桌上。 多想有个人陪我一道去医院问问大夫。 我知道时间耽误不起。找谁呢?我想起了邵峰。 “你能不能来一下?”我悄悄来到小卖部边给他打电话。 “小周,你为何总是不接我的电话!” “不想接。” “今儿又为何想起我来了?” “谁想你啦。我出事了。” 好半天 ,他才说:“真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柔与体贴。 我的心暖和得化成了一片水。 很饿,可看见学校餐堂里那油汪汪的菜就一阵恶心。 跑到小卖部卖了七八个桔子,站在风中吃起来。过往同学,看我大冬天的伫在 风中狂吃凉水果,目光里加着疑惑呢。 管它呢,先不饿再说。陡然就望见了邵峰掂着两个大包从校门口走过来。 那是他么? 是他是他是他心,不由得一阵狂跳。 他问,多长时间了? 我别他一眼,不说。 他说,去河医吧。 我说,你考上《河南都市报》了吗? 他呵呵笑起来还信中国眼下的考试? 原来他打通了某些关节,虽然分数低了点,还是聘了个驻枫林记者站长的位置。 我略带调侃地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 他笑笑道,在中国办事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我不解地看看他。 钱,他吐出了一个字。 我的心紧紧得发冷。 X 月X 日 昨夜不知何时,天下起了雪。 早晨起来,满校园的白,剌得眼疼。找个借口叫魏珊替我请了假,便围上围巾 出了校门。 邵峰穿着一件棕色的皮大衣,背着手,真跟个领导似的,在等。 昨儿商量好了一道去河医看妇产科大夫。 “昨晚又回枫林了?” “没啊。” “皮大衣从哪来的?” 我瞥他一眼。 “丹尼斯商场买的”说着,他从身后递过来一个购物袋:“也给你买了一件。” “你别给我买东西,我不会要的。” 他呵呵笑起来:“已怀上我的孩子了,还不要我买的东西。” 我羞得满脸通红。 就是不要,我赌气径直往前走。 他跟在我身后,开始讲以前从没给我讲过的他所谓的生存的道理。 原来,他只是郑大的一个自费生,毕业后,国家没得分配工作,他就通过高中 时期教过他的一位地理老师认识了《枫林日报》的方总编。 他说,我就抓住方,重点投资,结果呢那年正规生进不了报社,而我却进去了。 他说,一个人有点文才就可以了,但不能文气太浓了,文气浓的人,在社会上 是要被淘汰的。 “你是说我接受了你,心甘情愿当你的情人,就不文气了是吧?” “我不给你说那么多,你这人真没治!” “我倒要听听,说吧。” “你难道真的不爱我吗?不是的。你不爱我,就不会跟了我。”他有点油嘴滑 舌。 “谁跟了你?!” 他环起我的腰,说:“你爱我,可你不相信我,更多的是你不相信自己,确切 地说,是你不知道你需要什么!”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在幸福面前,你是既索取,又畏缩。这是中国人文 化的悲剧。” “同志哥,你是有妻子的啊。” 我白他一眼。 妇产科一位白白胖胖的女大夫将我一番折腾后,冷冷地说:“时间过了仨月, 药物是不管用的了,要做人流。” X 月X 日 一觉醒来,还意为是在寝室里睡,正想喊上铺的姜艳秋呢,忽看到了另张床上 躺着的邵峰,方忆起昨从河医做手术出来,就来河南饭店住下了。 房间里的暖气很盛,似乎有些热。 我趿了拖鞋,去拉窗帘,下腹隐隐有些坠痛。 想起已近三个月的生命,就那样生生地被做掉了,内心里充满了自责与内疚。 我是一个很好的娘吗?我能做一个很好的娘吗?我开始对我人性中隐藏的恶撕 心裂肺地苦痛了。 是床上躺着的这个男人让我看到了恶。 他明明就是生命中的一面魔镜,自从与他有了深层次接触之后,一时间,行走 在世上,我总有种形同丑陋的骨骸的感觉。 也许,真实就是这样。 也许,这样就是生活。 男人,会使女孩变成女人;男人,会使女人变得复杂。 邵峰到街上给我买回来了许多滋补品,在这个房间里,在这种温情下,我觉得 自己是个幸福的女人。 我不愿意走出这个房门。 “你是怎样给寝室人说的?” “我打电话给魏珊说我们回枫林了。” “我妈和大姐要往寝室打电话怎么办?” “那有那么多事儿的” 我多么想忘掉我所熟悉的一切,甚至家庭和朋友。 我多想跟邵峰一同去一个陌生的城市结婚、生子,然后慢慢老去。 X 月X 日 住在这个房里不出门,不显已经三天。 打开窗帘看院子中间花园里的雪,一点点融化,甬道上干净净的,泛着红亮的 阳光。天,放晴了。 邵峰窝在沙发里翻看服务员送来的《郑州晚报》,电视里正热播着早间新闻, 手机响了。 邵峰一脸慌恐地示意我将电视关掉。 “我在南阳!”他说。 他说这句话时,眼睛直直看着我,我扭过头去。我知道是电话是他妻子打来的。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看情况,明天能回去了就回去。” 他支支整吾吾地结束了谈话。 他合上电话后,涎着脸过来吻我。 一把推开了他:“为什么要给她说谎话?” “你让我怎么说?” “你不是说要给她摊明吗?” “等你毕业。” 我不好意思再去追问,因为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我是第三者么?” “爱情不存在第三者”他说。 他说,他们两个没有感情。 他说,他见了我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他说,我是他的唯一。 “你也是我的唯一” 我爬进邵峰怀里,转动他胸前的纽扣。 我爱他,就要爱他所有的过失和缺点。飘浮很久的心,沉实和坚定了下来。 X 月X 日 送走邵峰后,我回学校。 天,晴冷。校园里失却了往昔的热闹,虽然是早餐时间,只在操场上有一拔儿 打篮球的男生外,很少看到人影儿。 好象走进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抑或是自己陌生了许多,一步步走进寝室里,以 往雀雀呼呼的室友们吃惊地看看我,也不言语,个做个的事去了,似乎我不存在了 一样。 陡然觉得与这个氛围格格不入。 许是她们生了我的气吧因为这一去就是近一星期不回寝室,还是和一个她们知 道的有妇之夫。 她们哪能知道我的委屈和爱呢,她们哪能了解?! 管她们怎么想呢,反正我是下决心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了,反正我知道我爱邵峰。 爱,没有对错。 姜艳秋扯扯我的衣袖,朝我丢了个眼神。 我和她一道出了寝室门。 “你是怎么搞的?四五天不回来也不给大家打个招呼。” “邵峰不是跟魏珊打电话了吗。” “打电话也没说要出去这么长时间呀,大家都很担心你是受了人家的骗。” “为什么我的恋爱你们认为是受骗?!” “少男才被人甩了,还怀上了那个男人的孩子。” “董少男怀孕了?” “少男一直意为那个男的很爱她,谁知那个经理在外面包了几个‘小’呢。” “啥事咋会都让你们知道?” “魏珊和机算计系的几个男生去他们那个商场打工听说的。” “少男不是说她是和那个男经理只是套着感情玩吗?” “你真这样意为?!” 想想快要春节了。 黄昏时,天又阴郁了下来。 X 月X 日 天,一片两片飘着零星的雪花;不见树枝动,却分明感到有风如针剌。 要期末考试了,平时学习懒散的同学,也将学习抓得紧了些。早自习堂上,座 无虚席。 董少男也搬回了寝室住,虽然室友们知道其中另一缘由,可谁也不愿说出,她 更不愿意提及。 她由一个活泼的女孩变成了沉默寡言的人。 “少男是狠着劲要考研了。”打饭的路上,艳秋说。 “她不是还有个地下情人的?”同班不同寝室的谭鸽说。 谭鸽在班上年纪最小,个子也不高,小鼻子小眼,灵巧得跟个小鸽子似的。听 说,班上好多男生很为她着迷,写了好多情书给她呢。 “别瞎说。一个人的感情能有多少呢,给了这个男的,就不可能再给另外一个 了。” 我和谭鸽相视一笑,都点头表示同意。 艳秋说得是对的。 甭看董少男和班上其他几个女生谈起话来,个个思想新锐得不行,也广交男朋 友,可是真待爱上了,心眼一个比一个小。见男友跟自己不认识的女孩子在一块儿 了,就疑心重重的,要吃醋。 “少男跟你说她要考研了?” “还用说,她是个要强的人。” 我愈发觉得姜艳秋是个不简单的女生:“毕业后,你应该到焦点访谈。” “哦?” “你看问题很尖锐。” 正如姜艳秋预料的那样,新闻系最漂亮的女生董少男,从此再也不注意穿着打 扮了,而是发狠劲读书。 她近似疯狂的用功程度,让人隐隐有些担心。 X 月X 日 正睡着呢,艳秋将我叫醒。 洗把洗把手脸,和她一道去了长明灯教室,因为我与姜艳秋有约要共同考研的。 董少男已坐那儿低声背英语课文了,也许少男会因这场不幸的恋爱而弄出一番事业 的,我为她暗暗高兴,也打心眼里佩服起她来。 刚坐下不一忽儿,谭鸽走过来。 见她擦了一个凳子又擦一个,纳闷地看看身边的姜艳秋。艳秋含笑不语。说实 在的,因为一闲下来脑子里就想着邵峰,对其他同学的事我是了解很少的。 一个从没见过面的男生,虎生生过来,坐在了谭鸽旁边。原来,这“小鸽子” 有了伴了。 原曾想谭鸽是不会在学校谈朋友的。她清纯得象个初中生的样子,小小女孩子 的样子。这样的小妹妹咋就突然有了男朋友呢? “他是哪个班的?”午休时,我问她。 “机算计系的。”谭鸽一笑,那笑,如雨后茉莉。 “咋认识的?” “QQ上聊天认识的。呃,我说丽姐你咋跟个侦探似的。” 一句话,呛得我红了脖子。 X 月X 日 七天的漫长考试终于过完! 大家皆舒了一口气,本来可以睡个懒觉的,电话却一大早就响个不停。 先是吴一曼男朋友的。 又是姜艳秋男朋友的。 接着是邵峰打来的。魏珊就嚷着提意见:你们要给我发工资啊。因为电话在她 床边的墙上,每次都得她先接。 “好好好,别发牢骚了。赶明儿我让常浩请你搓一顿。”吴一曼说。 “你们俩呢?” “本来就是杨玉环了,再吃,可就成日本相朴了”姜艳秋过去逗了一下魏珊的 脸。 笑声,弥漫了寝室。 十点多钟时,邵峰打来电话说,他已到了楼下。 提起早收拾好的背包,扭回头对魏珊说:“一块回枫林吧?” “我才不当电灯泡呢。” 董少男事件的阴影,慢慢从室友的记忆里消除,大家又重新接纳了邵峰。 邵峰是开着车来的。 几天前,他打电话过来说记者站要买台车的,不想说买就买了。 “多少钱?” “八成新的车了,五万八。报社给一个广告版,两万,剩下的我自筹。” “能的吧你。” 他说,他是算好了要赶到我放假前购进这台车的。 他说,他是特意开车来接我回枫林的。 坐进他开的车,心里有种回到家里的踏实感。虽然邵峰的驾技很一般,但终没 有挤公共汽车时那缕淡淡的不安全的情愫。 近两个多小时后,车到枫林。 本来有说有笑的邵峰,样子一下子紧张起来。他慢慢叫车停靠在路边,说: “小周,你下来打面的去枫林宾馆。”他把手机递给我。 “干吗?” “枫林认识我的人多。” 我很生气地看他一眼,心凉了半截。 X 月X 日 下了邵峰的车,我没听他的,而是回到了家。 妈高兴得不行,放下手中的活,掂了提兜去菜市场买菜,本打算与妈一块儿去, 可是心里正生邵峰的气,钻进大姐的房里想静会儿。 大姐回来,看着气色比原先好多了,正要问她与陈明灿的事呢,邵峰的手机在 包里响了。 掏出手机关了电源。大姐睁大了眼睛看我:“哪来的手机?” “朋友的,装我包里忘拿了。” “是不是《枫林日报》那个邵峰的?” “他现不在《枫林日报》了。” 有人敲门。 还意为是妈买菜回家了,兴冲冲地打开门。竟是邵峰一脸笑的站在门口。 “你咋摸到我家来了?” 邵峰嘿嘿笑着,搬进来几件饮料。 大姐依在卧室门边,明显叫眼前的一切弄得莫名其妙。 “这是我大姐。”我忙给他们介绍:“这位是邵峰。” 我力图在介绍中将大姐感受到我们的关系很正常,不然,太尴尬了。 “大姐好” 邵峰却力图将我们的关系亲蜜化,我嗔他了一眼。 大姐抿着嘴笑。 “咱们到外面吃饭吧?”邵峰说。 “走吧,大姐。”我是想赶紧叫邵峰支走,否则妈回来了,会感觉很突然的。 “妈快买菜回来了。” “妈临出门时带着钥匙呢,走吧。” 我和大姐坐了邵峰的车到了枫林宾馆。 许是昨晚喝了点酒,又和大姐谈邵峰谈到很晚的缘故,今晨起来,头木木的发 涨。 “你和你两姐一样,谈朋友了也不事先给家里说一声,而是直接领回家了。” 妈说。 “谁领回家了,是他自己来的!”我嘟哝道。 今天是旧历的小年腊月二十三。 街上过年的气氛浓烈了,人们忙着往家里购物,偶尔,一两个顽皮的孩子燃响 了鞭炮声。我依着阳台看着外面的一切,想起了还在平顶山打工的爸。 “富人家过年是熬富的,穷人家过年是过栖惶的。”往年一到过年,妈就要这 样抱怨。 是啊,一到年关各种门事全来了,事事件件都需要钱,爸已近六十多岁的老人 了,为了挣钱,眼看看年近了,还在外面忙碌。 恨自己今世没有托成个男生。 晚上爸还不回来,明天我就到平顶山去。 X 月X 日 早六点不到,已是再难入睡。 坐起来穿衣时,听到隔壁房里缝纫机的响声,是妈起早赶活呢,心里一揪,滴 下一行两行泪来。 “妈,大过年的,您也不歇会儿,还这么早起来做校服。” 妈说,趁如今能揽来点活儿,就多挣点钱。 “挣钱也要注意身体呀。” 妈说,她的身子骨是铁的。 妈说,赶明儿你大姐要结婚,你要安排工作,咱家大头花销还在后头呢。 “妈,我说您能不能少想恁多花钱的事?” 妈说,不由人啊,闺女,现如今人情薄了,办芝麻大点儿事都要花钱的。 吃罢早饭,刚要给妈提起要去平顶山看望爸,爸推门回来了。 爸后面跟前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 “仨儿正说要去平顶山接你呢,可巧就回来了。二小,也来了啊。”妈说。 “嗯,我送我叔回来。”那个叫二小的说着,就往家里搬年货。 大姐从里屋出来,冲二小笑笑。 我一阵纳闷。 “这是你二小哥,仨儿。”妈看出了我的不解。 原来二小大名叫裴二伟,是五女店老家裴村的,高中毕业到平顶山二叔开的煤 矿里打工开煤车。 他是二叔做媒给大姐说的男朋友。爸妈都同意。看大姐的意思也是满意的。 大姐与陈明灿啥时断的? 我想问,但终没问起。我为大姐能走出过去那段感情泥淖而高兴。转念,我想 起了邵峰,心里由不住发酸。 X 月X 日 二小哥是个苦命人,听妈说,他打小父母双亡,是跟着哥嫂长大的,高中末毕 业,他嫂子整天长嘟噜短嘟噜说是家里吃崩了喝败了养个大小伙子不能挣钱了,二 小哥实在忍不过去就跑到平顶山找二叔在煤窑打零工。 二叔看他机灵有眼色,干活也卖力就有心培养他,叫开车跑运输。 爸去二叔矿上打工,闲了跟二叔谈起家事,流露出对大姐婚事的焦心,二叔就 说二小不错啊,招个养老算了。爸一见二小哥的面,一百个满意,给大姐说,起初 大姐死活不愿见面,最后爸叫二小哥喊到家里,大姐一看二小哥一表人材,机灵能 干,接触得多了,心慢慢活泛,于是这门亲事定下来。 妈说,找对象别看人家里有没有钱啊地位啊,得看这个人。 吃罢早饭,陪大姐和二小哥到思故台商场买东西。 不想二小哥在文学上很有一定的水平呢,他能触景生情背出好多诗词,跟大一 教古汉语的陈一儒老师一样,见啥必能背出一首诗含这样东西。 “你这水平,闲了搞文学创作还是不错的。” “他给我自吹自擂说三十五岁前必能成全省有名的小说家。”大姐笑着说。 “我写了三部长篇小说,开学了,你拿到学校叫你老师给我看看。” “长篇小说?还三部?不会吧?”我发出一连串疑问。 二小哥的确是写了三部长篇小说。 其中一篇《山洼》开篇写得都很让人感动,想不到他高中没毕业竟能有如此水 平!吃晚饭时,我问他:“你那些小说是咋构思出来的呢?” “生活。最好的小说就是最真实的生活。”二小哥说。 X 月X 日 一早晨风,狂狂乱刮,天,陡然阴冷。 年二十九了,该置办的年货已经置办齐备了吧,街上少人行走,菜市场小摊小 贩零零落落躲在背风地儿。他们有的将棉帽拉得很低,蹲着抽旱烟;有的袖起手站 着,一眼一眼打量这边的行人。 邵峰打电话来说要见我。 爸妈还不知道邵峰已有妻子的真实情况,皆答应我去见他,还说,过年了,应 该去向人家老的拜个好。 其实邵峰根本没在家,是在办公室里的。 妈拿出一条保暖棉裤说:拿去送给小邵吧。 我的心一震,觉得欺骗二老很惭愧,真想将邵峰有妻子的底儿给爸妈透了,可 又没勇气。 邵峰所在报社记者站的办公室,是在枫林市政府二楼。 敲开门后,屋子里暖气太旺,“叫外套脱了吧,小心出门感冒。”邵峰说。 “嗯” 他将门关好后,从身边轻轻抱住我,头埋进我的肩上。 他吻我的脖子,耳垂,他轻轻对我说:爱你。 我仰倒进他的怀里。 他抱起我往沙发上放,他跪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剥落我。 淹没在他的生命里,破碎。 “妈给你买的保暖棉裤,收下吧。”我穿上衣服说。 邵峰支支吾吾推辞。我知道他是怕被妻子发现。一扭脸,我看见窗外正卷起一 场大雪。 X 月X 日 越来越觉过年的枯燥与乏味来,吃罢早饭,爸妈与大姐、二小哥一道往乡下老 家五女店走亲戚去,我留下看家门。 打开电视,台台尽是一群上层人物欢欢喜喜过大年的虚假祝福与热闹,离自己 生活太远,闭了电视来到里屋办妈做年前还末完工的校服。 近十一点时,电话响。 想是邵峰打来的呢,心里一喜,接了,是魏珊的声音:“你好,周丽在家吗?” “魏珊啊,啥事儿?” “通知你晚了,对不起,原市一高九六届同学聚会,在七。一路贵宾楼,晚五 点整。可要去啊。” “看情况吧。” “什么意思你?” “妈他们都走亲戚去了,我要在家看个门吧。” 其实这借口是站不住脚的,但总觉邵峰要约我,便搪塞了魏珊。 放了电话,心里深感对同学们不起。 太阳已经出来,透过窗子看树枝上的雪,一粉一粉往下掉。 眼看看下午四点多钟了,爸妈他们还没回来,打邵峰的手机,总是关机。忽然 感到自己在这个世上如此孤单、无助,我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 自从爱上邵峰以来,生命里唯一的希望和乐趣,便是与他长相厮守。可是矛盾、 痛苦、失落为何总是时时伴随着我? X 月X 日 正要去新华书店,魏珊领着高中时的两个同学来家了。 一位是康小燕,另一位是刘雅。她们两个都末能升入大学,打扮得却一个比一 个珠光宝气,样子也都很满足很幸福。小燕的爸是市电信局营销部主任,去年秋通 过人事关系将小燕安排进移动公司上班,早听魏珊说过,她目前正读河大的成人大 学,单位里出钱;而人家刘雅呢,爸是市委组织部的副部长,上高中时就曾听她暗 暗地对我们几个要好的同学说,她爸早就给她办好了一套带行政编制的工作关系, 并已将档案放进枫林区工商局月月记工资呢。 谈了许多高中生活的趣事,心内豁然开朗,送她们出门走时,太阳出奇的好。 多想重新走回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里啊,可是一切都已过去、一去不复返了。 中午时,二叔打来电话要爸和二小哥初五就去平顶山。 “明儿都初五了,说话还不说明,在自家人面前还装派!”妈一边打理行装, 一边埋怨二叔:“人是越有钱越吝啬,工资没见多发,还急猴猴的让人上班。不中 了,就不去!” 爸一声不吭,看看二小哥。 二小哥笑了:“姨,话是那样说,二叔对我们也不差哩。” 晚上要吃团圆饭,爸让我给二姐打电话让她与二姐夫一块儿来。 谁知二姐却说,马新峰家里也要吃聚餐呢。 那你去他家吧,我气嘟嘟地挂了电话。 妈可能也听到了二姐的话,叹了一口气说:“女儿大了,是人家的人了。” “都象去年那阵儿老往你跟前跑怪好?”爸劝妈道。 爸是说二姐与二姐夫去年生气的那段往事。 大姐冲二小哥使了个眼色,二小哥就去帮爸妈忙活。 突然,我觉得自己真得在家里显得有些多余。 X 月X 日 寒假眼看就过完了,明天须到学校去,妈说,吃罢饭到你二姐家跟她打个招呼 吧。 二姐初二来家一次,当时家里客多,也没多聊,想找她说些体己话呢,可看她 与马新峰不生气了就好得跟胶粘住似的,几次邀她出来,不是串她婆家的亲戚就是 陪马新峰到朋友家玩,总说没时间。 “二姐,咱爸咱妈对你可有意见了。”我说。 “各自成一家了,事多得很,两老人咋不体谅些。” “我是假传圣旨。” “真传也罢,假传也罢,反正我是觉得对不住咱爸妈,可是嫁了你二姐夫这样 一个油瓶倒了都不扶的懒人,你说二姐我啥法?” “我看呀,就目前表现来说,伺候他,是你心甘情愿的幸福。” “没有幸福感,只是过日子。” “真的?” “说了你也不懂的,赶明儿你嫁了人了就知道了世上夫妻更多的是亲情。” “二姐你给我说实话,山东的那个你们还来往不?” “你是说裴红庆?早就不联系了,没那精力也没那时间了,现在我很现实。现 实得就认准了油盐酱醋茶。”说罢,二姐笑起来。 我一阵愕然。 “仨儿,二姐劝你找对象两个条件。一是对你好,二是要有钱。” “二姐你俗不俗啊。” “俗?可是现实就这样。感情只能顶一阵儿,不能顶一辈儿的。” “我不信!” “当然了我说的只是参考意见。” 从二姐家回来,我在想:邵峰对我好吗? 之于他有钱没钱我真的不在乎,可他对我是真心实意的好吗?到一个公用电话 旁拔他的手机还是关机! 从初一到现在,我没能与他联系上一次!是不是也象二姐一样,他整天忙活着 陪自己的家人呢? 一阵风吹来,我一心的孤冷。 X 月X 日 昨晚躺在床上谈起了二姐的变化,大姐说:见怪不怪,女人有了孩子后思想都 会起变化的。 可二姐不是还没孩子吗,看问题咋就这么俗,张嘴闭嘴不离钱字,简直不象个 教师,我说。 你二姐已怀上了孩子,她没对你说。 没有,但既便有了孩子也不能那样子吧,我还要往下说,大姐笑了,道:“你 看看咱爸咱妈不就全明白了。” 明白啥?我看咱爸咱妈挣钱是挣钱也没象二姐那样子日渐自私和狭隘。 “咋,你二姐对你不好了?” “她现在的心一劈两半,一半是钱,另一半是马新峰,还能有谁?” “换个角度想想。你该为你二姐高兴呢,她是在踏实生活。” “不给你谈了!” 一夜睡不安稳,只缘心绪难平,木木地起了床,天,晴冷。 该上学去了。 妈又是给准备了大包小包吃的、穿的东西让我带,解开其中一个包裹一看,里 面有一荷包煎炸水饺。 “妈,你咋不弄一碗面条让我带上?” “小仨儿,咋这样给妈说话?!”大姐瞪我一眼。 妈不吭声,还在为我往包裹里塞衣服。 妈非送我到车站,大姐拦住说:我去送送小仨儿大姐腿不好,我们租了个面的, 往车站去。 “仨儿,姐知道你近来心情不好,是因为那个邵峰吧,我经历过你这种事,那 时我也是看啥啥不顺眼的,觉得全世界人都与你作对,现在呢,想想那时叫幼稚。 听姐的话,早与邵峰断了,他不会一个心地放在你身上,他毕竟有妻有子,不然吃 亏受累的总是女孩子。”大姐劝我道。 “姐”我终于忍不住爬在大姐的肩头哭起来。 坐上去郑的汽车,一路恍惚。 满脑子尽是与邵峰相处的日子,我不相信,他会骗我! 他会欺骗我吗? X 月X 日 昨儿刚到寝室,董少男就对我说:你的那个邵记者往寝室里打过不下三次电话 了。 董少男说话的口气冷冰冰的,让人受不了。可是我却不再乎她的态度,因为我 的心在飞。 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每一次邵峰对我哪怕一点点的好,我的生命就会阳光灿烂, 反之则是灰暗无边。 少男自从出事以来,稳重了许多,也冷漠了许多,尤其是听到室友谈起男女同 学感情的事,她总不搭腔,拿了书本出去或者仄进床上用功。 当时其他几位室友还没到,本打算与她聊聊,可看她又上了床铺捧起书本,便 不好意思再吱声。 电话聚响,过去接了,原意为是邵峰打来的,却是姜艳秋气喘吁吁的声音: “周丽来了没?” “听着呢?” “噢,可巧你就接着了,来一趟北门帮忙把行李提到寝室吧,我和沈钟要到火 车站批发市场。” 曾对艳秋说过若男朋友来郑了,让我瞧瞧替她参谋一把的。 这妮子有话不明说,还打埋伏呢,将寝室门轻轻掩上,下了楼。 沈钟黑红红的脸庞,大个子,声如洪钟,一接触便知是个厚道人。 这次他与艳秋一道来郑,是在火车站批发市场租门面搞小商品批发与零售的。 艳秋说,他还准备在郑南路附近的景京花园买商品房呢,“艳秋走了一路念叨了一 路你的好”,想不到这个黑大个还挺会说话,便知道他定是个精明人。 “一句好话,就想骗我下死力哦。”我笑着对他说。 “哪里哪里,不是想把你骗出来好给我个请你客的机会吗。” “少打嘴官司,晚饭给我姐俩安排到啥地儿?”艳秋笑了起来,说。 “听你的。” 看着人家两个亲蜜风趣的样子,很是有些羡慕。 晚上邵峰打来电话,说了一大堆他春节忙、忙着喝酒、忙着应酬的话,最后要 我一定愿谅他。 “你干吗给我解释这么多?”我挂了电话。 躺在床上,捂起被子,泪,一涌而出。 X 月X 日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一眨眼,竟分明看见春了。 金水河边的柳,枝枝条条,染绿了发尖,扑腾腾风里散呢,闲了多时的足球场 上,几十个男生跑得欢哩。 姜艳秋男朋友沈钟果真在景京花园购置了一套三室二厅的住房,中午陪艳秋一 道去看过房回来,打趣她说:“洞房已经备好了,专等新娘子毕业了。” “要说结婚呢,毕业后也要停两三年的。” “嗯?” “我不想依靠他。” 大老远就看到谭鸽在足球场边叫喊着蹦蹦跳跳。这个长不大的小女生,总是跟 个孩子似的,终日无忧无虑,谈了恋爱了还是简单的象片白云。 “啥人找啥人,你没看她男朋友也跟个男孩样的,阳光得很呐。”艳秋笑着说。 “听说她男朋友叫张猛,是机算机系年龄最小的。” “是个黑客” 说笑着,就来到了谭鸽身边了。 “喂,你们两个又搞什么秘密活动去了?”谭鸽歪着头问。 “调查谭鸽小姐绯闻去了。” 谁知姜艳秋这一句平常的话,竟让谭鸽老不高兴了。 “还说我呢,不说你们就算好的啦!” 艳秋我俩对视了一下,觉得好没意思。 谭鸽平日不象开不起玩笑的人啊,难道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 X 月X 日 现在寝室七个人中考研决心最大,也最用功的就算董少男了。 她几乎是封闭了自己,与班上同学基本不说话,回到寝室话也是少得可怜感情 的创伤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想当初大姐与陈明灿闹恋爱那阵儿,眼见着大姐的心情是恶劣到了极点的。抽 烟、酗酒,哭哭笑笑,就差一点没割腕自杀了。 吃罢早饭,与艳秋散步时提到了这些感情的事,艳秋说:“女孩子失恋后有三 种倾向,一种是自闭型的,象董少男那样;一种是放浪,象中文系那个叫姚菲的, 失了恋到处拍施、性乱;还有一种是自制能力较强的,慢慢回复过来。” “你看我属于哪一种呢?” “你不知道?” “我不认识我自己。” “哪个邵峰到底可靠不可靠?”艳秋睁大了眼睛看我。 “不知道。但我很需要他。” “哪方面?” “原来是情感,现在是身体更需要。” “你过早地把自己打开了。” “是。” 我再也忍不住掉下了一滴沉重的泪。 功课越来越松了,下午几乎都没课。 魏珊和同班的几个女生男生一有闲便去董少男前任男友的商场里打工;吴一曼 常跟着常浩到省电信局做社会实践;而人家姜艳秋呢一方面是用功备考另一方面便 是去帮男朋友打理批发部;不同寝室的谭鸽见我孤单就说:“跟我去工人文化宫练 操去吧。” “练什么操?” “形体键美操。” 去了我才知道那里有一个键身房,有一个长发披肩的中年男教师,有十来个酷 爱形体美的来自不同大学校园的女生,还有一大堆叫不上名字的练功器械。 明显感觉到那个长发披肩的男教师看谭鸽的眼神有些异样,我不敢看下去也不 敢想下去谭鸽可是个纯得象白云一样的小女生啊。 “那个男教师头发长的跟个流氓似的,不象个好人。” “丽姐你神经过敏还是咋的,人家那是艺术家的气质。” 完了,谭鸽要出事。 我想。 X 月X 日 昨下午与谭鸽一道从工人文化宫回来时,邵峰急燎燎在校门口等呢。其实大老 远就已看见他,故意不去理他,我和谭鸽说笑着进了大学门。 “小周”他从身后喊。 谭鸽回了一下头,笑嘻嘻对我说:“丽姐,有男士追过来了。” “别理他。” 虽然谭鸽知道我谈了男朋友,但她并没见过邵峰,听我这样一说,忙收起笑脸, 挽起我的胳膊就跑。 气气他,我心里念着,跟了谭鸽一口气跑上了寝室楼。 “那个男的是谁啊?丽姐。”谭鸽有些心怯。 “还能是谁,男朋友。” “那你这是干吗呢?”谭鸽嘟起了小嘴。 一到寝室,吴一曼笑着说:你再不回来,寝室的电话都要被打某个人打烂了! “谁再接了,就说我不在。” “好!”几个室友异口同声:“早该宰他一刀啦。” “你们几个动机单纯些,行不行?”我说。 “纯得很啊,就想让那个拐跑我靓妹的家伙出点血请大家凑一顿,是不是?” 吴一曼发起了号召。 结果,昨晚几个室友喝啤酒喝得话异常的多。 昏昏沉沉刚入睡,起床铃声便响了。 洗漱好了,就要下楼,邵峰的电话打来,说,让我在校北门等他。 听着他充满磁性的声音,身体一紧,心融成一片水了。 邵峰昨晚宿于黄河饭店,看他那样大把大把花钱在吃住上,就劝他节省。 不料,他竟说:我这就算节约了,前些天陪枫林市常务副市长吃饭,一顿花去 了七八千元。 我宁愿相信他这是吹牛,可我越来越觉得他的确是在变化。 “你不觉得我们两个所处的是不同的两个世界?”我让开他吻我的嘴,说。 “看见你,我感到生命一片透明。” “我们两个差别太大,没有结果的。” “你就是水,能洗净我。洗净我吧,我太痛苦太浑浊了。” 他吻我的脖子,吻我,象饥饿的狮子舐舔一个婴儿。 他一层一层剥开我。 我明显感觉到他是在发泄某种情感、压抑的、愤懑的情感。 “为什么?” “你是我的世外桃源。”他喘着气说:“我太累。” 一时间,我觉得邵峰好可怜,好孤单,一种母性的温柔弥漫心间,我将他的头 搂进怀中。 X 月X 日 一梦醒来,窗外飘来一股绿叶、青草的味道;天,已大亮,一大块儿长条形的 阳光射进来,光里面蠕动着细细的粉尘,寝室只落下我一个人了,窗台上的闹钟, “哒哒哒”响着。 忽忆起昨夜与邵峰在外面先是看电影后是慢悠悠散步至到凌晨五点送邵峰开车 回枫林后才来寝室睡的,便很为我们如此的苦恋难受。 邵峰是爱我的,他说,我是居住在他灵魂中的人,我发现他每次见我总象长途 跋涉的旅人,样子疲惫又沉重。 我说,是你的生活态度让你如此累的。 他说,世界就是丛林,你不拼抢,别人就会把你掠夺的一无所有。 我说,难道不能平淡? 他说,目前社会没有能让你隐居的地方。 洗了脸拐回寝室,我哪里都不想去。 我想静下心来,好好地给邵峰写一封长信,将我们见面时没有说的忘了说的不 便说的话全写给他。 因为,我日渐发现他是个两面性很浓的人。一方面他贪恋世俗的繁花一方面却 渴望真纯的情感;一方面疾恶如仇另一方面却死心踏地同流合污! 我不想看到我爱的邵峰在交叉的矛盾中面目全非。 X 月X 日 春色一天一天浓,太阳的威力也一日一日猛,校园里,忽出现了一个两个穿裙 子的女生。 时令已近暮春了。 上午上罢两节《编辑学》,便没课了。收拾收拾书本,正要回寝室呢,姜艳秋 邀我陪她一块儿去沈钟的批发商店。 不过才几天没出校门,大街上似乎变了许多。路两旁的法国梧桐绿叶如盖,行 人好多已经着了夏装,想起看到一两个穿裙子女生那种好奇的神色来,便觉可笑, 到底是自己误了时令了。 “艳秋,看看满街上就咱俩穿得厚。” “就是。街上好象与咱学校不一个天呢。”艳秋向耳边让了让头发,忽然“呃” 地叫了一声。 “吗事?大惊小怪的。” “刚才我看见谭鸽了。在一辆小车里。肯定是她!她也看见我了。”艳秋一口 气连连地说,似乎企图让我和她自己相信。 “一辆小车里?”我疑云四起。 “可能是她家人或是亲戚来郑看她的吧。”艳秋说。 不知怎么回事,我脑海里泛出了工人文化宫那个披肩发的男人。 火车站附近,人流如潮,穿梭人群中浑觉得自己小得如一粒细汗。 “天,真是热了!”我用手扇着风,说:“这里咋这么糟杂?!” 姜艳秋看我一眼:“假如让你整天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受了受不了?” “我又不是千金小姐,比这再恶劣些我也受得了。” “人,因挣钱活命的方式而不平等。” “其实你说的那是一种感觉。”我安慰艳秋。 我知道她与沈钟恋爱更多的是有责任与道义在里面。沈家为了得到她这个大学 生媳妇,硬是投资了几百万元让沈钟在郑经营起了商业,并花了六十多万元购了住 房。艳秋的一句口头禅是:“我不能坏良心!” 沈钟妈跟沈钟来郑帮他打理这个小商品批发店,沈钟妈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 精明又能干,待人热情得很。与她闲聊时得知:她已给艳秋联系好了一家报社,说 艳秋一毕业便可去那里工作。 X 月X 日 正要出寝室门,魏珊接了个电话,递给我说:周丽,你大姐打来的。 刚将话筒放在耳边,就听到大姐兴冲冲的声音:“仨儿,今早晨听到喜鹊叫了 吗?” 我扑哧一笑,说:“瞧大姐你这话说的,我是呀喜鹊叫没听到,却听见你的声 音呢。” “仨儿,咱妈让我报告你两大喜讯一是你二姐得了个千金,昨晚八点;二呢, 就是你大姐我决定出嫁了。” “真的?” “你怀疑哪一件呢?” “二姐生孩子,我算着也就这几天的事,正想回去看看呢;你何时要出嫁?事 先我是没听到一点风声的。” “嘻嘻嘻”大姐笑笑说:“要说谁确点儿呢,应是你大姐我要将裴二小那家伙 娶到咱家的。” “好事呀好事。大姐,我下午就回家去。” “咱妈让打电话给你,也就这意思。” 大姐终于有个归宿了,放下电话,我心里充满了感念。 中午的天,热烘烘的。路上行人,比平时似乎少了许多。许是回家心切缘故吧, 脸上的汗一道一道往下淌,却浑不觉有往日热的烦燥呢。 午后两点多时,到了家。 妈和大姐去了二姐家,爸与二小哥正忙着往墙壁上刷防瓷涂料,是布置新房哩。 与他们打过招呼后,掂了兜拿上几件换洗的衣服去玉泉浴池洗了澡,忽想起交待艳 秋让请假的事是否办妥了呢,便找公用电话打过去。 振铃响了半天,寝室却无一人应接。 下午没课的,大热天的这些人又跑哪疯去了?我嘟哝一句,打了个三轮去七中 二姐家。 二姐家出出进进的尽是给刚出生的小女孩“串锁子”的亲朋好友。 看二姐搂着小小女儿躺在床上那幸福的笑,心里也涌满了笑了。 二姐夫回了他爸妈那里去住。为了照料二姐,妈就与她同睡在一个房里,而我 呢,因为家里装修房便与大姐一道睡在了隔壁。 晚十一点多时,往寝室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就想:会不会出了啥事儿呢? X 月X 日 早晨五点不到,妈已起了床。一忽儿二姐夫和他爸妈也已来到,聚在客厅里商 量待客的事儿,大姐在卧室里一跛一跛扶着墙来回走:“仨儿,咱俩可当上姨了, 再停几年咱们不就老了?” “有你妈在,咋能说老呢,这闺女!”二姐夫妈在客厅里接过大姐的话头说。 大姐吐吐舌头,我给她做了个鬼脸我俩都没想到他们在客厅说正经事呢还听见 我们说话。 喜宴摆在了七。一路上的“好喜来”饭店里。 双方父母和二姐夫都忙着招待客人去,大姐和我就留在家里陪二姐。二姐有了 孩子了,我陡然也觉长大了许多,看着小妮拱在二姐怀里吃奶,二姐用下巴轻轻抵 小妮的额头,刹那间,被这一份温馨的爱感动得发怔了。人世间,有什么会比这舐 犊的亲情更美好的感情呢,想想爸妈平时那么操劳的样子,就流下了泪水。 “仨儿,你这是咋着呢,说哭就哭了?” “二姐,我这是为你高兴哩”我擦了擦眼睛,伸出手想抱那个肉乎乎的小生命。 大姐拦住了,嗔我一眼,说:“没出窝呢,不能让你弄疼她” 二姐灿烂地笑了,象圣母样的笑。 因为家里正在装修,二姐家呢人来客往坐站没地方,妈就对我说:“仨儿,小 妮你也看过了,明早儿收拾收拾回学校吧。” “功课也不紧,我在家帮您几天吧。” “有啥帮的?快考试了你回校学习要紧的。” 就想起了连续打电话寝室没人接是为哪般呢,于是来到二姐夫书房里又往寝室 拔电话问问艳秋到底给我请假了没。 魏珊接住我的电话便抽泣。 “怎和回事啊,魏珊?”我心里一阵发悚。 “谭鸽死掉了。”魏珊伤心得不能说话。 “什么?!”心格登一下,我被震木了。 X 月X 日 昨天听到谭鸽死掉的消息后,我便匆匆打车回学校。 下了依维克,郑州已经被淹没在一片灯海里。我的脑子空茫茫的,身体很轻, 象一只飘浮的汽球,歪歪邪邪荡回了学校。 上寝室楼的恰儿,我看到了幽蓝的夜空上那颗华美的月亮,月亮上有位绰约的 身影,一闪,不见了,而轻缈的云纱,象是褪下的一袭透明裙裾,在半空中飘荡飘 荡,荡下了无尽的怅惘与愁绪。 寝室里没人,我将行囊往床上一放,去长明灯教室。路上,刚好碰见从校外回 来的艳秋。花池里的花香,弥弥漫漫,象一层温和的雾气。我们一声不吭依着石栏。 我看见艳秋的眼角一滴泪水,晶莹透亮。 风,走动在花香里;树叶,间或一喋唼,显得夜色有些不安。 “怎么回事?”我终于忍不住问。 “小鸽子是被她男朋友推下八号楼的,从楼顶推下去的。” “哪个男朋友?是计算系的那个张猛?什么时候?” “你刚回家不久,学校里就传出小鸽子从八号楼摔下来的消息。当时好多人涌 过去,还将她弄到河医去,不想半路就死掉了。”艳秋擦了一把泪水:“公安局的 没多长时间就把张猛给带走了,听说是他抓住了谭鸽与一中年男子关系暧昧,一气 之下下此狠心的。” “真是张猛!那个中年男子肯定是工人文化宫教体操的披肩发!我看他就不是 好人。” “爱情中没有好坏人的。”艳秋叹了一口气:“要说也怨谭鸽的。想不到这个 纯静的小妮子咋会办出这种事儿呢,听机算机系的人说她与那男的同居的事叫张猛 抓了个正着。” 一夜辗转,睡不着觉。 清晨起来时,还在想:爱,怎么有时就变成最大的伤害呢? 寝室里教室里大家一见面都要议论谭鸽的死。入学至今,我们寝室楼里死去了 两个女生了,一个是得了白血病的刘亚丽,一个便是谭鸽了。大家说起这些事时, 伤心之余,都有些恐慌。 生命难道就这样脆弱? 爱情难道非这样残酷? 吃罢晚饭,寝室长方晓蕾宣布校方的一个新规定:夜晚十二点不回寝室的女生 一律留校察看! X 月X 日 早早醒来,便打电话给家里。 因为今天是大姐嫁人的日子,却逢期末考试,不能回去。大姐接了电话说她正 穿婚纱呢,便要她拍个照片留给我。 妈接过电话说,先将你大姐拉到乡下你二小哥家里应个好儿,明早就回咱家了。 听得出,妈说这句话是在安慰她自己,她是怕再失去她养大的一个女儿二姐嫁人时, 妈就流了好多泪水。妈说这句话时,声音里略带有哭腔儿。 大姐又接过电话说,仨儿你安心考试,暑假让你二小哥带咱去张家界玩。 这时,听见一阵鞭炮响。 二姐初为人母,大姐又做人妇,高兴之余,心里不禁有些失落。姐妹三个凑在 一张床上玩“小人、老虎和枪”的游戏已是不再可能,就能,也怕没当初那份心情 了吧。 人生就是这样吗,不经意时,你就已长大,成熟、甚至变老、死掉。 窗外的白杨树叶,在风里、阳光里“哗哗”乱响。 下部 X 月X 日 秋的天,雁背上一点一点高了,淡泊的云,如薄衫的女子,轻盈盈往山那边走 呢。坐在开往郑的公共汽车上,心里的喜悦是掩不住了。 是啊,这一去就要上大四了,眼看就要踏入社会工作了,到时候,我要回枫林 日报或者电视台做名记者,一来可以守着父母二来就可与邵峰处在一个城市里。想 起能与邵峰共守着时光慢慢老去,心内涌进了无尽的幸福。 然而邵峰说,你快快毕业吧,毕业了,就来记者站帮我一把。 他说,我毕业后,他就与妻子离婚,我们再也不过那种偷偷摸摸的生活了。 车到郑时,已近十一点了。 刚想拦个的士去学校,忽听身后好象有人喊我,扭头一看是寝室长方晓蕾,吃 着个大雪糕,笑吟吟地从车站门口走出来。正诧异她为何没带行李呢,忽瞥见辅导 员大汗淋漓背着个大背包跟在她身后。辅导员叫江寒,山东大学毕业分到我们郑大 的。平常,由于他对我们女生是严肃有余亲切不足,大多人心里对他存有几分敬畏, 便很少与他闲聊天,走动也是不多的。 今天这是咋着回事呢,看方晓蕾笑笑的样子,便明白了一切了。 “老实交待,什么时候成了琼瑶啦?” “不告诉你。” “隐藏得真够深啊,还搞师生恋,他这个辅导员可真叫厉害。”我不无调侃地 望了一眼江寒,他明显已看见我了,很尴尬地一笑。 “好好骂骂他吧,谁叫他平时对大家那么严。” “好的,我发动全寝室楼的女生批斗他。” 原来,据方晓蕾说,大二时,他俩已经好上了。 “其实,要我看他俩将来成的可能性还算最大的。”当我将发现告诉给姜艳秋 时,她说:“一来晓蕾他们是老乡,二来晓蕾也有可能要留校任教的。” “真有些想不到。”我笑笑说:“辅导员给我的印象是柳下惠呢。” “什么时候给你这印象的?”姜艳秋一脸调皮地反问。 “打死你”我冲过去要打姜艳秋,一回身,看到方晓蕾依着寝室门,抿着嘴笑 哩。 X 月X 日 大四与其它学年明显不同的是:成双成对的男生女生一下子出现了好多! “当时怎么就没发现呢?”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我与艳秋谈起了这个问题。 “你与邵峰谈朋友的事,也就仅限于咱寝室和几个要好的同学知道吧。”艳秋 一笑,说:“因此推断当时人家那事也只是在人家的圈子里流行,只是咱们没有发 现罢了。” “方晓蕾与辅导员江寒恋爱,我敢说咱年级没几个知道的。” “这正是人家谨慎之处,不象董少男绯闻闹得全校都沸沸扬扬的,倒好,现在 一门心思考研去了。” “塞翁失马。” “其实她的内心很苦。”艳秋幽幽地说。 董少男的确是不愿与人谈起她感情的事的,本来想借午休时间只我俩在教室温 习功课的恰儿与她聊聊,刚一开口,就被她打断了“考研,其它对我都无所谓。” “考上研你也不能这样封闭自己呀。” “信我的,周丽,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长吐一口气,说:“没得到你时说 得天花乱坠,得到你了,就全不是那回事了。” 我一时无语。 因为我也日甚一日觉得邵峰大不同于当时追求我时的那份真了。 当时,他是为了我也是为了摆脱他那个家来报考《河南都市报》招聘的,也一 度曾想在郑买房,以备我们结婚时需用;可自从石人山同居之后,特别是他做上枫 林记者站长之后,他离婚的念头就不那么强烈了,一见面,总是推说等我毕业以后 再做考虑,但明明现在已经大四了,他却又说要等我工作了,踏上社会了再说,原 因是说怕我后悔。 你一个大学生嫁我一个孩子都四五岁的男人,你受得了吗?他说。 还是等到你毕业工作了,你再冷静地考虑之后再说吧。暑假见面时,他总这样 说。 我真想抽他两耳光。 但是,当时我竟意为他是怕我委屈怕我以后变心而故意调侃我的,我没想到他 会想要甩弃我。 可今天听董少男如此一番话后,我吃了一惊吓:邵峰是不是想慢慢离开我? X 月X 日 昨黄昏时一场雨,天下竟秋了。 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一霎一霎新凉伴着细雨声透进窗纱,惹得我真想一步走到邵峰跟前,问他一声:还爱我吗? 到底梦了许多关于他的梦,竟梦见自己穿了洁白婚纱走向他身边,走向他身边, 眼看看,到了,他一转脸青面獠牙!我一下子惊醒窗外新月,正收割枝间的凉风与 雨水。 起床到水房打水洗脸时,还在想昨夜那个可怕的梦。 恍恍惚惚不知水已冲满了水瓶,“哎我说周丽你发什么癔怔呢,水漫金山啦!” 魏珊捅一下我的腰。 “对不起”,我说了声,就转身回寝室去。不行!不行,我要马上叫邵峰来问 问清楚,要他明确表态,要他说句决辞话! 我拔通了他的手机,谁知刚振铃了几下,却挂断了。又拔,又挂机,再拔,听 到了一句:“对不起,你所呼叫的用户现在关机,请用其它方式联系。” 一阵怒火,腾地点起,焚烧着我的周身和灵魂,脑子一片空白,是不是他不想 见我?是不是他真想甩开我? 霎时,我的生命被掏空,飘飘摇摇,如一片窗外坠落的树叶,堕进了无尽的黑 暗,一道剌白的阳光射穿我,我麻木地倒在了床上。 流不出泪水,我被一个可怕的想法掳了去,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愿生命和时间 在不知觉中快快过完。 同寝室的同学意为我是身体不舒服,问候了几句,皆去上课去了。 潮湿的空气里一根直挺挺的阳光,如一个惨白细瘦的僵尸在走,或如一根骷髅 慢移,我听到了地狱的声音,是那种泉水渗露的声音。我被一团迷蒙的雾气托起, 又摔下,我的心顶着个红帽在我左上方对我凄然一笑,悲歌而去。我的肉体泛起一 股强烈的欲望,邵峰的肉体覆盖了我,深入了我。不!我拼命挣扎了一下,醒了。 窗外,几只麻雀欢叫。 我坐起身,双手掐着太阳穴。我想,还是自己下决心给过去那段感情一个了断 吧。 一阵电话响,我又禁不住狂想和狂喜。 多么希望是邵峰打来的啊,瞬间,所有的痛苦与怨恨,都化做了泡影。我欢快 地过去接了。 然而不是,我又跌进了深深的失落与沮丧之中。 X 月X 日 班里上课的同学稀稀拉拉已不多了。在郑州有门路的学生大部分已找了单位实 习,为能分配该单位打基础做准备,班长常浩和女朋友吴一曼一齐到了省电信局说 是实习其实跟分配进去已差不多,人家常浩舅舅是副局长呢;姜艳秋因其未来婆婆 的关系去中央一家报纸驻豫记者站做见习记者去了。还有一部分同学在郑企业或商 场里做打工,很少一小撮儿呆在教室里读书,我是其中的一个,不过,我和董少男 比是不一样的,她考研之心铁铁的,而我呢,考上考不上无所谓的。 我将读书更多的是当做摆脱痛苦的一种方式。 虽然节令已进入秋了,可十一点多钟的太阳却是毒辣得可以,便起身要到小卖 部去卖些冷饮,大老远看见魏珊戴着太阳帽冲我这边走过来,且打招呼呢。她不是 去做营销员去了,怎么中午回来了,正纳闷哩,听她风风火火地说:“邵大站长在 南门等你,说跑了好几圈都找不到你呢。” “我哪都没去,怎么会找不到我。你们是咋碰到一块儿的?” “好啊周丽,小心我呀。” “去你的。”多天来郁结的心情,一下子放飞了。 邵峰的车停在一棵大梧桐树下。 他摇下车玻璃,朝我淡淡地笑,那笑里,分明透出一丝苦涩。鼻子一酸,不知 为何,想要落泪。 好多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想了解的答案,一时都无从说起,我坐在车后座, 只有满眼噙泪。邵峰很温柔地扭回头,眼睛也是潮湿湿的。 “不想理你了。”我侧过脸对他说。 “咱们到哪儿?”他发动了车子,问,不再看我一眼。 “你让我下去!” 他无语。车子开得飞快。 看到车窗外一排疾速后退的树木与飞梭的车辆。我大叫一声:“干吗啊你,不 想活了!” “死了倒利落,不这么烦了!” 我探过身去抚摸他的头发,他将脸颊贴在我手上,泪水,浸湿了我的手背。 我们来到了河南饭店。 我们住进了三号楼318 房。他脱光了我。雨点一样密集的吻,吻透了我。在他 的掌中,我化成了一片虚无。 X 月X 日 昨天,我们近似疯狂地要着对方,沉进青春欢愉的河里一醉不醒。 想就此燃尽青春。 想就此了结此生。一瓣阳光,落在脸上,麻酥酥的,我一动醒了。整个房间散 发着邵峰的味道,男人的味道,我推醒他。我们相拥着坐着,透过称薄的窗纱看秋 的晨泛红、发白,终于亮堂了。 邵峰低低地吻我。 我闭起眼睛。我闭起眼睛时看到了很小的风,动了一下,从眸子坠入心底,宛 如一颗小小的石子,颤酥了我的生命。 邵峰捧起了我的脸,我埋下去。 “小周,你为何不高兴呢?” “我怕”邵峰说,怕什么啊,不用怕的,我爱你永远。 “总这样过么?” “不!我已决定了,让你先跟着我实习,然后一步一步向她摊牌。” “她不给你离婚,是她很爱你么?” “我们谈不上爱,原先是为了生活走到一起的,现在更多的是亲情在里面我们 毕竟有了孩子。” “为什么长时间不接我的电话?” “我不想再与她生气,眼下,她已怀疑我和你的事了。” “她长什么样子?”我问,然后又说:“听魏珊很早时说过,你妻子象振保的 白玫瑰。” “今天,我带你回枫,然后到我家去。”邵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凭什么?” “我说是到我家,让我妈先看看你。” “凭什么?” 邵峰抱起我,让我平放在床上,覆下身一边吻我一边说:凭这个吻吧。 我们回到枫时,已是晚上八点。 车经我家门口过了,我对邵峰说:“跟着你,我学会了对老师撒谎,还学会了 夜不归宿。” “大四了,谁还老老实实上课,都在积极联系工作单位呢。” 邵峰径直将车开进了他妈住的工路段家属院。 院子里黑乎乎的,一个路灯都没有。早就听邵峰说过,他爸在邵峰两三岁时得 肝病去世了,是他妈一把屎一把尿地将邵峰拉扯大的。 邵峰很孝敬他妈,而他的妻子与他妈的关系是僵而又僵。 当初邵峰娶她,用邵峰的话来说,就是图她爸能给他带来些资金支持。当时邵 峰进报社需要钱。到报社后打理各种关系需要钱。钱、钱、钱,邵峰说他满脑子尽 是钱的念头时,有朋友将一个家里有钱的女孩子介绍给他的时候,他便毫不犹豫地 与之结了婚。邵峰妻的爸在枫林区开办了家化工厂。 “我们从认识到结婚不足一个月的时间。”邵峰总这样对我谈起他与她的婚姻。 “我给我妈提起过你。” “怎么说的?” “说我想招个实习生。” “呸,想招义务工的吧你。” 邵峰的妈,是个近六十岁的老人了。一见邵峰面,就直抱怨邵峰妻子如何不懂 事了,如何不孝敬老人了,浑然不觉得我的存在,不停絮说。 “看我妈那态度了吗?”从他家走出来,他说。 “婆媳关系自古都很紧张的,不代表你的态度。” “我是想让你知道我对你说的我与她没有爱情是真的。” “你妈的抱怨能说明什么?” “我是真想早日与她离了,唯一困绕我的是对孩子的牵挂。” 起风了,我们并肩走在枫林的小街僻巷。 月亮,出出没没。 你别离了,我怕担当罪名的。我背对着风,说。 X 月X 日 早晨六点不到,邵峰开车将我送到了郑。 我知道这次邵峰带我回枫见他妈的缘故他是想让我知道他所说爱我的所有话都 是真的,断没有耍弄我的意思。 只要他心里装着我就行了,一时间,我似乎不太在意那所谓的婚姻形式了。 邵峰是苦的,我不能再给他添苦。 他同样也出身于贫寒之家,自己又没上个好大学,想在社会上混出些名堂的确 是太难了,他拿自己的婚姻做为代价,换来的是物质和地位上的提高,失去的却是 精神上爱情上的幸福。 自然,他做的一切是有他的理由的,在现实生活中,如果抓此不放而抱怨,又 有什么意义呢。 毕竟,这不全是他的错。 送走邵峰后,虽然身子坐在教室里,心里却有另一个我在不住拷问自己:你爱 他么? 爱。 既然爱他,就帮助他吧。 他有妻子。 他的心他的灵魂是你的。 可是最真的爱,是不容于世俗的。 我暗暗下了决心了期未考试一结束,就回枫林给他打下手。 让世人的白眼都朝我来吧。 X 月X 日 一场雪就这样干干卷下来,不经意,也没有准备,大地便白茫茫一片了。 考试结束了,大学生活眼看快要结束了,看寝室楼里好多同学忙着收拾行李回 家去,心里有些酸。 姜艳秋白天多半去记者站实习,晚上呢又去帮沈钟娘俩料理商店,是好长时间 也难得见一面了;魏珊说了她这次回家是不准备长来的,因为她爸已给她说好了到 《枫林日报》做见习记者。 雪,一把一把地往下掉。 依着窗台,看楼下几个男生女生雪地里走着,一只两只麻雀,倏忽,飞过来, 又飞远去了。 陈一儒陈老师瘦瘦的,戴着个马虎帽,背着手雪地上踱着,忆起前段时间学校 里风言他神经病的消息,很是为他悲哀。社会,真是个弱肉强食的丛林么?陈老师 这个有真才实学的,为何至今连个教授也没挂上? 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上,扭头一看是方晓蕾,她一脸朦胧的笑意,说她也喜欢 雪也喜欢一个人静静地看雪。 我不是看雪呢,我是看雪地里走着的陈老师,晓蕾你说,陈老师课教得那么好, 为何连个教授都弄不上? 他的硬件不行吧。方晓蕾接着说,其实呀,周丽你凭良心说,这四年大学你学 习了些啥?你也实过习,凭良心说大学里学的东西进入社会派上用场的能有几何? 就是这个大学的门槛叫一部分人关出去了。江寒说他高中一同学现在在老家县城里 靠卖凉皮起家,现已开了四家量贩在当地。而他一个研究生硬是穷得买不起一套房。 在一个规矩不键全的国家里一群规矩的人非要安规矩办事,注定是行不通的, 非行,不是碰壁,就是讨人嫌,不受穷不受排挤才算怪呢。 方晓蕾撂下这一句话,往后甩了甩头发,说:快中午了,我还要去给江寒做食 吃去呢。 “他是你养的一头猪或是其它什么的?” “他是我精心喂养的一头小野兽。” 方晓蕾与江寒的恋情文播院师生不知道的已经很少了。 X 月X 日 一觉醒来,还想是在寝室里睡呢,翻身看到妈在一旁躺着,方知是已在家里。 这次放假回来,感觉与往年大不一样,快毕业了学校明显不能再长呆下去,家 里呢大姐与姐夫结了婚住在隔壁,生活起来很是不便,而工作单位却是没有联系, 便有些沉重,有些失落,觉得是个社会零余人,悬悬的,坠在半空中。 借来邻居家一辆脚蹬三轮车,帮妈将做成了的校服一件件地装进车里,满满的, 堆了个小山似的,妈说,你不会骑三轮,后面推着吧,说完,妈就骑上了三轮车, 一伸脖一伸脖蹬着往七中运。我就跟在妈的车后,走。风,很大,很狂,刮在脸上 剌疼,好象有看不到的雨丝。 忽然一辆小车在我们不远处停下了。是邵峰的车。他开了车门,走出来,喊我。 妈问,他是谁。 邵峰,我说。 到过咱家的那个邵峰?妈的口气有些怪。 是的。 这时,邵峰走过来,对妈说,往后运衣服别再使三轮了,叫小周给我打个电话, 我去拉。 妈笑了,勒了勒风中飘起的头巾。 邵峰有妻子的情况只大姐知道,大姐可能对二姐和大姐夫说过,爸妈是不知的。 把校服送到七中交给那个瘦小的后勤主任后,妈对我说,去你二姐家看看吧。 我们就去。一到二姐家,妈就高兴地对二姐说起来,小仨儿谈的那个男朋友不 错啊,我今儿个在街上遇见了,人聪明也怪懂事儿,我看,中。 二姐不吭声,一个白眼一个白眼地看着我。 妈搂起她的小外孙女,又对不懂事的孩子说,你小姨也要成家了,你姥姥我就 有时间看小妮妮了。说着,还一只手不停地逗笑孩子。 我扭过脸去,窗外的雪,一团团下得正紧。 X 月X 日 吃罢早饭,正在厨房洗碗刷锅,听刚出门不久的大姐夫又勾回来对里屋的妈说, 我爸让问一声年货是在枫林或是在平顶山买? 青菜在枫林买,肉和鱼平顶山便宜就在平顶山买吧。一句话,让我旋入了过年 的氛围里。 是啊,又要过年了。 邵峰打来电话说要见我。 知道又是商量让跟他见习的事。听他说,他现在很忙,其实写新闻稿子并不是 多费神,主要是收钱的专版和发行不好办些。 从内心讲,我很想跟了他去一块做事,所以当妈在电话里唠叨爸快给我联系工 作单位时,总是劝妈不要着急,可我又担心一旦跟了邵峰去,他不离婚是否会影响 他的前途呢。他现在事业如日中天,如果因为婚姻,他妻子与他大闹,我也是不希 望看到的。 再说,我怎么办都可以,但年已老迈的爸妈呢,他们要是知道邵峰没有离婚的 事实会怎么想。 “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爱你。” “你也要为我想想啊。” 邵峰一把握起我的手,说,你来记者站帮我吧,我真的需要你。 “现在我很同情她,你的妻子。” 邵峰垂下了头,无语。 “过了年吧,过了年我来帮你。”我抽出手,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X 月X 日 昨儿从邵峰办公室出来,走在七一路岗亭,碰见了魏珊。她正要去桃园大酒店, 说是高中同学刘雅在那里等她呢。本想回家,帮妈做些零活的,却被魏珊死活拽着, 非让同去,说不去就忘了老同学的情谊,只好去。 刘雅穿一身工商制服,显得很精神,见魏珊和我进大厅便从音乐茶座站起身, 笑嘻嘻地迎过来。 找一处地方坐下,方知是刘雅要给魏珊介绍男朋友,说是工商分局的,与她同 一个科室叫企业科什么来着,还说那个男孩爸现也在市委工作。 刘雅爸秋上当上了市委宣传部长,听刘雅说,那男孩的爸不久要去《枫林日报 》社做副总编,因为报社李总年龄到站了,要退下。 她一口一口夸着从小与她在一个院长大的那个叫汪一凡的男孩时,那男孩不知 何时从何处就冒出来了,手里掂着一个白塑料袋,装满了饮料、果冻和瓜子。 奇瘦。他与魏珊站一处愈显得贫富不均了。 谁知两人还挺说得来,没多长时间,便在刘雅的撺掇下,到音乐茶座那边私下 谈去了。 刘雅一笑说:“这样挺好,咱俩可以谈些女人的事了” “女人的事?” “别保密了,我听魏珊早就说你跟邵峰好上了。” “你认识他?” “他常上我家去的。他人很精明,年纪不大,却混上了记者站长。” “我不想谈他。” “算了吧,”刘雅往后甩了甩头发,斜我一眼,说:“先别让他占你便宜,让 他给老婆离婚了再说。” 实在听不下去刘雅这样的口气,呆了一会儿,便推拖有事,回了家。 大姐说,不管你爱他多深,在世俗眼里,你就是图他有钱有地位。 可我认识他时爱上他时他只是个《枫林日报》的小编辑呀。 大姐说,别人不会想你的感情,别人只看存在的事实他是个记者站长,三十多 岁,且有家小了,而你呢还是个二十三岁的大学生。 这又怎么着了? 你应该清楚的,小仨儿,大姐说。 当时你爱上陈明灿如何解释?!我顶了大姐一句。 想大姐定会气了,不料大姐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正是姐有过那一段痛苦的 经历,才这样劝你的,我知道你了解你理解你,可社会呢,你毕竟要面对的不纯是 家里人吧。 我不管别人咋说,我只担心咱爸咱妈,知道了,会生气。 天,不知何时黑下来了。 我看见了大姐明亮的泪水:这些事咋都叫咱姐妹给摊上了呢,唉。 X 月X 日 爸和二小哥都从平顶山回来,我便到妈放缝纫机、布料的房里住。三室一厅的 旧住房,显得逼仄,出出进进卫生间什么的实实觉得大不方便。 今天是旧历的初三。一大早,妈就对我说,要回老家串串老亲戚,你去不去。 去,我说。 过年的气象在农村是很浓的,大人小孩皆穿了崭新的衣服,不是说说笑笑走亲 戚就是三三五五立在村当间闲聊天,朴素的幸福充满了村村落落。 到近门的一个大舅家。大舅邻居是本村的支书,听说我在大学是学的新闻,便 上门来看看我这个末来的记者。 对他说我还没工作呢,他却不以为然,一个劲儿说,现在你们这一行最让老百 姓信了。 就谈了许多乡里出现的不平事,统筹提留高了,村里干部不好当了,某某乡长 临调走时将乡里账面上的钱全花光了,等等,末了,撂下了一句:改明儿你分到中 央《焦点访谈》工作了,老舅我去北京找你,可别说不认识。 妈就连连替我打圆场:我小仨儿呀,就不是那号人。 听妈的意思,好象我真能分到《焦点访谈》似的,便由不住笑了。 X 月X 日 许是在农村老家住了几天的缘故,乍一回到高楼林立的都市,窝进狭窄的房里, 就觉被关进了牢里,一心的烦躁躁。 坐下想写些日记出来,二小哥却叫喊着进家了。 原来他的一篇散文,春节期间,在枫林晚报上发表了。他刚在街上报栏里看见 了报纸。大姐讥讽他,说,谁不知春节期间报社稿源不足的,你那几个臭文字,是 编辑凑版面给弄上的,有啥臭美的。 二小哥受不住了,非让我出来评评理。这时,有人“笃笃笃”敲门,过去开了, 原是魏珊、邵峰和贾中民三人来。可能邵峰一个人来我家不好意思吧,因为他已知 道大姐二姐她们摸透了他的底细,所以带着魏珊来,当个挡箭牌,做个幌子。而贾 中民已是三年多没再见过面,只是听邵峰很早时说他跳槽去了省电视台,不想他们 三个咋会商量好来家的。 虽爸妈串门子不在家,陡然来了三个人,客厅里也还是显得拥挤的。 坐了邵峰的车,魏珊、贾中民和我,用贾中民的话就是“随你邵峰如何摆布吧” 就来到了桃园大酒店。 邵峰要了一个雅间,我们坐了,邵峰就说:“今天不叫学生请老师的客了。” 贾中民乐了:“嘿,我想请还怕人家小周小魏不来哩。” 三年前,在枫林日报社,魏珊跟邵峰做实习,我呢常跟贾中民跑,不想三年过 去,魏珊须到枫林日报上班了,邵峰和贾中民双双跳到了省级新闻单位。 “到那儿都是混碗饭吃。”贾中民说:“非吾胸无大志,实世事所致也!” 我们便笑。他却一本正经一句一板说:“中国无新闻,要带着这样的心理准备, 小周小魏你们才能成为名记者、名名记者。” “没喝酒可又说醉话哩。”邵峰看他一眼,笑。 “咱几个不是圈内人嘛。” 从谈话中得知贾中民在省电视台不得意,可能是个拉专题的“二广告”,而发 的名片上却挂着导演、编辑的名头。 邵峰送我回家的路上说,他那记者站也是以拉专题推发行为要务,之于新闻稿 子也写,是在其次的,最多的时候写稿子是为促进前两项工作辅助进行的。 X 月X 日 昨下午临下车子时,邵峰对我说了句:小周,我发现你说话总不算数! 知道他是在点我年前那句,过了年就到记者站帮他忙,的话,我何尝不想说话 算数,何尝不想到记者站天天与他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呢,然而,我能那样做吗, 我真得内心很乱。 早上刷牙时,突然泛上来一阵恶心。 是否又一次怀孕了?心里怕怕的,抱怨自己肚子怎么这样不争气,就慌忙将水 龙头拧开到极限大,隐藏在哗哗水声里,呕吐。 这一个再做掉,就已经在身体内做掉两个活生生的生命了,自己与邵峰创造的 生命。我不敢往下想,我恨自己无知无勇无能,恨自己罪恶淫邪,我挥手啪啪打自 己了两个耳光,我爬在水池台上无声地哭。 趁爸妈到外面晨炼末回,草草收拾了行装,冲还没起床的大姐和大姐夫说了声 :我去学校了,便带上门下了楼,拦个三轮去了汽车站。 离学校开学还有两天的时间,如果寝室楼不开大门,我去哪呢,心绪重重走到 一个公用电话亭,我拔通了邵峰的手机。 “我在汽车站,你来一趟!”说完,我便把电话挂了。我恨他! 不一会儿,邵峰开着车过来。他打开了后车门,我上了车,对他说:“这次怎 么办?” “又怀孕了?” “反正这个月例假还没来。”我不想再给他说太多的话,扭过脸,装着无所谓 的样子,看着车窗外。 九点多时,我们到了河医大门口。我羞于下车没脸下车,我命令他道:“你进 去给我买那药!” “经大夫看看好。” “好个X !”我平生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说粗话。我为这一句粗话而震惊。 邵峰明显也吃惊得不行,他呆呆立在车门边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低下头一 步一步往医院里边走。 心里一酸,觉得有些对邵峰不住。 写这篇日记时,腰一片酸困,是不是迟到的例假要来了?我放下了笔。 X 月X 日 同学们陆陆续续回到了学校,报了到,姜艳秋问,魏珊为何还没来。打电话到 她家,魏珊妈乐呵呵地说,魏珊与她男朋友刚走,估计还没坐上车哩。 电话里的声音大,寝室里的姐妹们都听到了,纷纷问我,魏珊何时谈的男朋友。 将高中同学刘雅给魏珊介绍男朋友的事对大家讲了,吴一曼说,那妮子来了让她请 客,找了个工商干部,多实惠。大家哄堂笑了。 十点多的时候,魏珊气喘着回到了寝室,每次来,她都背好多吃的东西。 “不是有人送,怎么还这样累?”吴一曼打趣她。 谁知魏珊睁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白嘟嘟的脸涨得通红。 “脸红了吧,还不叫姐几个帮你相相那个小工商?”艳秋过去勾了下她的鼻子 尖。 除了少男去了教室不在外,寝室六个人,一窝蜂涌下楼去,左一眼右一眼,看 得汪一凡不好意思起来。这时,辅导员江寒路过。魏珊趁机要给她男朋友解围,说 :方晓蕾你看谁来啦? “江老师也请客,来个二合一大聚餐。”吴一曼撺掇着。 “人家魏珊那个道远,还是我们来请吧。” “还是我们来请吧,啥时候可‘我们’上了?”吴一曼重复方晓蕾的话,大家 都乐了。 一桌八个人,寝室里六位女将,外加江寒和汪一凡两位,说说笑笑一顿美餐出 来,太阳,被一片云遮住了,天有点阴。 一路听她们说笑,心里满是邵峰的影子如果,他昨天不走该多好。 X 月X 日 一大早,魏珊就叫:方大寝室长现在是带头夜不归宿,要留校查看的,看来非 她莫属了。 “谁说人家方室夜不归宿,看看教师宿室,准在那儿!” 董少男因为原先谈恋爱夜不归宿曾被江寒批过,所以,与方晓蕾关系一直很别 扭。 大家笑笑,皆默不作声。 因为例假来得不畅,后腰下坠酸困,直起身捶打,姜艳秋看见了就说:跟沈姨 练气功去吧,听说包治百病。 什么功包治百病,瞎说吧。 沈姨说是个姓李的大师创建的,车站广场每天早上,练得人多得很呢。 才不练呢,我院里有个老头得肝病练了那功,病非但末好,反而把命送了。 可是沈姨叫那功的功效说得玄乎得很。 越玄乎的事情,越不可信,咋,你竟也信? 但是有好多大学讲师与教授也去练的。 你去练了,不是又多了一个大学生吗。 好好好,我们不争论了,反正我也是不信它那玄乎劲的。 下午学校没课,与魏珊一道去三联书店买书。 购得一套《张爱玲文选》共四本。回校的路上,魏珊神神密密对我说:汪一凡 他爸当上了《枫林日报》副总编。 刘雅说话还真准呢,前一番见面说汪一凡爸要当副总,说当可就当上了。 人家爸原是枫林组织部副部长,现又是宣传部长哩,魏珊说。 风,一片片吹,虽然有些寒意,但毕竟,春了。 X 月X 日 树上的叶子,一天胜一天密了,天呢,一天胜一天热了。 校园南北大道旁一堆一堆摆来了几张桌子,树与树间扯带宣传布带,是些企、 事业单位的来校招聘人哩,偶尔有十来个学生过去问问,却很少有签合同的,甚至 没有。 艳秋这几天气色不太好,她没说,也没敢去问,怕惹动了会更伤心,一路从教 室往寝室走,她又愣愣的不言语,便忍不住问;发生了什么事呢,沉默寡言的? 沈钟我俩干了一架! 为啥? 因为他妈。 他妈不是对你挺好的? 是好,可是自练了功后整天生意也不说做了,前儿竟说要将批发店卖了回扶沟 老家呢,我不叫沈钟愿意,他竟也说郑的花销大,萌生了退意。 郑的花销是大,做生意不是弄别啥,硬撑是不行的。 啥呀,他娘俩是迷上练气功了,整天念什么李大师的书,心早没放生意上了。 你准备怎么办? 沈钟妈要走,就让她走,沈钟,我是要劝他不走的。 他听你的么? 看来还行,他妈是着了魔了,八匹马也拉不回,唉,管不了。 那你毕业了去哪? 还去沈钟妈给联系好的那个记者站。 晚上邵峰打来电话,说,明天来郑。 X 月X 日 日日逼近毕业考试了,因是大学生活的最后一次考试,同学们又掀起了学习的 一次小高潮。 早晨五点刚过,室友们就纷纷起床,洗刷过后,拿了课本去教室,而我,怕邵 峰一大早就来郑,便窝在寝室里等电话。 果然,六点半不到,邵峰就电话说他在寝室楼下呢。 花池里的花开得蓊郁郁,沾了晨露,娇艳欲滴。邵峰穿了一件短袖梦特娇站在 花池边,抱着膀子。清晨的风,凉凉吹着。 “穿这么薄!” 我嗔他一眼,过去,拽了他的胳膊。 “坐车里不冷哩”他说:“跟我一块到报社吧?” “去不成,要考试呢。” 看他不高兴了,便轻轻靠着他,说:走呗 邵峰是到报社送专题材料呢,听他说,这一个版就要收人家几万块钱呢。 “国家不是不允许有偿新闻吗?” “专题又不是新闻稿” “圈外人谁懂这么多,反正让他们看了,就是有偿新闻。” “呵呵,那倒也是,不过,国家不允许做的多了去了,有几个制止得了的。” 车经河南饭店门口时,邵峰打方向盘想拐进去。 “不行的,这段日子我危险。” 邵峰懊丧地看看我。 “你就不为我想想?”我说。 “这次我带了套。” “去你的,”我别过脸去,说:“不愿意。” 从报社办完事,邵峰送我回学校,说:“成了。” “什么成了?” “姚总答应,我可以将你招聘进记者站了。” “别想人家愿意去。”我说。 X 月X 日 董少男考上了北广的研究生! 分数下来后,全寝室的人都为她高兴。她也终于笑了。有一年多没看见少男这 样甜蜜地笑过了我们分明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活泼爱动的漂亮女生了。 中午,寝室全体成员聚在“又一香”饭斋祝贺董少男考研成功。 平时滴酒不沾的姜艳秋,却喝多了,不停地说话。她也参加了研考,不过没被 录取,还要等两年以后方可。 知道她近来心情不好,劝她少喝些,回来走到校门口碰见沈钟来找她。与大家 打了个招呼,她笑笑,和沈钟要了个出租车便走了。 “姜艳秋有富相,找了个大款。”吴一曼说。 “昨下午路过她男朋友那家批发店时,我见店墙上贴了张招租的牌子。”魏珊 一脸疑惑。 我没吱一声。 X 月X 日 连续七天的毕业考试终于结束了。 本想寝室里好好睡个懒觉呢,黄科大联谊寝室的几个女生,八点不到,便雀雀 喳喳来到门口了。她们皆打扮了一番,说是要一起去拍毕业留念照。 阳光,碎银样摊了一草地。 校门口和操场上聚拢了一拨又一拨来合影的男女同学,看看生活了四年的校园, 想起将要永久离开了,陡然起了许多留恋,泪花,便在眼眶里泛起。 快要中午时,邵峰开车来接我回枫。 喊上同寝室几个室友到“又一香”吃饭。席上,吴一曼说:“明告你邵峰,对 我姐周丽好些,否则黑黑黑。”说着,她拿起筷子往空中打了三个大叉子。 “如果你不是玩弄女性者,请马上与你妻子离婚!”董少男说得邵峰有些坐不 住。 “吃菜吃菜,大家吃菜”姜艳秋一边忙打圆场。 回家路上,邵峰说,你寝室那几个妮的嘴跟刀子似的。 其实大家都是对我好,我幽幽地对他说。 X 月X 日 不显,来记者站工作已经三天了。 上午,魏珊从《枫林日报》社打手机说姜艳秋出事了。她通知我这个消息时, 我正走在去市农业局采访的路上。想大学寝室姐妹,方晓蕾留校执教、吴一曼去了 省移动公司做职员,魏珊和我回到了枫林,要说姜艳秋进的新闻单位最好呢,咋就 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我焦急地问。 “吴一曼早晨来电话说艳秋出了交通事故,腿被一辆小车轧断了。” “咋搞的?”我的心一阵揪紧。 “一曼也没详说,只说是因为沈钟妈自杀,她赶路急,叫一辆小车给轧了,差 点出了人命。” “我们得去看看她。” “打电话就是与你商量这事的。” “明天去吧?” “行。” 一瓣瓣乳白的阳光,如泪水,纷纷埋下来。 艳秋是最要好的朋友,在新闻系是公认德性最好,最善良的女孩了,咋就出了 这档子不幸的事呢?天公呀你为什么这样残忍! 为了弄一个县的专题报道,邵峰中午又被人灌了好多酒。 看他这样损害自己的身体,心里涩涩的。 我知道邵峰也很是苦,眼看看快三十五岁的人了,却还要到处跑新闻组广告, 虽说挣点钱,但跑不动了怎么办,记者一行是吃青春饭的。何况他说,发行是越来 越不好弄了,整天瞎忙活广告却拉不来,还有婚姻,一方面舍不得离开孩子,一方 面又离不开我,唉,我们的事,爸妈明显有了怀疑,我们将何去何从呢? “去南方吧”晚上吃饭时,我对邵峰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摊子怎么办?” “与其在这里熬,不如到外面寻个机会。” “哪里的钱都不好挣。” 邵峰啊,你为何总是故意打岔我的话。 X 月X 日 一大早,天就奇热。 与魏珊一道坐了邵峰的车往郑看望艳秋,近九点时,到了河南专医院。太阳, 白花花的,照了白色的住院楼、绿色的草坪,那白与绿直剌得人肉眼生疼。 邵峰往问询处打听艳秋住几号病房。透过护栏,我忽然看见常洁骑摩托带着吴 一曼朝这边来。 “那是不是一曼?”魏珊眼近视,出门却常不戴眼镜。 老同学分别后的第一次相见,竟是来看望一位受了伤害的室友,我的眼里涌出 了泪痕。 艳秋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见我们过来,沉重地点了一下头,努努身,我忙过去 抚着她,让她不要动,她轻轻闭起眼睛,泪,涌溢而出。 沈钟垂着手,不知说什么好。艳秋的父亲妈也从乡下来,坐在另一张床上,老两 口好象还没从恶梦中醒来,神情痴呆。 艳秋左腿膝盖以下已经截肢! 我看了看邵峰。邵峰我俩几乎同时盯了一下沈钟。沈钟说:霞落到这一步全怨 我妈,唉。 原来沈钟妈还在三楼病危房里住着院呢,听沈钟说,他妈是练功练得入了魔了, 总幻想自己左腹有轮子转,还时常幻听,说什么轮子取出来便可上金色天堂了,于 是趁夜晚店里无人时剖腹自杀。艳秋听到消息后赶路匆忙,过末来大道时,叫飞驰 而来的一辆桑塔纳撞了。 X 月X 日 昨下午从郑回来,车行《枫林日报》社大门口时,魏珊说,星期一的版面还要 组呢,便下了车去。本想也回家陪一下妈,帮她干些杂活,可邵峰径直将车开进了 枫林宾馆后院,不便更不好意思当着宾馆服务员的面与他争执,随他上了楼去。 308 房,不知何时,他已预定了的。 一进房间,邵峰一把搂住我,吻我。“礼拜六你不回家,她要跟你吵的?”我推 开他说。 “其实她早知道了。” “我觉得自己是在犯罪。” 邵峰用嘴堵住我,火火地解下了我的裙子。 “嘣嘣嘣”有人敲门。 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清晨的阳光,透过密实的粉色窗纱射进来,泛着朦胧的 微红。邵峰也明显吃了惊:“谁?谁啊?” 外面没有回答,还是“嘣嘣嘣”敲门。 说实话,当时我的心里充满了紧张,我怕见邵峰的妻子。可是门开过后,门外 立着的恰恰正是邵峰的妻子高高挑挑的个子,温柔柔的一个少妇,浑没有邵峰妈形 容的那样不省事理的。 她看看我,往后让了让头发。我怕她冲我大发雷霆,就想往外逃。 “你叫周丽是吧?”她坐在沙发里,说:“邵峰常提起你,在记者站工作适应 吗?” “还行。” 邵峰捞她走。 她眼泪奔涌而出。我看到了一个女人的眼泪,母亲的眼泪。我犯罪的感觉突然 加剧。我站起身子,要走。邵峰一把扯住我。她也说,咱们好好谈谈吧。 我顺从她,点了点头。因为,我觉得我应该听听她的故事。她不停地说他们的 孩子。然后她又说到,我知道我不配邵峰,但我嫁邵峰时,邵峰并不是记者站长, 并不是有车坐有钱花,而是穿裤子都是带补丁的男人,简直象个流浪汉。她流着泪 说起了他们相识相爱与结婚的过程,一时间,我好象在聆听一个大姐姐的故事。 满心的愧疚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不行! 我要走要走,要永远地走开,走得远远的。我挣脱邵峰的手,跑出了枫林宾馆。 太阳,白花花撒了一地 二00二年七月八日,初稿成。 (注:这个版本是最初电脑中的原稿,出版时有删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