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X 月X 日。 假期看看已過了七天,爸還沒給我聯繫好實習的單位。 暑氣一陣陣逼進窗內,坐下隨手翻着《李清照詞抄》,心內燥燥得直堵得慌。媽在隔壁房裡縫紉着校服,縫紉機的聲音尤使我坐立不寧。媽已下崗兩年多,一家生活全憑爸一個人的工資,自是顧不過來,媽就幫人家學校做些校服來換些家裡的零用錢。 想想自己開學就該上大二了,不能再在家裡呆着,今天爸再找不到實習單位就出外打工去,這樣心裡至少比較踏實。大姐剛上班一忽兒便回家來,問她為何時她躲進了屋裡不言語,大姐的心事我是知道一些的,唉,大姐二歲多時患了小兒麻痹,如今左腿還是有些微微的瘸,又工作不多好,二十六七歲了還沒個正兒八經的男朋友,媽着急,可媽哪裡知道姐內心的苦?!——大姐愛上了一個比她大近十多歲的有婦之夫。那個男的,我見過一次,瘦瘦小小的,大姐是怎樣愛上他的呢?那麼噁心的一個男人!不行,我要好好勸勸大姐。 進了大姐的房,大姐正坐在床沿上掉淚,見我過來就抹去臉上的淚水,笑笑說:“昨兒着涼,感冒了。”我剛要說話,姐站起身一移一移地出去了。看着大姐身影,我流下了淚水。爸回來說,明兒帶我到《楓林日報》報到,在那裡做實習。終於可以進入社會了,我痴痴地想自己能掙些錢為爸媽賣幾件衣服回來,該多好啊。 X 月X 日。 不到五點,已再也睡不着。 起來輕輕掩上臥室的門,怕燈光剌得姐姐不能睡好,到客廳把窗簾拉開,外面還是一片夜色。抱了本書窩在沙發里,怎麼也看不進,就想去廚屋打開火幫媽做早飯。許是聲音大了點的緣故,媽起來說,又不是上高中那陣子怎麼就不睡了。爸不是說今天要到報社報到麼,我說。上高中那陣兒,因為想考個好大學,清晨總是起來的很早,可是竟報錯了支願,上了鄭大。鄭大就鄭大吧,只要能學些知識找個工作就行。想到今天就要到報社實習,心跳跳的,雖然學得也是新聞,可一想真要去接觸那麼多的記者老師,還是很覺新奇的。隨院裡的劉姨到河堤上晨煉,她雙手拿着兩塊紅手帕,邊走邊舞。河堤上滿是人,看不清臉,黑黑地動,不一忽兒,影子清晰了,東邊的雲透出來紅紅的暈來,只眨眼時,太陽拱了出來。一束束光斜射下,竹葉經不起了,碎碎地亂顫呢,隔夜的露就撒在地上。跑了幾趟步,回家。 《楓林日報》是楓林市的黨報,在市區八一路中段。 騎了自行車與爸一道去見了報社一個姓李的副總。這個李總五十多歲的樣子,戴了副近視鏡,辦公室的牆壁上掛了杆二胡。想他定是民樂愛好者吧。爸與那個李總一陣寒喧後,李總回過頭對我說實習期報社是不發工資的。我說是來學習的。他說,你到三樓政教部去吧,我已給劉主任交待過了。與爸和李總道了別,獨獨上了樓,心裡充滿神秘感。政教部在三樓的盡東邊。樓道上正走着呢,迎面過來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看樣子是個記者——因為與想象中的記者基本相似——氣質獨特吧。那個記者好象很驚奇地看了我一眼,走過去了,我想,這個人的眼神好怪!政教部帶主任五個人,負責報道政治教育方面的新聞。主任姓劉,一一介紹後,大家都坐在那裡忙着趕稿子,沒人理我,我也不好意思理別人。鋪在桌上一張報紙看了大半天。——原來記者的生活並不象想象的那樣新奇、剌激。“唉,干咱這行的都是在編瞎話。”臨下班時,一個叫賈中民的對同室的人開玩笑說。這個賈中民人還活潑,一不寫稿就抽煙和講笑話。今天,劉主任批評了他三次。他總是扮個鬼臉為自己開脫。 回家的路上,我想何時,我能成這裡的正式記者呢。 X 月X 日 吃早飯時,媽數落了大姐幾句,是要大姐遠離那個有婦之夫的。可不想,大姐叫飯碗往飯桌上一頓,頂撞起媽來。媽剛罵她一句,“死妮子”, 大姐就一隻手按住腿一努一努地出門了。我想去攔,又怕媽在氣頭上沒人安慰不行,看一眼大姐出門的身影,心裡很不是滋味。“談朋友可別學你大姐,受了人家的騙!”媽抹了一把眼淚。我點了點頭。媽已五十多歲的人了,為了我們姊妹們,與爸一道白天不是白天,黑夜不是黑夜忙掙錢,眼看盼着好日子了,大姐卻在婚姻上出了問題,媽怎麼不上愁呢。要說我們姊妹三個在輕紡局家屬院是沒給操勞的爸媽丟臉的。二姐和我都是大學生,大姐因為腿不好,但也上了中專。如今二姐已在市七中做高中教師,並成了家,大姐雖說工作不多好腿又打下落下了殘疾,但終歸是有文憑的,街坊鄰居還是挺看得起的。人不是活一個臉面麼,媽常這樣說。可是大姐偏偏愛上了一個本單位的有婦之夫,這怎不讓媽生氣呢。我一定要為媽挽回面子,好好地努力上進。 天,一大早就熱得如下了火,空氣里不見一絲動靜。到了報社,部里還沒來一個人,我又沒拿門上的鑰匙,只好站在走廊上等。 “你是才來實習的吧?” 我回頭一看是昨天上樓時碰見的那個瘦瘦高高的男生,一陣慌神:“老師,你來得早。” “呵呵,喊我老師顯得我多老了,叫邵大哥吧!”他正端一個臉盆去衛生間接水呢,扎進褲腰裡的白襯衣有一角抖露了出來,看着挺不羈的。 我臉一紅,低下了頭,長這麼大,還沒男生讓我叫他哥的。 “噢,對了,我們經濟部也來了個鄭大實習生叫魏珊的,你們認識不?” 他怎麼知道我是鄭大的,心裡掠過了一絲驚疑。看來真不虧是搞新聞的呀。我剛要回答他,見劉主任從那邊的樓梯口走過來。 “閒了到我們部來玩。”他說完端了盆進了衛生間。 《楓林日報》社採用的是採編合一制,每個編輯除編稿子外每月還有五篇寫稿任務。政教部每星期四個版,剛好一個編輯組一個版的,劉主任負責全面,看他總在編輯所組好的稿子上籤上一個“劉”字,再加上日期,就覺得他的工作也末免太好做了吧。政教部同事們都管他叫“劉頭兒”,其實他也就四十多歲的樣子,戴個近視眼鏡,沒事做了,就叭在桌子上抽煙、去掉眼鏡挖眼屎,或者喝下幾口茶然後起身看看窗外。他也不給我安排工作,自然我也鬧不清自己來實習做記者呢或是做編輯,反正誰的活多了就撈上幫助做一些,這樣,我正好可藉此多學習些學稿、編稿和畫版的知識來。晚上吃飯時,聽爸對媽說他單位要人事改革,估計人事科要不了恁多人了。爸說完話,嘆了一口氣。爸八五年部隊轉業回來,分配到輕紡局人事科一幹這麼多年了,要叫我說,還不如早退下來好好養養身體呢。畢竟,我們姊妹三個都長大了呀。 X 月X 日 昨兒晚,天酷熱。爸媽怕我與大姐熱着,非讓我倆睡在有空調的房裡,老兩口呢搖着扇子往陽台上鋪了張席,說是要睡在那兒了。心裡很不是滋味,左右不願意,媽說,一個姑娘家睡在陽台上多不好。 大姐說是單位加班,很晚才回來,我有點懷疑她又是與那個男的約會去了,本有心勸幾句,看她拉開燈時高興的樣子,只好默默祝願大姐這場戀愛有個好的結果。可能是破舊空調的緣故吧,房裡瀰漫了氟立昂的怪味道,早晨起來時,頭木木的。 騎車來到報社,加上熱,幾乎要暈倒,太陽穴吱吱地疼。 賈中民一見我就說,你同學小魏剛來找你,她說你倆是一個寢室的。我們倆高中就同班呢。我笑笑說。 魏珊胖乎乎的,她爸是某個公司的經理,家裡又只她一個閨女,吃穿用度自是與一般人不同,上高中那陣子老覺與她走不到一塊兒,大學了,一是老鄉二又同寢室,間或說說話也說不多的。到經濟部才知道是那個瘦瘦高高的男生叫她喊我過來閒聊呢。經濟部也是五個人,可正副主任就有三個。聽魏珊說,他們主任也姓劉。那個瘦高的男生叫邵峰,負責市場導刊版的,從閒聊中得知他也是鄭大新聞系畢業的,是學兄。 下午跟賈中民一道去市七中採訪。我二姐河大畢業後分配到這學校里做語文教師,二姐夫呢教地理。心裡想着會碰見他倆呢,可是光採訪了校長,賈中民就嚷着要回了。 什麼採訪呀,只是叫人家弄好的總結材料帶回了一些。 路上,我問賈中民,照人家的材料抄麼? 唉呀,我說小周,咱們報社其實不叫新聞單位,準確點兒叫宣傳單位,宣傳單位,你懂嗎?!賈中民說完哼起了《戀曲1990》。 X 月X 日 剛將昨兒採訪七中的稿子寫完,正要收拾東西出門,敲門聲響。過去叫門開了。邵峰笑笑的,卷着一團熱氣進來。“咋,就你一個人在這兒,上演‘空城計’哩?”“都有採訪任務出去了。”“沒人帶你?罪過呀罪過,我部里的小魏我是到那兒採訪都帶着,不了,跟我實習算了。”“謝謝。”當時,我的臉很燙。 讓坐下後,他竟沒走的意思了。東一句西一句沒話找話說,見我翻看着一本《普利策新聞集》,便開始大談新聞,談着談着又談起普希金。這時,知道他曾出過一本詩集呢。眼看看近十二點了,我起身收拾背包,他尷尬地站起身說:“畢業這多年,我還沒說過這麼多話哩。” 我低下眉,不去理他,心裡跳跳的。 他怎麼會沒說過這麼多話? 看樣子,他不象沒有女朋友的人,甚至可能是已結過婚的人也不一定呢。 傍晚,二姐來家裡。 原先每一次回來,總是二姐夫騎車帶着她一塊兒的,這次竟她一個回,想是又與二姐夫吵嘴了吧。一問,果真是馬新峰又欺負二姐了。這個二姐夫個子低不足一米六,還是個楓林師範畢業的大專生,能娶上我二姐是他的福呢,咋還老找二姐的事兒?我得抽時間教訓他幾句。二姐上河大時,曾談過一個山東的男朋友叫裴紅慶。當時,家裡一圈人都願意二姐與他交往,不想大學一畢業,兩人各奔了東西。“馬新峰我倆過不到頭兒!”二姐說。因為生氣她不回去住了,就與我睡在一個床上。談了許多她上大學時與裴紅慶的往事,我隱隱覺得二姐已有些許悔意。 X 月X 日 一大早,天就跟蒸籠樣的,燥熱。坐那兒不動,汗一個勁兒往下流。與二姐一道出了家門,一路上勸她回去了不要再與二姐夫生氣,到七中路口二姐神色黯然地道了聲別,一歪斜差乎從自行車上摔倒。知二姐與二姐夫這次吵架不同以往,原來吵吵也就算了,這次二姐明顯是被剌傷了心。 目送二姐拐進七中校園後,騎車來到報社。提水打掃衛生時,碰見魏珊。她也端着個水盆打水呢,一同進了衛生間,她詭秘地沖我一笑,壓低了聲音說,我們部那個小編輯總打聽你哩。 “打聽我什麼?” “什麼都問呢,還問你在學校談沒談男朋友。” “他再問,你就說我有男朋友了。” 魏珊露出小虎牙一笑:“你是不是也喜歡上他了呀?” 臉一下子熱騰騰的,我接了一捧水朝魏珊撒去,她笑吱吱地端着水盆逃了出去。 從那天樓道上碰見邵峰的第一次眼神起,不知為什麼,心裡時不時總出現他影子。 淡淡的,我不敢往深處想,許人家已成親了也不一定呢。可他為何對我說“畢業這多年,我還沒說過這麼多話哩”這句話呢? 他真的沒有妻子麼?我不能往下想了。 下午,正幫賈中民編稿子時,電話響了。 劉主任接了後,叫電話往我這裡一送,你的。誰會給我打電話?狐疑地接過了。 “現在忙不忙?”是魏珊從經濟部打來的。 我趕緊將電話往耳邊壓了壓:“啥事兒?正編稿子呢。” 只聽魏珊低聲朝電話外說,她說她正忙編稿子呢。 “叫她編完稿子過來玩呀”聽聲音是邵峰的。 “邵老師讓喊你過來打牌呢。” “你們真閒啊” 放下電話,我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看了劉主任,還好,他正埋頭翻一本雜誌。賈中民 呢,也忙着畫版。 X 月X 日 昨晚與魏珊一道跟邵峰和賈中民去了永康小吃城吃小吃,竟在邵峰的多次勸下喝了幾杯啤酒。出來時,頭有些暈暈的,邵峰扶了我的車把非送我,拒絕了他。 本不想跟他們一起吃飯的,因為玩牌到天近黑,看看也起風了,難得有這樣一個夏晚,就和魏珊同去,不想竟喝得暈眩,倒在臥室的床上,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上了邵峰呢,他的影子咋也驅不散。 一夜不穩的睡眠,頭腦亂草草的。 起床後,匆匆洗刷時,方想起是星期六了。 爸近幾天神情倦怠,知他是擔心被單位改革掉,又聽到他對媽嘆息道,說是優化組合呢,其實還不是看誰跟局長的關係近,咱也沒錢送禮,唉。“那咱也去活動活動,現在都興這。”媽說。“讓我去送禮?——除非日頭從西邊出!不讓干就不干,大不了回來幫你做校服。”爸氣乎乎說。 大姐篷松着頭髮,坐在沙發上幫腔:“我說爸,您也五十多的人了,看他們臉氣弄啥,乾脆不做了,咱家現在除了小三兒上大學又沒別的啥事了,我姊妹仨還養活不了您老倆口兒!” “芳,叫你婚姻大事的問題給好好解決了,你爸我倆兒省一大頭兒心。”媽又嘮叨起大姐來。 開學上大二,再上一年大三,大四下半年,就可以踏入社會正式工作了,此時, 我恨光陰過得太慢。 爸媽要回老家五女店一趟,因大姐說還要加班,且她腿不好,我就去車站送爸媽坐車。本想和爸媽一道回鄉下老家,媽一臉不放心的神色,說:“你大姐的魂兒這月把子叫那男人騙走了,你爸我倆不在家,你要好好勸住你大姐,別讓她再與那男的接觸。” “嗯” 其實,我已約略感覺到大姐說加班是謊話,可為了安慰媽,還是點了一下頭。 看看表剛九點多鐘,回來時,順路拐進了市新華書店。 現在窮人越來越讀不起書了,薄薄的一小本書,在上小學那年月也就塊二八角的樣子,如今呢沾住就十多塊錢。掂掂這本摸摸那本,翻來看看,終是沒錢去買,便一心悵惘地離開了書店。 太陽很毒,路上行人和車輛很少。 懨懨上了樓梯,正要拿鑰匙開家門。忽發現防盜門竟開着,送爸媽出門時明明將防盜門鎖上了,一愣間,想到是不是大姐?很輕地將房門扭開,客廳里沒有人。看了一眼我和大姐的臥室,門緊緊鎖着,一下子,心裡亂得不行!從放縫紉機的工作房穿到陽台上,透過掩映的窗簾往裡看。我陡然被臥室里的一切驚呆了!—— 一個瘦削赤裸着身體的男人正壓在大姐赤裸的身上! 天空,霎那傾斜,將又羞又惱又恨又氣的苦澀滋味倒入我生命內。淚水,模糊了雙眼。 X 月X 日 昨夜一場暴雨,使天涼爽許多。 因爸媽不在家,與大姐就她的婚姻便可放開了談。大姐說,既然一切都交給了陳明燦,她是做好了嫁給陳的準備的。 “他已四十多歲了,比咱爸小不了幾歲!” “我們結婚了就離開楓林。” “他離婚了沒?” “他答應我要離婚的。” “大姐,你好糊塗!” 大姐看看我,苦笑一下,扶着床頭直起腰,說:“你不懂姐的。” 和大姐躺在一個床上,想自己無力勸她回心,便近乎企求對大姐說了句:千萬注意別懷上孩子。大姐沉重地點了一下頭,淚滴滾落了下來。 翻來覆去睡不穩覺,想着想着想起了邵峰是否已結了婚了。半醒半睡間,一場惡夢裹來,猛一驚醒後,天已大亮。 大姐留下一張紙條出門去了。想定是去與那個姓陳的約會了。竟想起那個卑瑣的赤裸的男人像來,一陣噁心。也不去吃飯,正準備下樓到大門口書報亭買本《收穫》看,電話響了。是劉主任通知去報社幫他畫星期一的法製版呢。 看看窗外,天還有些陰,便打了小傘步行到報社。遠遠看見邵峰站報社門口正與一個人聊呢,心裡格登一下,不敢往前走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怕見他,故意不去看他,徑自進了大門口,匆匆上了樓梯。可我竟管不住自己回頭看了一眼。邵峰正看着我呢,心裡湧出一股羞澀。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 劉主任已將簽發的稿子放進一個文件夾里,揀一張畫版紙,又是算字數,又是量尺子,終於將版畫好了。回身想倒杯茶水時,看見邵峰竟在身後的椅子上坐着。 “你們部里東西丟光了,我看你也不知道。”邵峰看着我一笑。 “你啥時進來的?” 我陡然有一種我們關係很近的感覺,是那種相識很長時間的感覺。邵峰倒了杯“晶純”,遞給我。一種很靜的感動,傳遍生命。淹沒在他的目光里,聽他涓涓流淌的話語,心被幸福的淚水壓彎。 中午,他又邀我去永康小吃城去。 沒有答應。可我真不忍心拒絕他,就說,咱們一塊兒走走吧。天,已放晴,很強的太陽光線照得路邊的草地上冒着乳白濕氣。到了岔路口,邵峰停下不再往前走了。 “你回去吧。大姐還在家等我呢。”說完,我扭頭走了。我再也不敢往回看了。我怕他看着我呢。 難道,這就是愛情? 整整一個下午,我陶醉在上午的回想中。 黃昏時,大姐微笑着回家了。那笑,月牙樣的,耀亮房間。 X 月X 日 爸這幾天的脾氣不太好,動不動就發火,許是剛下崗的緣故吧,媽、大姐和我做事皆小小心心的,唯恐惹了他去。 一大早,為了冰箱裡一小塊兒豆腐串了味,爸就大發雷庭,說我媽不會過日子怎麼着了。媽也五十多歲的人了,為這個家日夜操勞單看樣子比爸還要老許多,說什麼我想都不會氣,數落她不會過日子,覺得爸的話的確過分到頂了。媽,驚木了,站在那兒半天,一動不動的。 我嚇得趕緊去掐媽的人中,扭回頭對爸說,爸,你整天嘟嚕個啥呀?! 可能是語氣硬了些,爸一甩門下了樓道。大姐瞪我一眼,看好咱媽,說罷,一 移一移地下樓去追爸。 好一會兒,媽才緩過氣來。 “三兒,媽不礙事的。下樓勸勸你爸,他才下崗惡氣沒頭撒,還不沖咱娘仨撒撒。” “媽”我忍不住抽泣起來。人是一樣的人,為什麼整天操勞的掙不來錢,而那些掙來錢的卻工作輕鬆呢!比起魏珊那個做經理的爸來,人家生活在天上,我爸生活在地下啊。 給媽倒了一杯開水後,下樓尋爸。 這兩年來,家屬院裡陸續下崗的多了。為了吃飯,人人想辦法,蹬三輪的、擺煙攤的,賣包子油條的,做什麼的都有。東單元六樓那個女的,人長得漂亮不說,原先還是下屬單位一義務骨幹,自從下了崗不久,便與她男人離了婚,後來聽院裡人說,她竟吸起毒來了,還見她隔三岔五的往家裡領不三不四的男人。 爸蹲在大門口的梧桐樹下抽煙呢,大姐一隻手扶着她那隻不好的腿,一隻手拿了手帕為爸扇涼風。 馬路上車輛尖叫着,行人行色匆匆。 透過一滴淚,我看不清這個喧囂的塵世。 X 月X 日 來實習不顯已多天了,學會了畫版,之於採訪的技巧,斷沒學得的。 與部里幾個老師一道外出採訪幾乎每次都是取了人家準備好的材料回來加工的,只有少數沒有現成材料的,也是象個官似的坐在會議室里聽被採訪單位的頭頭做報告。 “黨報的記者又不是小報的記者,黨報哇,記者第一要著是,講政治!”坐在辦公室里看賈中民又在從人家的材料堆里扒新聞,就調侃他不是記者象個秘書,不想被剛進屋的劉主任聽到,他就講了上面這一句頗有見的的話。 第一次挨劉主任批,心裡滿委屈的,淚珠眼圈裡打轉轉,賈中民沖我做了個鬼臉,說:“啥是真經,劉主任的話就是真經!小周,你可要牢牢記取啊。” “雞下鶚都叫你吃了。”劉主任往上推了推眼鏡說。 可能是劉主任覺得沒有實習的誠心吧,今天竟不派我跟部里的老師們出去採訪,也不安排其它活給我做。賈中民稿子寫完後,出門了。沒多會兒,劉主任也帶上門走了,一句話也沒交待。終覺得自己是說錯話了。這可能就是社會與學校的不同吧,辦事說話是應時時小心處處留意的。 魏珊敲門進來。 “咋,也剩你一個人了?” “他們都出去了。” “我們部里也是,這些記者一個個神秘兮兮的。我看他們不象是在做新聞,倒象是在利用新聞攀關係,一頓飯一場酒就會給人家炮製一篇稿子來。” “唉,反正我是對他們做的新聞很失望。” “聽邵峰說,他們每人頭上還有創收任務呢” “創收?” “嗯!”魏珊詭秘地點了點頭。新聞也將變成金錢的奴隸了,我不知道這世上哪還有正義與良知! 與魏珊一道去亞細亞商場。她要買套裙子,非要我跟去參謀。 坐在一樓冷飲處,魏珊竟對我說,她見到了邵峰的妻子了。我一陣驚愕,心裡揪揪得想掉淚。邵峰竟有了妻子!可他為什麼要對我說那些話呢,可他為什麼要表現的對我那樣關心呢! “他妻子象振保的白玫瑰。”魏珊吃着雪糕說。 商場內,人群亂草草地涌動。 X 月X 日 昨晚漚熱,又停電,想想一天發生的事很覺無聊,再也不想去實習了,東西沒學着多少不說,報社裡花架子的人卻不少,個個表面裝得多有學問多崇高真誠,實際呢虛偽得很,遠沒院裡的這些下崗工實在。 睡在床上,烙餅。加上熱,還有一隻兩隻嗡嗡叫的蚊子,索性穿了衣服到大門口的路燈下與一些大媽大嬸閒聊。至到來電了,才回了家睡下。 起床時已是近七點半了。 媽看我一眼,問,為啥起來這麼晚,不去上班了? 我這叫什麼上班,整一個他們的廉價勞動力。 不是你非嚷着,你爸會人托人、臉托臉的叫弄去報社實習的嗎? 去實習我看實際意義就是混一張實習簽定,於它,毫無價值! 死活不去實習了,媽也沒法子。我是斷不能再去實習了,我從內心裡開始恨那個叫邵峰的編輯!他為什麼要欺騙我!可深想想人家到底欺騙了自己什麼呢,便反過來暗笑自我的多情了。可能人家對你也只是一般的友情罷了。決不能去走大姐的路子,愛上一個有婦之夫,內心不停對自己大呼,但終是還想魏珊看到的那女子到底是不是邵峰的妻子呢? 頭腦想得暈疼,自己是否真得陷了進去。 還不如不聽魏珊說他有妻子這回事呢,沒聽說前,對邵峰的感覺是淡淡的,聽說了,反而覺得他永遠不會屬於自己的了,思戀卻重些。得不到的愛情,真得讓人發痴轉而理解了大姐對那個陳明燦依戀如此之深的感情了。 攤上這檔子事,是不易擺脫的,看看大姐那痛苦的樣子便知道一二。我當努力躲避,免得惹爸媽生氣。 X 月X 日 天陰陰的,有風,似乎還要下雨。 走在去菜市場買菜的路上,想這樣天天幫媽做些家務也挺好,比起在報社學不住什麼東西瞎陪他們消磨時光有意義的多。爸是閒不下的,剛下崗,姐與我都勸他正可以好好休息了,他卻去平頂山幫二叔去料理廠子。 一大早,城管的、工商的、衛生的,還有其它執法部門的工作人員穿着各樣制服吆喝在菜市場口,又是罰款又是攆攤,看那些跑得稍慢的小販不是秤桿沒收就是推車被裝進執法卡車上,一兩個婦女撕拽着,叫且哭呢。本來執法是正常的事,為何這些執法的人一做起來,群眾就這麼多怨言與怨氣呢,忽聽有市民議論說,平時只知道收錢,服務些啥!今兒遇上大官檢查啦就搬人東西,早些兒弄啥去了。 家裡只剩媽、大姐和我三個人了。 大姐吃罷飯又去上班,落下我與媽兩個在屋裡,正好可以靜下心讀些書了。剛拿起《張愛玲散文集》,客廳里的電話響了。媽在裡間給七中做校服呢,我去接了。 竟是邵峰打來的! 他問我為啥這麼多天不去實習了。 家裡忙。 下午有時間沒? 還要陪我姐去商場呢。 明天呢? 有什麼事? 他沒說什麼事,只是用一種命令的口氣再問了一遍明天有空嗎? 不知道。我叫電話壓下了,心裡酸酸的,又有一絲愉悅,站在那兒竟想落淚。他是有妻子的他是有妻子的他是有妻子的。 站在陽台上,我看見,我看見這夏天的第一片落葉,在陽光里蹁躚。 X 月X 日 這夏,如扎了針眼的皮球,暑氣是一天一天的減弱了。秋,眼看看近了,咋就這麼快近了呢,早上起來跑步時竟感覺些許涼意了。 算算假期快要過完。 吃罷早飯,媽又埋進房裡趕做七中的校服。為了接這活兒,聽二姐說她不知找校長說了多少好話,最後還是承許給人家校長夫人做幾套西裝才爭來的。媽說,現在世道變了,凡是能掙錢的活沒有關係是做不來的。媽還說,鄉下老家好多大小伙子滿勁,找個下苦力掙錢的地方都要有門路的才行。一邊幫媽綴扣子一邊聽媽細說着人這一輩子生活的不易,聽外面有人敲門。 過去開了,見二姐夫一臉沮喪地進來。 “你二姐來了沒?” “沒。” “真的?!”二姐夫散了骨架似的墜進沙發里。 “你倆又生氣了?”媽戴着老花鏡從裡屋出來。 “昨兒早上她就氣囊囊地出門了,一天一夜沒回家。” 聽二姐夫這樣一說,媽和我都慌了神。 “這閨女,這死閨女會跑哪兒去呢?” “我懷疑她去找山東那個姓裴的人去了!”二姐夫氣得咬着牙說:“這回我倆非離了不可。”我看一眼媽。媽氣得直哆索,說:“小三兒,給你爸打電話,讓他回來。” 我沒給爸打電話。 爸一個人在平頂山打工掙錢已是不易,一丁點兒小事都打電話通知他,我不想去做,再說馬新峰這個人也該受些剌激了,誰叫他老與二姐彆扭呢。想一年前,二姐剛安排到學校教書時,他一天來我家不下三次,當時在二姐面前他那個依順勁啊,真是二姐說一他不說二的,可倒好,結了婚全變樣了。 二姐教語文是主課,他教地理是輔課,本來在學校他是輕鬆的,回到家裡不但啥活不做還總找碴兒罵二姐,能得吧你。二姐不回來才好呢!不想二姐卻回來了。傍晚時,二姐風塵僕僕地敲開門,見二姐夫在我家,不吭一聲倒頭就睡。 二姐夫氣呼呼地走了。 X 月X 日 正在早餐,爸回來了。 爸看上去臉色很不好,媽趕緊進廚屋端一碗稀飯出來。爸擺擺手說吃過了,然後就窩在沙發里抽煙。大姐一直低着頭不看爸,我就想是不是大姐與那個陣明燦同居的事爸聽說了。二姐也不敢看爸,是不是二姐去安陽與裴紅慶見面的事爸知道了。反正大姐二姐看樣子心裡都不安。爸突然回來,肯定是因為她們倆其中一個的婚姻之事。 吃罷早飯,大姐二姐正要出門。 爸無力地說了句,慧芳,你回來,我有事問你! 這時,一家人才明白爸一大早從平頂山回來是因為二姐的事。 “馬新峰給您打的電話?爸”,二姐問。 “他能不打嗎,你獨個跑去和裴紅慶見面,新峰能受得了!” “我也受不了他!” “當初幹啥吃的去了,婚也結了,又去見小裴。我沒你這個不長心的女兒!” 大姐停在門邊稍微勸爸了幾句,一努一努下樓了,是怕爸接着數落她吧。 “孩子大了,你還管恁多事弄啥,看叫你氣的!”媽在一旁說。 “再大也是自己的孩兒們,這不由人。”爸嘆了一口氣,說:“昨天啥時候了,新峰帶着哭腔打電話給我,說慧芳他倆過不成了。你說,我能放下這顆心嗎?” 二姐過去攙着爸的手,抽泣起來。 要說二姐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怨她自己。當初是她毅然決然離開裴紅慶的,也是她願意與馬新峰匆匆結婚的。如今,咋就有了悔意呢唉,這感情上的事情,真難說清。 忽然,痴痴地想起邵峰了。 天,陡然一暗,一場暴雨潑下來。 X 月X 日 經雨一洗,這天出落得異常的藍,淨,跟河底的青石板似的,一片兩片雲,稀薄的飄。不敢仰臉看,有種暈眩的感覺,與媽一道走在去二姐家的路上,一來是給二姐道個別,明兒就要去學校報道上課了,二來幫媽勸勸二姐和二姐夫好好過日子。 想假期展眼盡了,心裡湧出淡淡依戀,當時說是在報社實習學不到東西其實更多的是緣於生邵峰騙人的氣,便不去了,但指不定哪天他就打電話來,到底懸懸的心希冀着,如今要上學去,不知這一生還會不會與他相見,竟生出一段悵惘。 恍惚間,來到了二姐家。 二姐和二姐夫都沒課,在家裡看電話呢,見媽和我來了,倆人說笑着,又是拿飲料又是切西瓜,根本就不象生過氣的樣子,便為媽的擔心感到多餘了。 “天上下雨地上流,小兩口兒打架不記仇”看來這諺語還真有些道理。談了些日常瑣碎的話,臨出門走時,媽繃起臉對二姐說:“年齡一天天大了,可不是小孩子了,脾氣也該熄熄,別總恁任性,過日子可不是恁容易的事兒。” 二姐回頭看看了二姐夫,二姐夫搔搔頭笑了。 “我現在最放心不下了就是你了”回家的路上,媽對我說。 “我有啥不讓媽放心的?” “你倆姐吧好歹有個工作了,你呢,唉,現在國家又不分配了。畢業之後,咋辦呢?你爸又退了,咱家又沒關係又沒錢,該咋弄呢?” “大學生會沒飯吃,真在楓林找不着工作,我就去南方!” “那都是瞎說啊,你段叔家的二閨女段芬大學畢業跑南方這多年了,不是又回來了,越有錢的地方越難為人啊。” 我不吭聲了。 但我不承認媽說得是對的,照段芬那樣的大學生,我堅信是少數的。 X 月X 日 正做一段再也想不起的夢時,被媽來回的腳步聲驚醒。 媽正為我準備行裝呢,蘋果、桔子和方便麵塞滿了一大兜,還有換洗的衣服又塞滿了一大兜,媽,裝那麼多衣服幹嗎,十一國慶節又要放假回家了。 “飽帶乾糧、暖帶衣”,媽說完進廚屋忙活做早飯去了。 “小三兒,昨兒我接了一個男生打家的電話,問他,說是報社的你認識,誰啊?”大姐問我。誰呀,會不會是邵峰!心一陣亂跳,驚喜。 “他沒說他是誰?”我故意裝作若無其事地問。 “沒有。” “管他呢,報社那麼多人,想不起來了。” 大姐很詭秘地一笑。 吃罷早飯,正要出門去車站打車,電話響了。 媽說,是爸打來問我走了沒有的。我鼻子一酸,趕緊摧大姐下樓。媽邊送我邊說:“‘兒女都是債,無債不來’,我啥時候往哪去你爸從沒記牢過,閨女的事,他是樁樁都記得准哩,操心操到何時是個頭兒?”“小三兒,這一去都上大二了,再有兩年就要畢業了。”大姐說。 別了媽和大姐,近十一點鐘時,到了鄭大校園。 同寢室的幾個同學皆先我到了。和姜艷秋一道去報了到後,去金水河邊吃了碗涼皮,就坐在一棵柳下看《亂世佳人》。姜艷秋家是扶溝農村的,生活從來簡樸,學習卻很刻苦。同寢室八個人中,我們兩個最要好,許是家庭條件相當的緣故吧。 X 月X 日 昨晚同寢室姐妹狂聊,近凌晨一點多的樣子還是不能盡興,最後是安陽快嘴劉亞麗一聲吼:睡啦睡啦,不早了。大家才不再說話,漸漸入睡。 迷迷糊糊聽上鋪姜艷秋下了床,睜開眼看表,剛五點多鐘。 這艷秋,用功程度跟上高中時沒啥區別我看,總是早早起床背英語。 “你也不瞌睡?”我坐起身來問。 “嘻嘻,昨夜你們聊時,我睡着了。” “真有你的。” 與艷秋一道沿着金水河邊跑步。 早上的天,竟有些涼,跑起來,那一寸一寸的寒,和着細風直浸人的臉呢。偶 爾,河兩邊的樹一片兩片地掉着葉子。 樹與樹間,三五個人影晃動,儘是晨煉的人。 “董少男昨夜一夜不歸啊。”姜艷秋倒跑着對我說。 “真的?沒注意。” “報到時是小車將人家少男送來的。” 董少男家是洛陽的,長得很漂亮,模樣跟香港影星劉嘉玲似的,是公認的系花。 大一上半期社會實踐時,她結識了個據說是大商場的經理,一來二去,談上了戀愛。 那時候,她隔三岔五的就不常回寢室睡。寢室長方曉蕾問她,她說是回來寢室樓大門鎖上了,沒法,只好到鄭州她一個親戚家住去了。 大家權當她說的是真話,也沒人去再問她。 誰知,她常常夜不歸宿的事兒叫輔導員給知道了,狠克了她一頓。 吃罷中午飯,董少男向全寢室同學宣布了一個她的重要決定:她要到外賃房子 住,理由是今年要努力過英語六級。 “是不是他給找的房子啊?”魏珊打趣說。 “好寶貝,瞧你說的,本大小姐就那麼好被人擒獲。” 少男說着,揚起小背包,做個鬼臉走了。 X 月X 日 天,日勝一日涼了,寢室樓前梧桐樹開始大片大片掉葉子,不顯開學已一個多 星期。 本想吃罷早飯,去花池邊的小賣部打電話到家裡,可是劉亞麗喊,便與她一同 去汪松柏老師家了。 汪老師家離我們寢室樓近,越過一個藍球場,走不多遠,就到了他家的樓道口。 汪老師在學校人送雅稱“汪三千”,是因能背誦三千多首古詩詞的緣故,據往屆學 生說,這在省內外都很響。 這個教了大半輩子書的老師至今卻還是個講師,連個副教授都不是。與之相反 的是,同學們一致共認教課臭不忍聽的龔子敏老師因老公是省里的一個小頭頭卻非 但是教授且還任文播院副院長。為此同學們多有議論。 然而,這就是現實。 中午吃罷飯,剛躺下要午休,一個瘦弱的女生立在寢室門口說:“誰叫周麗呀, 樓下有人找。” 室友幾個便雀呼呼地擠在窗口往下看。因為平時只有男生來找,把樓道口的阿 姨才不讓進。會是哪個男生呢?一心狐疑下了樓。 天!花池邊站着的竟是邵峰。 他見我出來了,沖我笑笑。 我竟不敢往前走,是羞澀拴住了我的心。 “你來做什麼?” “看你呢。這幾年沒來,鄭大變化可真大。”邵峰環視了一下四周,樣子有些 尷尬。 一絲甜蜜蜜的顫動,傳遍周身。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下午到公園划船吧!” “你怎麼不問我有時間沒時間呢?” 突然,我想起了魏珊說的話——邵峰的妻子象振保的白玫瑰。 心,一下子冷卻。 X 月X 日 昨晚上罷晚自習,與姜艷秋一道抱了書本往寢室樓走呢,忽聽邵峰在樹影下叫 我,原以為他受了冷落下午就走了,不想竟又來,心中便泛起一絲歆動。 艷秋笑了一下說,我先走了啊。 邵峰就徑自過來,臉上掛滿的笑,在月光下,很是燦爛。 “你怎麼沒回楓林?” “不打算回去了” “你也不顧你的妻子,真是自私。” “現在就談咱們的事兒” 邵峰走過來挨我很近,用似乎命令的口氣說:“到校外走走?!” “不行啊,寢室樓道要上鎖的。” “好吧”邵峰甩了一下頭:“記住,我想你!” 我無語。 心,碎了一地。正要轉身離開時,邵峰卻先自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不知道 該怎麼辦? 輾轉一夜無眠,起床後,頭漲疼。 看看寢室只落我一個人了,便不去教室,想依着桌子寫些文字。心裡太亂,太多的話,沒有組織地撒潑在了紙上。 “嗬,一個人躲在這兒寫情書呢。”董少男拎個背包,鼻子尖沁着細汗,看樣子是一路小跑上來的。 “才不象你呢,總寫情書。” 董少男哼起《快樂老家》,笑着過來想捧我的臉,躲過了。 這是個樂天派的女孩,尤其是感情上的事,看得很開。 室友們誰不知道,她在學校還有個地下情人呢。 “找個愛我的做丈夫,找個我愛的做情人。”這是常掛在她嘴邊的話雖然與同 學們談起來,也一樣反對,但內心總是嚮往人家那份從容與不羈呢。 X 月X 日 天寒了。 昨下半夜,被凍醒了幾次,因為被子在柜子裡放着,怕驚動室友睡覺也沒去取, 早上起床後,頭有些發熱,四肢酸困困的。 洗漱回來喝了幾片感冒通,見劉亞麗坐在床沿哭呢,問時,方知她的牙又流血 了。亞麗平常活潑潑的,好說好動,自從四五天前牙齦流血後,變得沉默多了。 她總懷疑自己得了什麼大病,起始魏珊和商丘的趙曉霜總笑她說,你的牙出血 是上帝見你說話過多的緣故,這下可好,話少了,寢室里少了挺“機關槍”。 可不想,她的牙竟出血不止,室友們就再也不敢開玩笑了,私下還偷偷議論。 “亞麗,去醫院看看吧,我陪你。” “昨兒與姜艷秋去河醫大看了,大夫說是牙齦炎沒事的。” “有啥感覺不舒服的?” “渾身沒勁兒,再就是胳膊上起了好多紅點。” 說着,她捋開袖子讓我看。細嫩白晰的胳膊上泛起了密密的紅斑。 我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因為我想到了小時候看的日本電視片《血疑》,裡面 的女主人公幸子,我不敢往下想了。 匆匆安頓亞麗躺下之後,緊跑慢跑來到教室,叫上班長和董少男一邊給劉亞麗 家裡打電話一邊去通知輔導員。 亞麗住院了,同學們心裡蘢罩了一種不祥的陰雲。 X 月X 日 一陳冷風和雨,天便陡然秋了。 連續幾天忙於上課和到河醫大照看亞麗,精神很是黯然。亞麗的病,確診為敗 血症。這消息傳遍了文播院的角角落落,就連平時不認得亞麗的同學,吃飯場上也 都議論她的病呢。剛剛二十歲的姑娘,就如一枝燃燒亮麗的花朵,一陣風就要熄滅, 尤其是朝夕相處的室友們不能接受這個現實。 “亞麗死了!” 一大早,這個可怕也是意料之中的消息在寢室樓傳開。雖然,心理上早有這個 準備,但聽到消息後,寢室里還是哭聲一片。 生命難道這樣脆弱?!明明一個活潑潑的女孩子說不行就不行了。死亡的話題 引起了同學們廣泛的深思。 活着,就要有活的質量,就要敢愛敢恨董少男的一番論引起了好多同學的共鳴。 為什麼古代男人能有三妻四妾,現代男人能包養二奶,女人們卻不能大膽追求 為自己的所愛呢。女孩子也是人! 她的這一番話,到底讓我惦起楓林的邵峰來了。 X 月X 日 小雨,淅零淅零下着。樹葉,在雨色中漱漱掉落,如秋天的嘆息,濕巴巴地粘 在地上不動了。 撐小傘到小賣部往家裡打了電話,媽接了,沒等我問家裡情況,媽便是先叮囑 我多添衣服,又叮嚀我不可仔細錢多吃吃好,叫身體養得白白胖胖的,笑了說,媽, 你不想讓女兒嫁人了吧? 媽就說,找住男朋友了,一定要領回去讓她看看再決定,不能學大姐二姐了。 放了電話,心裡瀰漫出感激和溫馨。 今天星期六。 也不去大教室複習功課,獨個打了傘來到金水河邊。 河邊的柳樹下,一對兩對戀愛的人呢,相依了偎在一把傘下,親昵地說着體己 話。雨絲,蜜吻着河面。腦里顯出了邵峰的影,模糊的,認真地想,更加糊模了。 心一顫,覺得自己異常孤零。直想倒進他的虛幻的懷裡了,身體酥得要融。 每每晚上熄了燈,室友們高談闊談感情事的時候,會想起邵峰,想着想着,就 覺得那方枕是他的肩膀呢。 便往回走,腦子裡有個強烈的念頭:邵峰來了! 誰知他真得來了! 寢室樓前的花池邊站着的那個瘦瘦高高的男生明明就是他,真的是他,果真是 他啊。淚水,湧出了眼眶。 放慢步子,我不自覺地將傘壓得很低。我為什麼不自覺地將傘壓得很低呢,我 害怕他發現我,又害怕他看不見我。 “周麗”是邵峰在喊我了。 “嗯” 不知為什麼,我看見了他,我竟象一個委屈的孩子似的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 麼這樣委屈,是思念是孤單或是什麼 他說,自從那次回去後他不能安心工作了。 他說,他天天想我夢見我。 他說,他準備跳槽。 “到哪去呀?” “省報公開招聘記者,我來應聘。這樣離你近了,天天可以來看你了。” “我有什麼好看的?看我幹什麼!” 他站在雨中一言不發了。他咬着嘴唇,直直地看我。雨水,從他的頭上臉上流 下來。 我為他打起了小傘。 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一抖,掙脫了。我們肩並肩地出了校園。 我們說了許多話。 我們說的儘是實習那段日子裡的舊事。 他說,賈中民到省電視台了。 他說,為了我,他準備搏一搏,爭取進省報重新開始生活。 不知何時,我們的手纏在了一起 X 月X 日 愛,竟讓我如此糊塗! 一大早,從昨晚迷夢中醒來,想起邵峰是個有婦之夫,再回想大姐那種痛苦和 讓爸媽生氣的情景,很是悔恨自己的輕薄了。涼風,從窗子透進來,室友們說說笑 笑忙活着,我一臉茫然出了寢室。 天,已放晴,雨水洗過的校園顯得異常清新。一串一串圓圓小小的晨曦,從枝 梢、從高高教學樓頂飄下。花池邊、甬道上,三三兩兩是晨讀的身影;操場上,一 群男生穿着背心熱火朝天地打籃球。 一定要將邵峰忘掉!心裡暗暗下着決心,可轉念竟有他也許不會有妻子的僥倖, 於是又忘情陶醉這一瞬了。 到底來到了小賣部公用電話旁,到底還是撥通了邵峰的手機。 電話振鈴時,手一抖,又叫話機壓下了。 “你這小妮真是的,電話接通了,咋又掛了?” 小賣部女老闆一臉迷惑與不滿地看着我。 竟忘了說聲“對不起”,痴痴地轉身走了。沒走多遠,那女老闆就喊:“呃你 的回電。” “小周,”是邵峰的聲音:“一看區號0371就知是你打的” “對不起。我將你的號碼與我二姐夫的號碼記渾了” 說罷,我將電話壓下。 恍恍惚惚,這一天,不知怎麼過的。 X 月X 日 看看天已快近國慶節了。 日子過得平淡無奇,吃罷晚飯與姜艷秋一起到長明燈教室學習,路上艷秋說: “這幾天,咋不見他給你聯繫了?” “可能在家備考吧” “你愛他麼?” “他有妻子。” “比我強多了” “怎麼回事?” “國慶節我要回家換表記” “換表記?” “就是定婚。其實男方早就要求定婚呢,我一直推,看看這次是推不過去了。 唉。” “那男的是誰?” “我的恩人。從初中到現在都是人家出錢供應我呢。” “你不愛他?” “更多的是感激。我不能壞良心。” 原來姜艷秋早就與她家臨村一個鄉鎮企業家的兒子定了婚。 大二了,同學們明顯出現了兩極分化,一類就是混文憑的開始瘋玩,一類是想 考研的學習照樣刻苦。相處一年多了,男女同學之間相互了解的也多,班上就有一 對兩對開始談起了戀愛。 室友吳一曼與班長常浩的戀愛關係是公開化的。兩人形影不離,甚至去餐廳吃 飯也混到了一起。 “走,奧斯卡影都看美國大片去!”剛到長明燈教室門口碰見他二位。 “我倆才不去呢,當燈泡啊”艷秋打趣說。 “去去去,一邊去”吳一曼說。 “班長若真有心,改天請我們寢室的搓一頓。” “那還不是現成的。明天中午,一曼通知你們。” 看他倆幸福的樣子,說實話,心裡挺羨慕的。 坐在長明燈教室,思緒卻飛到了邵峰那裡。 他現在在做什麼呢? X 月X 日 天晴得可以,雖然還熱,卻能感覺到風吹,一片兩片掉落的梧葉暗暗起伏。剛 上完課,正要收拾書本出教室,吳一曼來到跟前對姜艷秋我倆說:“中午,水滸村, 常浩請客。” “說說玩笑的,就當真了!” “早想請大家呢,常浩說。”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艷秋一笑牽起我的手,說:“我倆先頭走。” 本不想去的,是打算學校食堂吃過飯後回二姐一封信呢,看看不能掃了人家的 興,便與艷秋一道鑽過過樓廳,往校園外走。 忽然竟奇怪地感覺到:邵峰在校門口等我呢。 一抬眼果真就看到他站在大鐵門外,左右地走,馬路上的汽車來來往往。他明 顯也看到我了。 他在沖我笑。 我朝他也笑了笑,低着頭過去。 “呃,周麗你幹嗎呢?” 艷秋剛要過來撈我手,看到邵峰了,就不好意思退回去。 “給一曼說聲” 艷秋含笑地點了下頭。 陽光燦爛。 我和邵峰並了肩一起往前走,隨意識往前走,我們好久沒搭一句話,來到了綠 城廣場。一群鴿子,在廣場半空飛來飛去。草茵邊的石椅上,依偎着一對兩對青年 男女。 “來考試的?”我問他。 “十月十號才考,是來接你回楓林的。” “不相信。” 邵峰一下子握起我的手,眼睛脈脈看着我。心裡潮起了一絲顫動,禁不住眼裡 泛起一層霧水。 他就捧起我的臉,吻。 我一陣暈眩。陽光,碎銀一般撒了一地 X 月X 日 昨天與邵峰坐綠城廣場聊了一下午,心裡很是感動他能跑這麼遠到省城接我, 更不忍心冷落了他,雖然理智一邊邊敲擊着:這樣的愛不會有結果,這樣的你可能 要陷進泥淖,然而在他身邊終是不肯離去。 心情複雜又矛盾。天,不知覺竟已黃昏。在燈光斑駁里,跟邵峰街上走着,心 異常斑駁。 菊香齋里吃過飯後,要回去了,邵峰卻要我陪他到奧斯卡影都看電影。 沒有答應他。送我到校門口時,我不敢去看邵峰的眼睛,因為我怕,我怕我禁 不住他再次邀我。 匆匆跑進校門口。就象打勝了一場戰役,心裡鬆了一口氣,可瞬即又為自己這 樣狠心而不安,而內疚了。邵峰跑了這麼遠來,卻不去問他夜裡住哪裡,怎麼辦, 深深自責於自我的自私了。 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覺。 一夜亂亂的夢,起來時直覺是踩在了棉團上,身子輕飄得可以。上完上午的課, 下午便可以回家了,寢室里的人忙着整理行李。姜艷秋卻木木坐着。知道她心思, 想安慰幾句,又恐惹起更多的傷懷,便笑着對她說:“咋跟個林黛玉似的?” “我會象林黛玉!?”艷秋一揚臉,風風火火打理起行囊。 姜艷秋是個爭強好勝又堅強的女孩子。 邵峰已到寢室樓下等我。 很內疚地走過去低聲問他:“昨晚在哪睡的?” 邵峰呵呵一笑,沒有抱怨的意思:“賓館。” “我們還要上半晌課。” “你去上課,我在校園裡到處走走,鄭大也是我的母校啊,現在有些陌生了。” “嗯。” 兩節課上完,後面便是自由安排時間。 校園裡空前熱鬧,主道上走滿了打着背包的學生,有的是外出旅遊的,有的是 回家的,我抱着書本花池邊看看、金水河邊看看,不見邵峰的影子,正要拐回到小 賣部打電話尋他呢,他依着一株梧桐樹喊我。 我們一同到了車站。 我們說呀笑呀坐到了開往楓林的車上。邵峰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我由不住依 在了他的懷裡。 聽着他的心跳,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可是一到楓林,可是一下了客車,我就象從雲端墜入了現實。 我不能這樣。 我怎麼會愛上一個有婦之夫?! 我一句話不說,匆匆坐上一輛三輪迴家去了。天,竟異常的悶熱。 X 月X 日 再也睡不着了,就早早起床。 不回家時,想家;回了家呢,又想快快離開家。本來辛辛苦苦為生活操勞的媽, 還要為大姐的婚事操碎心,姐說,媽的脾氣越來越變得不好,動不動就發火;而大 姐呢一來因為腿有殘疾悲觀的原因吧二來可能是因那個陳明燦遲遲不離婚,媽一吵, 聽媽說她就臥床不起,班也不上飯也不吃。唉,愁死人。 昨下午到家時,媽正坐客廳沙發上抹淚,而大姐呢躺在臥室的床上抽煙,滿屋 子煙霧繚繞的,開開門直嗆人。 媽說,你大姐現是不吸煙就喝酒,活活要叫我氣死。 勸導媽一番後,恨起那個叫陳明燦的男人了。但轉念一想,也怨大姐,又惦起 邵峰來,就悲嘆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呢? 為什麼我們姐倆都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呢?! 本打算今天去找那個陳明燦談談,將想法對大姐說了,大姐不讓去,說,她會 處理好的。 接着姐便一陣嘔吐。 剛要叫出聲,大姐揮揮手止住我。一切的一切,我瞬間明白了:大姐懷孕了。 “他怎麼會這樣?” “不怨他,怨我。” “你沒對他說?” “十月份,他就要叫離婚手續辦齊。” “要是辦不齊呢?” “我不回悔!” 一方面挺佩服大姐為愛情的勇氣,一方面又深覺大姐挺不值。 X 月X 日 正在洗刷時,媽喊我,說是有電話。 往後讓了讓頭髮,過去接了,是邵峰的。一陣激靈,拿眼瞟了一下媽,媽戴着 花鏡坐沙發上綴扣子呢。 “去石人山吧?”邵峰說。 我一愣怔,沒接腔兒。 “魏珊也去的。”肯定是怕我不去,隨機這樣說的。 “我想想” “行,我半小時再打電話過去。” 說實話,我是想去,不管去哪裡只要和邵峰在一起。 我多麼想每時每刻都和他在一起的,可是我明顯感覺這樣很危險。 “誰打來的電話?”媽問“同學,喊着去石人山玩呢。魏珊也要去的” “你們去吧,反正家裡也沒啥事兒。” 媽啊,女兒對不住你了邵峰不是我的同學,是我愛的男人,是個象大姐愛的男 人一樣可能會讓你生氣的男人,因為這個男人也有了家小兒! 坐上開往魯山的公共汽車,魏珊沒來。 邵峰是象徵性打了個電話給魏珊的。但魏珊不願同往,邵峰就交待她為我們當 個擋箭牌,她滿口應允。 車到魯山時,天已黑了。 每一次與一個男人要度過漫長的夜晚,心內充滿了新奇與不安。 找了個賓館安頓下。 邵峰一把攔過我的腰,幾乎要把我攔斷。 他輕輕低下頭,用額柔柔地摁我。他捧起我的臉。我閉上了眼睛。 他細細地吻我。 我化成了一片輕雲 我們和衣而眠,各睡一張床。半夜時,他過來溫柔地解我的衣服。 我不動了。他顫動着將我的上身剝開,他俯下身吻我的胸脯,一點一點移動着, 噙住我的乳尖。 他的手往下展展地研去。我一陣驚恐,推開了他。 他倒在一旁。 我睜大了眼睛等待天亮。 X 月X 日 天剛麻麻亮,便叫醒了邵峰,走廊里來來去去幾個人看來也是去石人山風景區 的,其中一個婦女奇異地看着我與邵峰從同一房間裡出來,是不是看出了我與他的 年齡不相當了?因為我們畢竟相差十二歲,一低頭,我不敢看那婦人異樣的眼神。 走到街上,賣小吃的賣菜的,推推擁擁擠占着地方。一陣風切過,方覺自己穿 得少了。抱着膀子,和邵峰一路小跑到馬路對面的汽車站。 這是發往石人山的專線車。 邵峰將我安頓坐下之後,說:“我下去一會兒。” 看他瘦瘦高高穿過一片人群,往街拐角走去,心裡湧出許多愛意。在他跟前, 我就象小時候跟着爸一樣,有一種厚實的依靠感。 東方的天,泛出了一片紅暈,就象一朵胭脂在清水裡慢慢潤開,散遠。太陽, 走出來了。邵峰提着兩個大大的塑料袋走過來。他的頭髮,跳躍着太陽的光線。越 過車窗和人的肩膀,我不敢再去看他,我明顯覺得他在看我呢。內心充滿了差澀和 幸福的淚水,一如楊葉上含滿的露珠。 “給穿上”他從一個塑料袋裡掏出件黃色的毛衣。 “不穿。” 他不好意思地抬眼看看,車內人很擁擠,沒有人注意我們。 他為我撐起毛衣的領口,我白他一眼,掙着身子穿上了。他爬上我耳根說了句 :“你真美。” 我的心盛滿了顫抖的愉悅,一如清晨盛滿了羞紅的晨曦。 石人山,山奇水美。 一級一級地上着山階,我的心始終陶醉在他的眼中。他的眼看了我的眼一下, 我的眼看了他的眼一下,我們笑呀笑呀地飛起來。 我們接吻,在森林的邊緣。 我們吻着躺下,草和樹木和花的香氣圍繞着我們。我們就是兩棵草、兩株樹, 兩縷交纏在一起的花香了我的生命滿是他的吻了,宛如林子蓄滿鳥叫。 X 月X 日 昨天登上玉皇頂時,天已昏黃。 我們租得一間木屋。木屋構築崖邊,推窗借着一痕細月,看見黑乎乎的山谷、 森林。一陣狂風浩蕩而來,吼聲盛大,掃得木屋吱吱細響,我們淹沒在風中好象脫 離了塵世。 邵峰擁着我。 我埋進他厚實的胸脯,輕輕撫摸他的心跳。 他的生命包裹着我。我們慢慢熔化,凝固在一起,如一枚琥珀。 “給我”他悉悉索索解我的衣服。 我暈倒在他的呼吸里。 生命遺忘在他的蜜吻里。他沿着我的身體下滑。他很輕地撥開我。一絲掩藏很 深的悸動,粲然湧出,我一個顫動醒了。 “不,”我推開他,護住我的身體:“不!” 他很粗暴地搬開我的雙手,他很沉地喘着氣,他把頭很低地埋下去。 我掙扎着,心裡充滿了恐懼。 我想喊,卻喊不出聲來,一千聲叫喊瘋狂地衝撞着我的心壁,他很瘋狂地衝撞 着我。 我明顯覺得他的慌亂。 一股剌心的痛之後,我發瘋地對自己說:“我愛他。” 一朵明媚的陽光打進來,照着他的額頭。 這是一個男人的額頭,是我心愛的男人的額頭,我忍不住垂下頭低吻。邵峰醒 了,我泅進他的眼睛裡,不想活。 我的淚,流進了他的眼中。 他撫弄着我的頭髮,抬起脖,吻我的淚滴。 陽光,從我們相觸的睫毛濾過去。我們化作了兩片透明的白雲。 一次一次,我們激情又疲倦。 我們享受着彼此的愛與青春,陽光、風和鳥叫淹沒了我們居住的木屋。 X 月X 日 連續幾天,我躺在寢室里不想去上課。 與邵峰在一處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想,也挺快樂,可一與他相別,我的心裡就 很亂很草很苦。 明明知道他已有了妻子,但我寧願不相信這是事實,寧願欺騙自己。在他面前, 我儘量不提及這樣的話題,可自己獨處時,又總在想下一次見面了好好問問他到底 是怎麼想的! 從歡樂的頂端跌落進痛苦的谷底,又從痛苦的谷底上升到歡樂的頂端,我就在 這極度痛苦和歡樂中打發着一天一天。眼看着同學們說說笑笑,我卻陷進內心左右 擺動的情緒里不能自撥。 “國慶節來了後,你跟變了個人似的”姜艷秋說。 “你們的故事,進展到了哪一步?”我嘆了口氣,轉移話題。 “我不想壞良心,他人不錯,就是文化程度低了些。” “定婚了?” “定下了。他說要來鄭做生意。” “那你也快成董少男第二了?”我打趣她說。 “看我打死你。”姜艷秋笑着要打我,我笑着跑開了。 我們笑嘻嘻地上了樓,進了寢室。 “周麗自來後神魂顛倒,據本姑娘觀察從裡到外變化驚人啊”吳一曼一隻手背 在身後,一隻手指點着我說。 “去去去,一邊涼快着,要說變化你是最為顯著的一員。” 我們笑倒在一團。 夜深了。 校園裡很靜,聽得見窗外樹葉在風中掉落的聲音。躺在床上,我閉着眼睛想: 此時,他在做些什麼呢? X 月X 日 一大早,同學們中間就已傳開:中原電信分局要來寢室安裝IP電話。這無疑是 個皆大歡喜的事情:一來電信部門增加了收入二來方便我們這些出門在外的學生。 寢室樓里的同學都很興奮,好象跟自家安了電話一樣,吃飯下課碰見面都會樂滋滋 地說一聲:別忘叫電話號碼告訴我哦。 上午一上完課,室友們紛紛聚攏在吳一曼周圍,叫她責令班長常浩去電信局給 大夥購IP電話卡,因為他曾在省電信局實習過,且廣為流傳的是他的一個舅舅是省 電信局的副局長。雖然我們也不想討到多少便宜,但藉機讓常浩為我們跑跑腿還是 一樁不錯的美事。姜艷秋說。 我們寢室的電話,下午才安裝好。 當知道電話號碼之後,我悄悄跑出來。我一個人跑到金水河邊的書報亭,要通 了邵峰的手機:“我們寢室安電話了。” “我就說明天去鄭呢,一來參加考試,二來去看你。多少號啊?” “7990012 ” “想吻你。” “我不想。” “有沒有什麼異樣的感覺?”邵峰很輕的聲音。 我知道他是怕我懷孕了,我的臉一下子紅通通的:“你真壞,我掛了。” “明天見” 往寢室走時,我看見金水河裡滿河的夕暉,鱗鱗閃爍。那光浮動着河岸,走在 岸上,宛若走在一個夢幻的世界。 X 月X 日 因為知道邵峰要來,早早就睡不着覺了。 楓林離鄭一百八十多里,如坐依維克走高速路也就一個多小時就到了,他要攆 到八點鐘前去《河南都市報》院內參加應聘筆試,還來鄭大找我,想必在六點多點 兒就要趕到。 校園裡瀰漫一層薄薄的霧氣,花池裡白的、黃的、紅的菊花,像一粒粒彩燈, 散着微弱的光,走在池邊石子小路上,如走在漂緲的天宮。 想自己是織女呢,穿過浮動輕霧的教學樓前空地,便可見到心裡含着的牛郎吧, 不由一笑,心裡充滿了蜜汁。 “小周”竟是邵峰在喊哩。 是不是幻聽?疑惑時,看到霧氣里影影綽綽那就是他,低頭走過去,霧氣在身 旁散開。 他不言語,握起我的手。 我也不言語,看他一眼,眼眶裡溢滿了淚水。我們牽着手,往前走。 馬路上沒有霧氣,趕早的汽車,在我們世界之外呼嘯而來、呼嘯而去。 他移動在我的心裡,我移動在他的心裡。我們就象移動在一個巨大的愛心裡, 周圍的一切都不復存在。 一輪小太陽,不知何時出來了,紅紅的,如牽引着我們往前走的車輪。 “我去開一個房間,你在那裡等我。等我考完試。” “嗯。” 一束束陽光,絢爛、明麗,散散亂亂撲下來。淹沒在五顏六色禮花勃開的虛空 里,我閉起了眼睛,我的頭微微暈眩,我的身子輕得就要傾倒。 第一次住進這麼好的賓館,我有一種強烈的墮落感。 看着賓館裡來來往往走動的人物,個個是大官富商的模樣,想起爸媽掙錢的辛 苦,便長嘆於這人世間的不公了,同時,我也切膚感到自己出入這種場合的不適應。 我覺得自己正在變壞。 我想逃走。 馬上離開! 開開門要走的時候,我想起了邵峰。是對他的愛,拴住了我的腳步。 近十一點時,邵峰考試回來。 剛要問他考試得如何,他一把攔過我,吻得我喘不過氣來。 他又在解我的衣服。 “除了這,你還想做什麼?!”我一下子推開了他。 他呆呆地看着我。 一種複雜的情緒奔涌而出,受騙、自卑、甚至憤怒。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終於問出了我想問的話。 “我為啥來這裡應聘?還不是為了你!”邵峰說。 邵峰說,我回去就跟她離婚。 邵峰說,只要你不回悔,我一定娶你。 邵峰說,喏,這是幾萬塊錢,你先拿着,你一畢業,我們就買房結婚。 我的淚擦也擦不斷。 他吻我的眼睛,吻我滿臉的淚水。 我在他的吻中順從,坍塌。他吻我的鼻尖,吻我的唇,吻我的身子。 我在他的吻中焚燒,我覺得自己已燒成了灰燼。 X 月X 日 第一次在外面留宿,很是擔心室友們的焦急,更怕她們向家裡打電話詢問。天, 早早的就已睡不着了,坐起來,看身旁躺着的邵峰,更深悔於昨夜的事了。 每次都是這樣見不到他時,想他,可想過愛過之後呢卻是無盡的內疚和悵惘。 沒有驚醒邵峰,我輕輕掩上房門走了。 大街上空寥寥的,街燈還亮着,不遠處有個環衛工人,一下一下地掃落葉。一 陣風過,我打了個激靈:早晨的天,已很是寒冷了。 我由不住想起了在平頂山打工的爸來,眼看看快六十歲的人了,為供應我上大 學而辛苦地操勞。可是自己呢現在不但不好好用功學習還與一個有了妻子的男人談 戀愛甚至同居! 淚,叭達叭達掉下來。 從此,與他一刀兩斷。 一步一步走回校門口時,天已微微的亮了。 我不敢回寢室,怕同學們取笑。直接去了長明燈教室,攤開英語課本時,姜艷 秋和魏珊急匆匆跑進來。 “周麗,昨夜失蹤到哪了?!” 我朝她倆淡淡一笑。 姜艷秋沖魏珊擠擠眼,魏珊吐了吐舌頭。她倆似乎明白了發生的一切。 “周麗,想不到平時恁文靜,做事咋這麼出格!”姜艷秋說。 “實習時,我看邵峰對妻子還挺好的。”魏珊說。 “你們都別說了!”我捂着耳朵,突然想哭:“我與他斷了!” 吃罷早飯剛回到寢室,吳一曼就嚷:“周麗,電話”我過去接了,一聽聲音是 邵峰的,便掛斷。 誰知下得寢室樓,見他在花池邊左右徘徊等我呢。 趕緊加速往教室里走。 “小周”他攆過來。 沒有理他。 “我以你的名義存下了,在建行。”說着,他往我衣服兜里塞一樣東西。 掏出一看,是張存摺。 又羞又惱又恨,我抓起存摺撕碎,往地上一扔:“你看錯人了!” 中部 X 月X 日 刮了一夜風,天,晴冷。 枯乾的桐枝,亂亂伸着,仿佛向上蒼祈求一場暴雪。圍着一條白圍巾,埋下頭, 我一步一步往教室走。 天寒了,早讀的學生稀稀拉拉的沒幾個。 與邵峰斷絕來往後,神情時不時恍惚。艷秋說:靜靜心,咱倆一塊兒努力考研 吧。我看看她。 她又說:寢室里除了我倆家庭條件差外,其他幾位家裡門路廣,大學畢業是不 愁分配的。 是啊,我們要考研。我說。 我倆又象上高三那樣啃起了課本。 日子過得一緊,倒叫那些不順心的事給忘了。可我日甚一日感覺到身體內不斷 地發生着某些變化,例假上個月沒來,一二三四五,看看五天后還來不來,會來的, 會來的,我安慰着自己。說實話,我從沒想到自己會懷孕,一直認為自己不會的。 可近日來,那股強烈的飢餓感和嘔吐,使我大感不妙。 姜艷秋昨兒下午回家帶棉衣去了。 就是她在,我也無法向她傾訴自己此時此刻的感受啊。一滴淚,掉在了課桌上。 多想有個人陪我一道去醫院問問大夫。 我知道時間耽誤不起。找誰呢?我想起了邵峰。 “你能不能來一下?”我悄悄來到小賣部邊給他打電話。 “小周,你為何總是不接我的電話!” “不想接。” “今兒又為何想起我來了?” “誰想你啦。我出事了。” 好半天 ,他才說:“真的?”聲音里充滿了溫柔與體貼。 我的心暖和得化成了一片水。 很餓,可看見學校餐堂里那油汪汪的菜就一陣噁心。 跑到小賣部賣了七八個桔子,站在風中吃起來。過往同學,看我大冬天的佇在 風中狂吃涼水果,目光里加着疑惑呢。 管它呢,先不餓再說。陡然就望見了邵峰掂着兩個大包從校門口走過來。 那是他麼? 是他是他是他心,不由得一陣狂跳。 他問,多長時間了? 我別他一眼,不說。 他說,去河醫吧。 我說,你考上《河南都市報》了嗎? 他呵呵笑起來還信中國眼下的考試? 原來他打通了某些關節,雖然分數低了點,還是聘了個駐楓林記者站長的位置。 我略帶調侃地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呀。 他笑笑道,在中國辦事很複雜其實也很簡單。 我不解地看看他。 錢,他吐出了一個字。 我的心緊緊得發冷。 X 月X 日 昨夜不知何時,天下起了雪。 早晨起來,滿校園的白,剌得眼疼。找個藉口叫魏珊替我請了假,便圍上圍巾 出了校門。 邵峰穿着一件棕色的皮大衣,背着手,真跟個領導似的,在等。 昨兒商量好了一道去河醫看婦產科大夫。 “昨晚又回楓林了?” “沒啊。” “皮大衣從哪來的?” 我瞥他一眼。 “丹尼斯商場買的”說着,他從身後遞過來一個購物袋:“也給你買了一件。” “你別給我買東西,我不會要的。” 他呵呵笑起來:“已懷上我的孩子了,還不要我買的東西。” 我羞得滿臉通紅。 就是不要,我賭氣徑直往前走。 他跟在我身後,開始講以前從沒給我講過的他所謂的生存的道理。 原來,他只是鄭大的一個自費生,畢業後,國家沒得分配工作,他就通過高中 時期教過他的一位地理老師認識了《楓林日報》的方總編。 他說,我就抓住方,重點投資,結果呢那年正規生進不了報社,而我卻進去了。 他說,一個人有點文才就可以了,但不能文氣太濃了,文氣濃的人,在社會上 是要被淘汰的。 “你是說我接受了你,心甘情願當你的情人,就不文氣了是吧?” “我不給你說那麼多,你這人真沒治!” “我倒要聽聽,說吧。” “你難道真的不愛我嗎?不是的。你不愛我,就不會跟了我。”他有點油嘴滑 舌。 “誰跟了你?!” 他環起我的腰,說:“你愛我,可你不相信我,更多的是你不相信自己,確切 地說,是你不知道你需要什麼!” 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在幸福面前,你是既索取,又畏縮。這是中國人文 化的悲劇。” “同志哥,你是有妻子的啊。” 我白他一眼。 婦產科一位白白胖胖的女大夫將我一番折騰後,冷冷地說:“時間過了仨月, 藥物是不管用的了,要做人流。” X 月X 日 一覺醒來,還意為是在寢室里睡,正想喊上鋪的姜艷秋呢,忽看到了另張床上 躺着的邵峰,方憶起昨從河醫做手術出來,就來河南飯店住下了。 房間裡的暖氣很盛,似乎有些熱。 我趿了拖鞋,去拉窗簾,下腹隱隱有些墜痛。 想起已近三個月的生命,就那樣生生地被做掉了,內心裡充滿了自責與內疚。 我是一個很好的娘嗎?我能做一個很好的娘嗎?我開始對我人性中隱藏的惡撕 心裂肺地苦痛了。 是床上躺着的這個男人讓我看到了惡。 他明明就是生命中的一面魔鏡,自從與他有了深層次接觸之後,一時間,行走 在世上,我總有種形同醜陋的骨骸的感覺。 也許,真實就是這樣。 也許,這樣就是生活。 男人,會使女孩變成女人;男人,會使女人變得複雜。 邵峰到街上給我買回來了許多滋補品,在這個房間裡,在這種溫情下,我覺得 自己是個幸福的女人。 我不願意走出這個房門。 “你是怎樣給寢室人說的?” “我打電話給魏珊說我們回楓林了。” “我媽和大姐要往寢室打電話怎麼辦?” “那有那麼多事兒的” 我多麼想忘掉我所熟悉的一切,甚至家庭和朋友。 我多想跟邵峰一同去一個陌生的城市結婚、生子,然後慢慢老去。 X 月X 日 住在這個房裡不出門,不顯已經三天。 打開窗簾看院子中間花園裡的雪,一點點融化,甬道上乾淨淨的,泛着紅亮的 陽光。天,放晴了。 邵峰窩在沙發里翻看服務員送來的《鄭州晚報》,電視裡正熱播着早間新聞, 手機響了。 邵峰一臉慌恐地示意我將電視關掉。 “我在南陽!”他說。 他說這句話時,眼睛直直看着我,我扭過頭去。我知道是電話是他妻子打來的。 “不是跟你說過了嘛看情況,明天能回去了就回去。” 他支支整吾吾地結束了談話。 他合上電話後,涎着臉過來吻我。 一把推開了他:“為什麼要給她說謊話?” “你讓我怎麼說?” “你不是說要給她攤明嗎?” “等你畢業。” 我不好意思再去追問,因為我覺得自己在做一件不道德的事情。 “我是第三者麼?” “愛情不存在第三者”他說。 他說,他們兩個沒有感情。 他說,他見了我有一種重生的感覺。 他說,我是他的唯一。 “你也是我的唯一” 我爬進邵峰懷裡,轉動他胸前的紐扣。 我愛他,就要愛他所有的過失和缺點。飄浮很久的心,沉實和堅定了下來。 X 月X 日 送走邵峰後,我回學校。 天,晴冷。校園裡失卻了往昔的熱鬧,雖然是早餐時間,只在操場上有一拔兒 打籃球的男生外,很少看到人影兒。 好象走進了一個陌生的地方,抑或是自己陌生了許多,一步步走進寢室里,以 往雀雀呼呼的室友們吃驚地看看我,也不言語,個做個的事去了,似乎我不存在了 一樣。 陡然覺得與這個氛圍格格不入。 許是她們生了我的氣吧因為這一去就是近一星期不回寢室,還是和一個她們知 道的有婦之夫。 她們哪能知道我的委屈和愛呢,她們哪能了解?! 管她們怎麼想呢,反正我是下決心沿着這條路走下去了,反正我知道我愛邵峰。 愛,沒有對錯。 姜艷秋扯扯我的衣袖,朝我丟了個眼神。 我和她一道出了寢室門。 “你是怎麼搞的?四五天不回來也不給大家打個招呼。” “邵峰不是跟魏珊打電話了嗎。” “打電話也沒說要出去這麼長時間呀,大家都很擔心你是受了人家的騙。” “為什麼我的戀愛你們認為是受騙?!” “少男才被人甩了,還懷上了那個男人的孩子。” “董少男懷孕了?” “少男一直意為那個男的很愛她,誰知那個經理在外面包了幾個‘小’呢。” “啥事咋會都讓你們知道?” “魏珊和機算計系的幾個男生去他們那個商場打工聽說的。” “少男不是說她是和那個男經理只是套着感情玩嗎?” “你真這樣意為?!” 想想快要春節了。 黃昏時,天又陰鬱了下來。 X 月X 日 天,一片兩片飄着零星的雪花;不見樹枝動,卻分明感到有風如針剌。 要期末考試了,平時學習懶散的同學,也將學習抓得緊了些。早自習堂上,座 無虛席。 董少男也搬回了寢室住,雖然室友們知道其中另一緣由,可誰也不願說出,她 更不願意提及。 她由一個活潑的女孩變成了沉默寡言的人。 “少男是狠着勁要考研了。”打飯的路上,艷秋說。 “她不是還有個地下情人的?”同班不同寢室的譚鴿說。 譚鴿在班上年紀最小,個子也不高,小鼻子小眼,靈巧得跟個小鴿子似的。聽 說,班上好多男生很為她着迷,寫了好多情書給她呢。 “別瞎說。一個人的感情能有多少呢,給了這個男的,就不可能再給另外一個 了。” 我和譚鴿相視一笑,都點頭表示同意。 艷秋說得是對的。 甭看董少男和班上其他幾個女生談起話來,個個思想新銳得不行,也廣交男朋 友,可是真待愛上了,心眼一個比一個小。見男友跟自己不認識的女孩子在一塊兒 了,就疑心重重的,要吃醋。 “少男跟你說她要考研了?” “還用說,她是個要強的人。” 我愈發覺得姜艷秋是個不簡單的女生:“畢業後,你應該到焦點訪談。” “哦?” “你看問題很尖銳。” 正如姜艷秋預料的那樣,新聞系最漂亮的女生董少男,從此再也不注意穿着打 扮了,而是發狠勁讀書。 她近似瘋狂的用功程度,讓人隱隱有些擔心。 X 月X 日 正睡着呢,艷秋將我叫醒。 洗把洗把手臉,和她一道去了長明燈教室,因為我與姜艷秋有約要共同考研的。 董少男已坐那兒低聲背英語課文了,也許少男會因這場不幸的戀愛而弄出一番事業 的,我為她暗暗高興,也打心眼裡佩服起她來。 剛坐下不一忽兒,譚鴿走過來。 見她擦了一個凳子又擦一個,納悶地看看身邊的姜艷秋。艷秋含笑不語。說實 在的,因為一閒下來腦子裡就想着邵峰,對其他同學的事我是了解很少的。 一個從沒見過面的男生,虎生生過來,坐在了譚鴿旁邊。原來,這“小鴿子” 有了伴了。 原曾想譚鴿是不會在學校談朋友的。她清純得象個初中生的樣子,小小女孩子 的樣子。這樣的小妹妹咋就突然有了男朋友呢? “他是哪個班的?”午休時,我問她。 “機算計系的。”譚鴿一笑,那笑,如雨後茉莉。 “咋認識的?” “QQ上聊天認識的。呃,我說麗姐你咋跟個偵探似的。” 一句話,嗆得我紅了脖子。 X 月X 日 七天的漫長考試終於過完! 大家皆舒了一口氣,本來可以睡個懶覺的,電話卻一大早就響個不停。 先是吳一曼男朋友的。 又是姜艷秋男朋友的。 接着是邵峰打來的。魏珊就嚷着提意見:你們要給我發工資啊。因為電話在她 床邊的牆上,每次都得她先接。 “好好好,別發牢騷了。趕明兒我讓常浩請你搓一頓。”吳一曼說。 “你們倆呢?” “本來就是楊玉環了,再吃,可就成日本相朴了”姜艷秋過去逗了一下魏珊的 臉。 笑聲,瀰漫了寢室。 十點多鐘時,邵峰打來電話說,他已到了樓下。 提起早收拾好的背包,扭回頭對魏珊說:“一塊回楓林吧?” “我才不當電燈泡呢。” 董少男事件的陰影,慢慢從室友的記憶里消除,大家又重新接納了邵峰。 邵峰是開着車來的。 幾天前,他打電話過來說記者站要買台車的,不想說買就買了。 “多少錢?” “八成新的車了,五萬八。報社給一個廣告版,兩萬,剩下的我自籌。” “能的吧你。” 他說,他是算好了要趕到我放假前購進這台車的。 他說,他是特意開車來接我回楓林的。 坐進他開的車,心裡有種回到家裡的踏實感。雖然邵峰的駕技很一般,但終沒 有擠公共汽車時那縷淡淡的不安全的情愫。 近兩個多小時後,車到楓林。 本來有說有笑的邵峰,樣子一下子緊張起來。他慢慢叫車停靠在路邊,說: “小周,你下來打面的去楓林賓館。”他把手機遞給我。 “幹嗎?” “楓林認識我的人多。” 我很生氣地看他一眼,心涼了半截。 X 月X 日 下了邵峰的車,我沒聽他的,而是回到了家。 媽高興得不行,放下手中的活,掂了提兜去菜市場買菜,本打算與媽一塊兒去, 可是心裡正生邵峰的氣,鑽進大姐的房裡想靜會兒。 大姐回來,看着氣色比原先好多了,正要問她與陳明燦的事呢,邵峰的手機在 包里響了。 掏出手機關了電源。大姐睜大了眼睛看我:“哪來的手機?” “朋友的,裝我包里忘拿了。” “是不是《楓林日報》那個邵峰的?” “他現不在《楓林日報》了。” 有人敲門。 還意為是媽買菜回家了,興沖沖地打開門。竟是邵峰一臉笑的站在門口。 “你咋摸到我家來了?” 邵峰嘿嘿笑着,搬進來幾件飲料。 大姐依在臥室門邊,明顯叫眼前的一切弄得莫名其妙。 “這是我大姐。”我忙給他們介紹:“這位是邵峰。” 我力圖在介紹中將大姐感受到我們的關係很正常,不然,太尷尬了。 “大姐好” 邵峰卻力圖將我們的關係親蜜化,我嗔他了一眼。 大姐抿着嘴笑。 “咱們到外面吃飯吧?”邵峰說。 “走吧,大姐。”我是想趕緊叫邵峰支走,否則媽回來了,會感覺很突然的。 “媽快買菜回來了。” “媽臨出門時帶着鑰匙呢,走吧。” 我和大姐坐了邵峰的車到了楓林賓館。 許是昨晚喝了點酒,又和大姐談邵峰談到很晚的緣故,今晨起來,頭木木的發 漲。 “你和你兩姐一樣,談朋友了也不事先給家裡說一聲,而是直接領回家了。” 媽說。 “誰領回家了,是他自己來的!”我嘟噥道。 今天是舊曆的小年臘月二十三。 街上過年的氣氛濃烈了,人們忙着往家裡購物,偶爾,一兩個頑皮的孩子燃響 了鞭炮聲。我依着陽台看着外面的一切,想起了還在平頂山打工的爸。 “富人家過年是熬富的,窮人家過年是過棲惶的。”往年一到過年,媽就要這 樣抱怨。 是啊,一到年關各種門事全來了,事事件件都需要錢,爸已近六十多歲的老人 了,為了掙錢,眼看看年近了,還在外面忙碌。 恨自己今世沒有托成個男生。 晚上爸還不回來,明天我就到平頂山去。 X 月X 日 早六點不到,已是再難入睡。 坐起來穿衣時,聽到隔壁房裡縫紉機的響聲,是媽起早趕活呢,心裡一揪,滴 下一行兩行淚來。 “媽,大過年的,您也不歇會兒,還這麼早起來做校服。” 媽說,趁如今能攬來點活兒,就多掙點錢。 “掙錢也要注意身體呀。” 媽說,她的身子骨是鐵的。 媽說,趕明兒你大姐要結婚,你要安排工作,咱家大頭花銷還在後頭呢。 “媽,我說您能不能少想恁多花錢的事?” 媽說,不由人啊,閨女,現如今人情薄了,辦芝麻大點兒事都要花錢的。 吃罷早飯,剛要給媽提起要去平頂山看望爸,爸推門回來了。 爸後面跟前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 “仨兒正說要去平頂山接你呢,可巧就回來了。二小,也來了啊。”媽說。 “嗯,我送我叔回來。”那個叫二小的說着,就往家裡搬年貨。 大姐從裡屋出來,沖二小笑笑。 我一陣納悶。 “這是你二小哥,仨兒。”媽看出了我的不解。 原來二小大名叫裴二偉,是五女店老家裴村的,高中畢業到平頂山二叔開的煤 礦里打工開煤車。 他是二叔做媒給大姐說的男朋友。爸媽都同意。看大姐的意思也是滿意的。 大姐與陳明燦啥時斷的? 我想問,但終沒問起。我為大姐能走出過去那段感情泥淖而高興。轉念,我想 起了邵峰,心裡由不住發酸。 X 月X 日 二小哥是個苦命人,聽媽說,他打小父母雙亡,是跟着哥嫂長大的,高中末畢 業,他嫂子整天長嘟嚕短嘟嚕說是家裡吃崩了喝敗了養個大小伙子不能掙錢了,二 小哥實在忍不過去就跑到平頂山找二叔在煤窯打零工。 二叔看他機靈有眼色,幹活也賣力就有心培養他,叫開車跑運輸。 爸去二叔礦上打工,閒了跟二叔談起家事,流露出對大姐婚事的焦心,二叔就 說二小不錯啊,招個養老算了。爸一見二小哥的面,一百個滿意,給大姐說,起初 大姐死活不願見面,最後爸叫二小哥喊到家裡,大姐一看二小哥一表人材,機靈能 干,接觸得多了,心慢慢活泛,於是這門親事定下來。 媽說,找對象別看人家裡有沒有錢啊地位啊,得看這個人。 吃罷早飯,陪大姐和二小哥到思故台商場買東西。 不想二小哥在文學上很有一定的水平呢,他能觸景生情背出好多詩詞,跟大一 教古漢語的陳一儒老師一樣,見啥必能背出一首詩含這樣東西。 “你這水平,閒了搞文學創作還是不錯的。” “他給我自吹自擂說三十五歲前必能成全省有名的小說家。”大姐笑着說。 “我寫了三部長篇小說,開學了,你拿到學校叫你老師給我看看。” “長篇小說?還三部?不會吧?”我發出一連串疑問。 二小哥的確是寫了三部長篇小說。 其中一篇《山窪》開篇寫得都很讓人感動,想不到他高中沒畢業竟能有如此水 平!吃晚飯時,我問他:“你那些小說是咋構思出來的呢?” “生活。最好的小說就是最真實的生活。”二小哥說。 X 月X 日 一早晨風,狂狂亂刮,天,陡然陰冷。 年二十九了,該置辦的年貨已經置辦齊備了吧,街上少人行走,菜市場小攤小 販零零落落躲在背風地兒。他們有的將棉帽拉得很低,蹲着抽旱煙;有的袖起手站 着,一眼一眼打量這邊的行人。 邵峰打電話來說要見我。 爸媽還不知道邵峰已有妻子的真實情況,皆答應我去見他,還說,過年了,應 該去向人家老的拜個好。 其實邵峰根本沒在家,是在辦公室里的。 媽拿出一條保暖棉褲說:拿去送給小邵吧。 我的心一震,覺得欺騙二老很慚愧,真想將邵峰有妻子的底兒給爸媽透了,可 又沒勇氣。 邵峰所在報社記者站的辦公室,是在楓林市政府二樓。 敲開門後,屋子裡暖氣太旺,“叫外套脫了吧,小心出門感冒。”邵峰說。 “嗯” 他將門關好後,從身邊輕輕抱住我,頭埋進我的肩上。 他吻我的脖子,耳垂,他輕輕對我說:愛你。 我仰倒進他的懷裡。 他抱起我往沙發上放,他跪在我身邊,小心翼翼剝落我。 淹沒在他的生命里,破碎。 “媽給你買的保暖棉褲,收下吧。”我穿上衣服說。 邵峰支支吾吾推辭。我知道他是怕被妻子發現。一扭臉,我看見窗外正捲起一 場大雪。 X 月X 日 越來越覺過年的枯燥與乏味來,吃罷早飯,爸媽與大姐、二小哥一道往鄉下老 家五女店走親戚去,我留下看家門。 打開電視,台台儘是一群上層人物歡歡喜喜過大年的虛假祝福與熱鬧,離自己 生活太遠,閉了電視來到裡屋辦媽做年前還末完工的校服。 近十一點時,電話響。 想是邵峰打來的呢,心裡一喜,接了,是魏珊的聲音:“你好,周麗在家嗎?” “魏珊啊,啥事兒?” “通知你晚了,對不起,原市一高九六屆同學聚會,在七。一路貴賓樓,晚五 點整。可要去啊。” “看情況吧。” “什麼意思你?” “媽他們都走親戚去了,我要在家看個門吧。” 其實這藉口是站不住腳的,但總覺邵峰要約我,便搪塞了魏珊。 放了電話,心裡深感對同學們不起。 太陽已經出來,透過窗子看樹枝上的雪,一粉一粉往下掉。 眼看看下午四點多鐘了,爸媽他們還沒回來,打邵峰的手機,總是關機。忽然 感到自己在這個世上如此孤單、無助,我不知道該如何走下去。 自從愛上邵峰以來,生命里唯一的希望和樂趣,便是與他長相廝守。可是矛盾、 痛苦、失落為何總是時時伴隨着我? X 月X 日 正要去新華書店,魏珊領着高中時的兩個同學來家了。 一位是康小燕,另一位是劉雅。她們兩個都末能升入大學,打扮得卻一個比一 個珠光寶氣,樣子也都很滿足很幸福。小燕的爸是市電信局營銷部主任,去年秋通 過人事關係將小燕安排進移動公司上班,早聽魏珊說過,她目前正讀河大的成人大 學,單位里出錢;而人家劉雅呢,爸是市委組織部的副部長,上高中時就曾聽她暗 暗地對我們幾個要好的同學說,她爸早就給她辦好了一套帶行政編制的工作關係, 並已將檔案放進楓林區工商局月月記工資呢。 談了許多高中生活的趣事,心內豁然開朗,送她們出門走時,太陽出奇的好。 多想重新走回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里啊,可是一切都已過去、一去不復返了。 中午時,二叔打來電話要爸和二小哥初五就去平頂山。 “明兒都初五了,說話還不說明,在自家人面前還裝派!”媽一邊打理行裝, 一邊埋怨二叔:“人是越有錢越吝嗇,工資沒見多發,還急猴猴的讓人上班。不中 了,就不去!” 爸一聲不吭,看看二小哥。 二小哥笑了:“姨,話是那樣說,二叔對我們也不差哩。” 晚上要吃團圓飯,爸讓我給二姐打電話讓她與二姐夫一塊兒來。 誰知二姐卻說,馬新峰家裡也要吃聚餐呢。 那你去他家吧,我氣嘟嘟地掛了電話。 媽可能也聽到了二姐的話,嘆了一口氣說:“女兒大了,是人家的人了。” “都象去年那陣兒老往你跟前跑怪好?”爸勸媽道。 爸是說二姐與二姐夫去年生氣的那段往事。 大姐沖二小哥使了個眼色,二小哥就去幫爸媽忙活。 突然,我覺得自己真得在家裡顯得有些多餘。 X 月X 日 寒假眼看就過完了,明天須到學校去,媽說,吃罷飯到你二姐家跟她打個招呼 吧。 二姐初二來家一次,當時家裡客多,也沒多聊,想找她說些體己話呢,可看她 與馬新峰不生氣了就好得跟膠粘住似的,幾次邀她出來,不是串她婆家的親戚就是 陪馬新峰到朋友家玩,總說沒時間。 “二姐,咱爸咱媽對你可有意見了。”我說。 “各自成一家了,事多得很,兩老人咋不體諒些。” “我是假傳聖旨。” “真傳也罷,假傳也罷,反正我是覺得對不住咱爸媽,可是嫁了你二姐夫這樣 一個油瓶倒了都不扶的懶人,你說二姐我啥法?” “我看呀,就目前表現來說,伺候他,是你心甘情願的幸福。” “沒有幸福感,只是過日子。” “真的?” “說了你也不懂的,趕明兒你嫁了人了就知道了世上夫妻更多的是親情。” “二姐你給我說實話,山東的那個你們還來往不?” “你是說裴紅慶?早就不聯繫了,沒那精力也沒那時間了,現在我很現實。現 實得就認準了油鹽醬醋茶。”說罷,二姐笑起來。 我一陣愕然。 “仨兒,二姐勸你找對象兩個條件。一是對你好,二是要有錢。” “二姐你俗不俗啊。” “俗?可是現實就這樣。感情只能頂一陣兒,不能頂一輩兒的。” “我不信!” “當然了我說的只是參考意見。” 從二姐家回來,我在想:邵峰對我好嗎? 之於他有錢沒錢我真的不在乎,可他對我是真心實意的好嗎?到一個公用電話 旁拔他的手機還是關機! 從初一到現在,我沒能與他聯繫上一次!是不是也象二姐一樣,他整天忙活着 陪自己的家人呢? 一陣風吹來,我一心的孤冷。 X 月X 日 昨晚躺在床上談起了二姐的變化,大姐說:見怪不怪,女人有了孩子後思想都 會起變化的。 可二姐不是還沒孩子嗎,看問題咋就這麼俗,張嘴閉嘴不離錢字,簡直不象個 教師,我說。 你二姐已懷上了孩子,她沒對你說。 沒有,但既便有了孩子也不能那樣子吧,我還要往下說,大姐笑了,道:“你 看看咱爸咱媽不就全明白了。” 明白啥?我看咱爸咱媽掙錢是掙錢也沒象二姐那樣子日漸自私和狹隘。 “咋,你二姐對你不好了?” “她現在的心一劈兩半,一半是錢,另一半是馬新峰,還能有誰?” “換個角度想想。你該為你二姐高興呢,她是在踏實生活。” “不給你談了!” 一夜睡不安穩,只緣心緒難平,木木地起了床,天,晴冷。 該上學去了。 媽又是給準備了大包小包吃的、穿的東西讓我帶,解開其中一個包裹一看,里 面有一荷包煎炸水餃。 “媽,你咋不弄一碗麵條讓我帶上?” “小仨兒,咋這樣給媽說話?!”大姐瞪我一眼。 媽不吭聲,還在為我往包裹里塞衣服。 媽非送我到車站,大姐攔住說:我去送送小仨兒大姐腿不好,我們租了個面的, 往車站去。 “仨兒,姐知道你近來心情不好,是因為那個邵峰吧,我經歷過你這種事,那 時我也是看啥啥不順眼的,覺得全世界人都與你作對,現在呢,想想那時叫幼稚。 聽姐的話,早與邵峰斷了,他不會一個心地放在你身上,他畢竟有妻有子,不然吃 虧受累的總是女孩子。”大姐勸我道。 “姐”我終於忍不住爬在大姐的肩頭哭起來。 坐上去鄭的汽車,一路恍惚。 滿腦子儘是與邵峰相處的日子,我不相信,他會騙我! 他會欺騙我嗎? X 月X 日 昨兒剛到寢室,董少男就對我說:你的那個邵記者往寢室里打過不下三次電話 了。 董少男說話的口氣冷冰冰的,讓人受不了。可是我卻不再乎她的態度,因為我 的心在飛。 不知道怎麼會這樣,每一次邵峰對我哪怕一點點的好,我的生命就會陽光燦爛, 反之則是灰暗無邊。 少男自從出事以來,穩重了許多,也冷漠了許多,尤其是聽到室友談起男女同 學感情的事,她總不搭腔,拿了書本出去或者仄進床上用功。 當時其他幾位室友還沒到,本打算與她聊聊,可看她又上了床鋪捧起書本,便 不好意思再吱聲。 電話聚響,過去接了,原意為是邵峰打來的,卻是姜艷秋氣喘吁吁的聲音: “周麗來了沒?” “聽着呢?” “噢,可巧你就接着了,來一趟北門幫忙把行李提到寢室吧,我和沈鍾要到火 車站批發市場。” 曾對艷秋說過若男朋友來鄭了,讓我瞧瞧替她參謀一把的。 這妮子有話不明說,還打埋伏呢,將寢室門輕輕掩上,下了樓。 沈鍾黑紅紅的臉龐,大個子,聲如洪鐘,一接觸便知是個厚道人。 這次他與艷秋一道來鄭,是在火車站批發市場租門面搞小商品批發與零售的。 艷秋說,他還準備在鄭南路附近的景京花園買商品房呢,“艷秋走了一路念叨了一 路你的好”,想不到這個黑大個還挺會說話,便知道他定是個精明人。 “一句好話,就想騙我下死力哦。”我笑着對他說。 “哪裡哪裡,不是想把你騙出來好給我個請你客的機會嗎。” “少打嘴官司,晚飯給我姐倆安排到啥地兒?”艷秋笑了起來,說。 “聽你的。” 看着人家兩個親蜜風趣的樣子,很是有些羨慕。 晚上邵峰打來電話,說了一大堆他春節忙、忙着喝酒、忙着應酬的話,最後要 我一定願諒他。 “你幹嗎給我解釋這麼多?”我掛了電話。 躺在床上,捂起被子,淚,一涌而出。 X 月X 日 日子,一天一天過着,一眨眼,竟分明看見春了。 金水河邊的柳,枝枝條條,染綠了發尖,撲騰騰風裡散呢,閒了多時的足球場 上,幾十個男生跑得歡哩。 姜艷秋男朋友沈鍾果真在景京花園購置了一套三室二廳的住房,中午陪艷秋一 道去看過房回來,打趣她說:“洞房已經備好了,專等新娘子畢業了。” “要說結婚呢,畢業後也要停兩三年的。” “嗯?” “我不想依靠他。” 大老遠就看到譚鴿在足球場邊叫喊着蹦蹦跳跳。這個長不大的小女生,總是跟 個孩子似的,終日無憂無慮,談了戀愛了還是簡單的象片白雲。 “啥人找啥人,你沒看她男朋友也跟個男孩樣的,陽光得很吶。”艷秋笑着說。 “聽說她男朋友叫張猛,是機算機系年齡最小的。” “是個黑客” 說笑着,就來到了譚鴿身邊了。 “喂,你們兩個又搞什麼秘密活動去了?”譚鴿歪着頭問。 “調查譚鴿小姐緋聞去了。” 誰知姜艷秋這一句平常的話,竟讓譚鴿老不高興了。 “還說我呢,不說你們就算好的啦!” 艷秋我倆對視了一下,覺得好沒意思。 譚鴿平日不象開不起玩笑的人啊,難道真的發生了什麼事情? X 月X 日 現在寢室七個人中考研決心最大,也最用功的就算董少男了。 她幾乎是封閉了自己,與班上同學基本不說話,回到寢室話也是少得可憐感情 的創傷真的能改變一個人的性格。 想當初大姐與陳明燦鬧戀愛那陣兒,眼見着大姐的心情是惡劣到了極點的。抽 煙、酗酒,哭哭笑笑,就差一點沒割腕自殺了。 吃罷早飯,與艷秋散步時提到了這些感情的事,艷秋說:“女孩子失戀後有三 種傾向,一種是自閉型的,象董少男那樣;一種是放浪,象中文系那個叫姚菲的, 失了戀到處拍施、性亂;還有一種是自制能力較強的,慢慢回復過來。” “你看我屬於哪一種呢?” “你不知道?” “我不認識我自己。” “哪個邵峰到底可靠不可靠?”艷秋睜大了眼睛看我。 “不知道。但我很需要他。” “哪方面?” “原來是情感,現在是身體更需要。” “你過早地把自己打開了。” “是。” 我再也忍不住掉下了一滴沉重的淚。 功課越來越鬆了,下午幾乎都沒課。 魏珊和同班的幾個女生男生一有閒便去董少男前任男友的商場裡打工;吳一曼 常跟着常浩到省電信局做社會實踐;而人家姜艷秋呢一方面是用功備考另一方面便 是去幫男朋友打理批發部;不同寢室的譚鴿見我孤單就說:“跟我去工人文化宮練 操去吧。” “練什麼操?” “形體鍵美操。” 去了我才知道那裡有一個鍵身房,有一個長髮披肩的中年男教師,有十來個酷 愛形體美的來自不同大學校園的女生,還有一大堆叫不上名字的練功器械。 明顯感覺到那個長髮披肩的男教師看譚鴿的眼神有些異樣,我不敢看下去也不 敢想下去譚鴿可是個純得象白雲一樣的小女生啊。 “那個男教師頭髮長的跟個流氓似的,不象個好人。” “麗姐你神經過敏還是咋的,人家那是藝術家的氣質。” 完了,譚鴿要出事。 我想。 X 月X 日 昨下午與譚鴿一道從工人文化宮回來時,邵峰急燎燎在校門口等呢。其實大老 遠就已看見他,故意不去理他,我和譚鴿說笑着進了大學門。 “小周”他從身後喊。 譚鴿回了一下頭,笑嘻嘻對我說:“麗姐,有男士追過來了。” “別理他。” 雖然譚鴿知道我談了男朋友,但她並沒見過邵峰,聽我這樣一說,忙收起笑臉, 挽起我的胳膊就跑。 氣氣他,我心裡念着,跟了譚鴿一口氣跑上了寢室樓。 “那個男的是誰啊?麗姐。”譚鴿有些心怯。 “還能是誰,男朋友。” “那你這是幹嗎呢?”譚鴿嘟起了小嘴。 一到寢室,吳一曼笑着說:你再不回來,寢室的電話都要被打某個人打爛了! “誰再接了,就說我不在。” “好!”幾個室友異口同聲:“早該宰他一刀啦。” “你們幾個動機單純些,行不行?”我說。 “純得很啊,就想讓那個拐跑我靚妹的傢伙出點血請大家湊一頓,是不是?” 吳一曼發起了號召。 結果,昨晚幾個室友喝啤酒喝得話異常的多。 昏昏沉沉剛入睡,起床鈴聲便響了。 洗漱好了,就要下樓,邵峰的電話打來,說,讓我在校北門等他。 聽着他充滿磁性的聲音,身體一緊,心融成一片水了。 邵峰昨晚宿於黃河飯店,看他那樣大把大把花錢在吃住上,就勸他節省。 不料,他竟說:我這就算節約了,前些天陪楓林市常務副市長吃飯,一頓花去 了七八千元。 我寧願相信他這是吹牛,可我越來越覺得他的確是在變化。 “你不覺得我們兩個所處的是不同的兩個世界?”我讓開他吻我的嘴,說。 “看見你,我感到生命一片透明。” “我們兩個差別太大,沒有結果的。” “你就是水,能洗淨我。洗淨我吧,我太痛苦太渾濁了。” 他吻我的脖子,吻我,象飢餓的獅子舐舔一個嬰兒。 他一層一層剝開我。 我明顯感覺到他是在發泄某種情感、壓抑的、憤懣的情感。 “為什麼?” “你是我的世外桃源。”他喘着氣說:“我太累。” 一時間,我覺得邵峰好可憐,好孤單,一種母性的溫柔瀰漫心間,我將他的頭 摟進懷中。 X 月X 日 一夢醒來,窗外飄來一股綠葉、青草的味道;天,已大亮,一大塊兒長條形的 陽光射進來,光裡面蠕動着細細的粉塵,寢室只落下我一個人了,窗台上的鬧鐘, “噠噠噠”響着。 忽憶起昨夜與邵峰在外面先是看電影后是慢悠悠散步至到凌晨五點送邵峰開車 回楓林後才來寢室睡的,便很為我們如此的苦戀難受。 邵峰是愛我的,他說,我是居住在他靈魂中的人,我發現他每次見我總象長途 跋涉的旅人,樣子疲憊又沉重。 我說,是你的生活態度讓你如此累的。 他說,世界就是叢林,你不拼搶,別人就會把你掠奪的一無所有。 我說,難道不能平淡? 他說,目前社會沒有能讓你隱居的地方。 洗了臉拐回寢室,我哪裡都不想去。 我想靜下心來,好好地給邵峰寫一封長信,將我們見面時沒有說的忘了說的不 便說的話全寫給他。 因為,我日漸發現他是個兩面性很濃的人。一方面他貪戀世俗的繁花一方面卻 渴望真純的情感;一方面疾惡如仇另一方面卻死心踏地同流合污! 我不想看到我愛的邵峰在交叉的矛盾中面目全非。 X 月X 日 春色一天一天濃,太陽的威力也一日一日猛,校園裡,忽出現了一個兩個穿裙 子的女生。 時令已近暮春了。 上午上罷兩節《編輯學》,便沒課了。收拾收拾書本,正要回寢室呢,姜艷秋 邀我陪她一塊兒去沈鐘的批發商店。 不過才幾天沒出校門,大街上似乎變了許多。路兩旁的法國梧桐綠葉如蓋,行 人好多已經着了夏裝,想起看到一兩個穿裙子女生那種好奇的神色來,便覺可笑, 到底是自己誤了時令了。 “艷秋,看看滿街上就咱倆穿得厚。” “就是。街上好象與咱學校不一個天呢。”艷秋向耳邊讓了讓頭髮,忽然“呃” 地叫了一聲。 “嗎事?大驚小怪的。” “剛才我看見譚鴿了。在一輛小車裡。肯定是她!她也看見我了。”艷秋一口 氣連連地說,似乎企圖讓我和她自己相信。 “一輛小車裡?”我疑雲四起。 “可能是她家人或是親戚來鄭看她的吧。”艷秋說。 不知怎麼回事,我腦海里泛出了工人文化宮那個披肩發的男人。 火車站附近,人流如潮,穿梭人群中渾覺得自己小得如一粒細汗。 “天,真是熱了!”我用手扇着風,說:“這裡咋這麼糟雜?!” 姜艷秋看我一眼:“假如讓你整天生活在這種環境中受了受不了?” “我又不是千金小姐,比這再惡劣些我也受得了。” “人,因掙錢活命的方式而不平等。” “其實你說的那是一種感覺。”我安慰艷秋。 我知道她與沈鍾戀愛更多的是有責任與道義在裡面。沈家為了得到她這個大學 生媳婦,硬是投資了幾百萬元讓沈鍾在鄭經營起了商業,並花了六十多萬元購了住 房。艷秋的一句口頭禪是:“我不能壞良心!” 沈鍾媽跟沈鍾來鄭幫他打理這個小商品批發店,沈鍾媽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 精明又能幹,待人熱情得很。與她閒聊時得知:她已給艷秋聯繫好了一家報社,說 艷秋一畢業便可去那裡工作。 X 月X 日 正要出寢室門,魏珊接了個電話,遞給我說:周麗,你大姐打來的。 剛將話筒放在耳邊,就聽到大姐興沖沖的聲音:“仨兒,今早晨聽到喜鵲叫了 嗎?” 我撲哧一笑,說:“瞧大姐你這話說的,我是呀喜鵲叫沒聽到,卻聽見你的聲 音呢。” “仨兒,咱媽讓我報告你兩大喜訊一是你二姐得了個千金,昨晚八點;二呢, 就是你大姐我決定出嫁了。” “真的?” “你懷疑哪一件呢?” “二姐生孩子,我算着也就這幾天的事,正想回去看看呢;你何時要出嫁?事 先我是沒聽到一點風聲的。” “嘻嘻嘻”大姐笑笑說:“要說誰確點兒呢,應是你大姐我要將裴二小那傢伙 娶到咱家的。” “好事呀好事。大姐,我下午就回家去。” “咱媽讓打電話給你,也就這意思。” 大姐終於有個歸宿了,放下電話,我心裡充滿了感念。 中午的天,熱烘烘的。路上行人,比平時似乎少了許多。許是回家心切緣故吧, 臉上的汗一道一道往下淌,卻渾不覺有往日熱的煩燥呢。 午後兩點多時,到了家。 媽和大姐去了二姐家,爸與二小哥正忙着往牆壁上刷防瓷塗料,是布置新房哩。 與他們打過招呼後,掂了兜拿上幾件換洗的衣服去玉泉浴池洗了澡,忽想起交待艷 秋讓請假的事是否辦妥了呢,便找公用電話打過去。 振鈴響了半天,寢室卻無一人應接。 下午沒課的,大熱天的這些人又跑哪瘋去了?我嘟噥一句,打了個三輪去七中 二姐家。 二姐家出出進進的儘是給剛出生的小女孩“串鎖子”的親朋好友。 看二姐摟着小小女兒躺在床上那幸福的笑,心裡也涌滿了笑了。 二姐夫回了他爸媽那裡去住。為了照料二姐,媽就與她同睡在一個房裡,而我 呢,因為家裡裝修房便與大姐一道睡在了隔壁。 晚十一點多時,往寢室打了個電話,還是沒人接,就想:會不會出了啥事兒呢? X 月X 日 早晨五點不到,媽已起了床。一忽兒二姐夫和他爸媽也已來到,聚在客廳里商 量待客的事兒,大姐在臥室里一跛一跛扶着牆來回走:“仨兒,咱倆可當上姨了, 再停幾年咱們不就老了?” “有你媽在,咋能說老呢,這閨女!”二姐夫媽在客廳里接過大姐的話頭說。 大姐吐吐舌頭,我給她做了個鬼臉我倆都沒想到他們在客廳說正經事呢還聽見 我們說話。 喜宴擺在了七。一路上的“好喜來”飯店裡。 雙方父母和二姐夫都忙着招待客人去,大姐和我就留在家裡陪二姐。二姐有了 孩子了,我陡然也覺長大了許多,看着小妮拱在二姐懷裡吃奶,二姐用下巴輕輕抵 小妮的額頭,剎那間,被這一份溫馨的愛感動得發怔了。人世間,有什麼會比這舐 犢的親情更美好的感情呢,想想爸媽平時那麼操勞的樣子,就流下了淚水。 “仨兒,你這是咋着呢,說哭就哭了?” “二姐,我這是為你高興哩”我擦了擦眼睛,伸出手想抱那個肉乎乎的小生命。 大姐攔住了,嗔我一眼,說:“沒出窩呢,不能讓你弄疼她” 二姐燦爛地笑了,象聖母樣的笑。 因為家裡正在裝修,二姐家呢人來客往坐站沒地方,媽就對我說:“仨兒,小 妮你也看過了,明早兒收拾收拾回學校吧。” “功課也不緊,我在家幫您幾天吧。” “有啥幫的?快考試了你回校學習要緊的。” 就想起了連續打電話寢室沒人接是為哪般呢,於是來到二姐夫書房裡又往寢室 拔電話問問艷秋到底給我請假了沒。 魏珊接住我的電話便抽泣。 “怎和回事啊,魏珊?”我心裡一陣發悚。 “譚鴿死掉了。”魏珊傷心得不能說話。 “什麼?!”心格登一下,我被震木了。 X 月X 日 昨天聽到譚鴿死掉的消息後,我便匆匆打車回學校。 下了依維克,鄭州已經被淹沒在一片燈海里。我的腦子空茫茫的,身體很輕, 象一隻飄浮的汽球,歪歪邪邪盪回了學校。 上寢室樓的恰兒,我看到了幽藍的夜空上那顆華美的月亮,月亮上有位綽約的 身影,一閃,不見了,而輕緲的雲紗,象是褪下的一襲透明裙裾,在半空中飄蕩飄 盪,盪下了無盡的悵惘與愁緒。 寢室里沒人,我將行囊往床上一放,去長明燈教室。路上,剛好碰見從校外回 來的艷秋。花池裡的花香,彌瀰漫漫,象一層溫和的霧氣。我們一聲不吭依着石欄。 我看見艷秋的眼角一滴淚水,晶瑩透亮。 風,走動在花香里;樹葉,間或一喋唼,顯得夜色有些不安。 “怎麼回事?”我終於忍不住問。 “小鴿子是被她男朋友推下八號樓的,從樓頂推下去的。” “哪個男朋友?是計算系的那個張猛?什麼時候?” “你剛回家不久,學校里就傳出小鴿子從八號樓摔下來的消息。當時好多人涌 過去,還將她弄到河醫去,不想半路就死掉了。”艷秋擦了一把淚水:“公安局的 沒多長時間就把張猛給帶走了,聽說是他抓住了譚鴿與一中年男子關係曖昧,一氣 之下下此狠心的。” “真是張猛!那個中年男子肯定是工人文化宮教體操的披肩發!我看他就不是 好人。” “愛情中沒有好壞人的。”艷秋嘆了一口氣:“要說也怨譚鴿的。想不到這個 純靜的小妮子咋會辦出這種事兒呢,聽機算機系的人說她與那男的同居的事叫張猛 抓了個正着。” 一夜輾轉,睡不着覺。 清晨起來時,還在想:愛,怎麼有時就變成最大的傷害呢? 寢室里教室里大家一見面都要議論譚鴿的死。入學至今,我們寢室樓里死去了 兩個女生了,一個是得了白血病的劉亞麗,一個便是譚鴿了。大家說起這些事時, 傷心之餘,都有些恐慌。 生命難道就這樣脆弱? 愛情難道非這樣殘酷? 吃罷晚飯,寢室長方曉蕾宣布校方的一個新規定:夜晚十二點不回寢室的女生 一律留校察看! X 月X 日 早早醒來,便打電話給家裡。 因為今天是大姐嫁人的日子,卻逢期末考試,不能回去。大姐接了電話說她正 穿婚紗呢,便要她拍個照片留給我。 媽接過電話說,先將你大姐拉到鄉下你二小哥家裡應個好兒,明早就回咱家了。 聽得出,媽說這句話是在安慰她自己,她是怕再失去她養大的一個女兒二姐嫁人時, 媽就流了好多淚水。媽說這句話時,聲音里略帶有哭腔兒。 大姐又接過電話說,仨兒你安心考試,暑假讓你二小哥帶咱去張家界玩。 這時,聽見一陣鞭炮響。 二姐初為人母,大姐又做人婦,高興之餘,心裡不禁有些失落。姐妹三個湊在 一張床上玩“小人、老虎和槍”的遊戲已是不再可能,就能,也怕沒當初那份心情 了吧。 人生就是這樣嗎,不經意時,你就已長大,成熟、甚至變老、死掉。 窗外的白楊樹葉,在風裡、陽光里“嘩嘩”亂響。 下部 X 月X 日 秋的天,雁背上一點一點高了,淡泊的雲,如薄衫的女子,輕盈盈往山那邊走 呢。坐在開往鄭的公共汽車上,心裡的喜悅是掩不住了。 是啊,這一去就要上大四了,眼看就要踏入社會工作了,到時候,我要回楓林 日報或者電視台做名記者,一來可以守着父母二來就可與邵峰處在一個城市裡。想 起能與邵峰共守着時光慢慢老去,心內湧進了無盡的幸福。 然而邵峰說,你快快畢業吧,畢業了,就來記者站幫我一把。 他說,我畢業後,他就與妻子離婚,我們再也不過那種偷偷摸摸的生活了。 車到鄭時,已近十一點了。 剛想攔個的士去學校,忽聽身後好象有人喊我,扭頭一看是寢室長方曉蕾,吃 着個大雪糕,笑吟吟地從車站門口走出來。正詫異她為何沒帶行李呢,忽瞥見輔導 員大汗淋漓背着個大背包跟在她身後。輔導員叫江寒,山東大學畢業分到我們鄭大 的。平常,由於他對我們女生是嚴肅有餘親切不足,大多人心裡對他存有幾分敬畏, 便很少與他閒聊天,走動也是不多的。 今天這是咋着回事呢,看方曉蕾笑笑的樣子,便明白了一切了。 “老實交待,什麼時候成了瓊瑤啦?” “不告訴你。” “隱藏得真夠深啊,還搞師生戀,他這個輔導員可真叫厲害。”我不無調侃地 望了一眼江寒,他明顯已看見我了,很尷尬地一笑。 “好好罵罵他吧,誰叫他平時對大家那麼嚴。” “好的,我發動全寢室樓的女生批鬥他。” 原來,據方曉蕾說,大二時,他倆已經好上了。 “其實,要我看他倆將來成的可能性還算最大的。”當我將發現告訴給姜艷秋 時,她說:“一來曉蕾他們是老鄉,二來曉蕾也有可能要留校任教的。” “真有些想不到。”我笑笑說:“輔導員給我的印象是柳下惠呢。” “什麼時候給你這印象的?”姜艷秋一臉調皮地反問。 “打死你”我衝過去要打姜艷秋,一回身,看到方曉蕾依着寢室門,抿着嘴笑 哩。 X 月X 日 大四與其它學年明顯不同的是:成雙成對的男生女生一下子出現了好多! “當時怎麼就沒發現呢?”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我與艷秋談起了這個問題。 “你與邵峰談朋友的事,也就僅限於咱寢室和幾個要好的同學知道吧。”艷秋 一笑,說:“因此推斷當時人家那事也只是在人家的圈子裡流行,只是咱們沒有發 現罷了。” “方曉蕾與輔導員江寒戀愛,我敢說咱年級沒幾個知道的。” “這正是人家謹慎之處,不象董少男緋聞鬧得全校都沸沸揚揚的,倒好,現在 一門心思考研去了。” “塞翁失馬。” “其實她的內心很苦。”艷秋幽幽地說。 董少男的確是不願與人談起她感情的事的,本來想借午休時間只我倆在教室溫 習功課的恰兒與她聊聊,剛一開口,就被她打斷了“考研,其它對我都無所謂。” “考上研你也不能這樣封閉自己呀。” “信我的,周麗,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她長吐一口氣,說:“沒得到你時說 得天花亂墜,得到你了,就全不是那回事了。” 我一時無語。 因為我也日甚一日覺得邵峰大不同於當時追求我時的那份真了。 當時,他是為了我也是為了擺脫他那個家來報考《河南都市報》招聘的,也一 度曾想在鄭買房,以備我們結婚時需用;可自從石人山同居之後,特別是他做上楓 林記者站長之後,他離婚的念頭就不那麼強烈了,一見面,總是推說等我畢業以後 再做考慮,但明明現在已經大四了,他卻又說要等我工作了,踏上社會了再說,原 因是說怕我後悔。 你一個大學生嫁我一個孩子都四五歲的男人,你受得了嗎?他說。 還是等到你畢業工作了,你再冷靜地考慮之後再說吧。暑假見面時,他總這樣 說。 我真想抽他兩耳光。 但是,當時我竟意為他是怕我委屈怕我以後變心而故意調侃我的,我沒想到他 會想要甩棄我。 可今天聽董少男如此一番話後,我吃了一驚嚇:邵峰是不是想慢慢離開我? X 月X 日 昨黃昏時一場雨,天下竟秋了。 躺在床上,左右睡不着,一霎一霎新涼伴着細雨聲透進窗紗,惹得我真想一步走到邵峰跟前,問他一聲:還愛我嗎? 到底夢了許多關於他的夢,竟夢見自己穿了潔白婚紗走向他身邊,走向他身邊, 眼看看,到了,他一轉臉青面獠牙!我一下子驚醒窗外新月,正收割枝間的涼風與 雨水。 起床到水房打水洗臉時,還在想昨夜那個可怕的夢。 恍恍惚惚不知水已沖滿了水瓶,“哎我說周麗你發什麼癔怔呢,水漫金山啦!” 魏珊捅一下我的腰。 “對不起”,我說了聲,就轉身回寢室去。不行!不行,我要馬上叫邵峰來問 問清楚,要他明確表態,要他說句決辭話! 我拔通了他的手機,誰知剛振鈴了幾下,卻掛斷了。又拔,又掛機,再拔,聽 到了一句:“對不起,你所呼叫的用戶現在關機,請用其它方式聯繫。” 一陣怒火,騰地點起,焚燒着我的周身和靈魂,腦子一片空白,是不是他不想 見我?是不是他真想甩開我? 霎時,我的生命被掏空,飄飄搖搖,如一片窗外墜落的樹葉,墮進了無盡的黑 暗,一道剌白的陽光射穿我,我麻木地倒在了床上。 流不出淚水,我被一個可怕的想法擄了去,我什麼也不想做,只願生命和時間 在不知覺中快快過完。 同寢室的同學意為我是身體不舒服,問候了幾句,皆去上課去了。 潮濕的空氣里一根直挺挺的陽光,如一個慘白細瘦的殭屍在走,或如一根骷髏 慢移,我聽到了地獄的聲音,是那種泉水滲露的聲音。我被一團迷濛的霧氣托起, 又摔下,我的心頂着個紅帽在我左上方對我悽然一笑,悲歌而去。我的肉體泛起一 股強烈的欲望,邵峰的肉體覆蓋了我,深入了我。不!我拼命掙扎了一下,醒了。 窗外,幾隻麻雀歡叫。 我坐起身,雙手掐着太陽穴。我想,還是自己下決心給過去那段感情一個了斷 吧。 一陣電話響,我又禁不住狂想和狂喜。 多麼希望是邵峰打來的啊,瞬間,所有的痛苦與怨恨,都化做了泡影。我歡快 地過去接了。 然而不是,我又跌進了深深的失落與沮喪之中。 X 月X 日 班裡上課的同學稀稀拉拉已不多了。在鄭州有門路的學生大部分已找了單位實 習,為能分配該單位打基礎做準備,班長常浩和女朋友吳一曼一齊到了省電信局說 是實習其實跟分配進去已差不多,人家常浩舅舅是副局長呢;姜艷秋因其未來婆婆 的關係去中央一家報紙駐豫記者站做見習記者去了。還有一部分同學在鄭企業或商 場裡做打工,很少一小撮兒呆在教室里讀書,我是其中的一個,不過,我和董少男 比是不一樣的,她考研之心鐵鐵的,而我呢,考上考不上無所謂的。 我將讀書更多的是當做擺脫痛苦的一種方式。 雖然節令已進入秋了,可十一點多鐘的太陽卻是毒辣得可以,便起身要到小賣 部去賣些冷飲,大老遠看見魏珊戴着太陽帽沖我這邊走過來,且打招呼呢。她不是 去做營銷員去了,怎麼中午回來了,正納悶哩,聽她風風火火地說:“邵大站長在 南門等你,說跑了好幾圈都找不到你呢。” “我哪都沒去,怎麼會找不到我。你們是咋碰到一塊兒的?” “好啊周麗,小心我呀。” “去你的。”多天來鬱結的心情,一下子放飛了。 邵峰的車停在一棵大梧桐樹下。 他搖下車玻璃,朝我淡淡地笑,那笑里,分明透出一絲苦澀。鼻子一酸,不知 為何,想要落淚。 好多想說的話,想問的問題,想了解的答案,一時都無從說起,我坐在車後座, 只有滿眼噙淚。邵峰很溫柔地扭回頭,眼睛也是潮濕濕的。 “不想理你了。”我側過臉對他說。 “咱們到哪兒?”他發動了車子,問,不再看我一眼。 “你讓我下去!” 他無語。車子開得飛快。 看到車窗外一排疾速後退的樹木與飛梭的車輛。我大叫一聲:“幹嗎啊你,不 想活了!” “死了倒利落,不這麼煩了!” 我探過身去撫摸他的頭髮,他將臉頰貼在我手上,淚水,浸濕了我的手背。 我們來到了河南飯店。 我們住進了三號樓318 房。他脫光了我。雨點一樣密集的吻,吻透了我。在他 的掌中,我化成了一片虛無。 X 月X 日 昨天,我們近似瘋狂地要着對方,沉進青春歡愉的河裡一醉不醒。 想就此燃盡青春。 想就此了結此生。一瓣陽光,落在臉上,麻酥酥的,我一動醒了。整個房間散 發着邵峰的味道,男人的味道,我推醒他。我們相擁着坐着,透過稱薄的窗紗看秋 的晨泛紅、發白,終於亮堂了。 邵峰低低地吻我。 我閉起眼睛。我閉起眼睛時看到了很小的風,動了一下,從眸子墜入心底,宛 如一顆小小的石子,顫酥了我的生命。 邵峰捧起了我的臉,我埋下去。 “小周,你為何不高興呢?” “我怕”邵峰說,怕什麼啊,不用怕的,我愛你永遠。 “總這樣過麼?” “不!我已決定了,讓你先跟着我實習,然後一步一步向她攤牌。” “她不給你離婚,是她很愛你麼?” “我們談不上愛,原先是為了生活走到一起的,現在更多的是親情在裡面我們 畢竟有了孩子。” “為什麼長時間不接我的電話?” “我不想再與她生氣,眼下,她已懷疑我和你的事了。” “她長什麼樣子?”我問,然後又說:“聽魏珊很早時說過,你妻子象振保的 白玫瑰。” “今天,我帶你回楓,然後到我家去。”邵峰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憑什麼?” “我說是到我家,讓我媽先看看你。” “憑什麼?” 邵峰抱起我,讓我平放在床上,覆下身一邊吻我一邊說:憑這個吻吧。 我們回到楓時,已是晚上八點。 車經我家門口過了,我對邵峰說:“跟着你,我學會了對老師撒謊,還學會了 夜不歸宿。” “大四了,誰還老老實實上課,都在積極聯繫工作單位呢。” 邵峰徑直將車開進了他媽住的工路段家屬院。 院子裡黑乎乎的,一個路燈都沒有。早就聽邵峰說過,他爸在邵峰兩三歲時得 肝病去世了,是他媽一把屎一把尿地將邵峰拉扯大的。 邵峰很孝敬他媽,而他的妻子與他媽的關係是僵而又僵。 當初邵峰娶她,用邵峰的話來說,就是圖她爸能給他帶來些資金支持。當時邵 峰進報社需要錢。到報社後打理各種關係需要錢。錢、錢、錢,邵峰說他滿腦子盡 是錢的念頭時,有朋友將一個家裡有錢的女孩子介紹給他的時候,他便毫不猶豫地 與之結了婚。邵峰妻的爸在楓林區開辦了家化工廠。 “我們從認識到結婚不足一個月的時間。”邵峰總這樣對我談起他與她的婚姻。 “我給我媽提起過你。” “怎麼說的?” “說我想招個實習生。” “呸,想招義務工的吧你。” 邵峰的媽,是個近六十歲的老人了。一見邵峰面,就直抱怨邵峰妻子如何不懂 事了,如何不孝敬老人了,渾然不覺得我的存在,不停絮說。 “看我媽那態度了嗎?”從他家走出來,他說。 “婆媳關係自古都很緊張的,不代表你的態度。” “我是想讓你知道我對你說的我與她沒有愛情是真的。” “你媽的抱怨能說明什麼?” “我是真想早日與她離了,唯一困繞我的是對孩子的牽掛。” 起風了,我們並肩走在楓林的小街僻巷。 月亮,出出沒沒。 你別離了,我怕擔當罪名的。我背對着風,說。 X 月X 日 早晨六點不到,邵峰開車將我送到了鄭。 我知道這次邵峰帶我回楓見他媽的緣故他是想讓我知道他所說愛我的所有話都 是真的,斷沒有耍弄我的意思。 只要他心裡裝着我就行了,一時間,我似乎不太在意那所謂的婚姻形式了。 邵峰是苦的,我不能再給他添苦。 他同樣也出身於貧寒之家,自己又沒上個好大學,想在社會上混出些名堂的確 是太難了,他拿自己的婚姻做為代價,換來的是物質和地位上的提高,失去的卻是 精神上愛情上的幸福。 自然,他做的一切是有他的理由的,在現實生活中,如果抓此不放而抱怨,又 有什麼意義呢。 畢竟,這不全是他的錯。 送走邵峰後,雖然身子坐在教室里,心裡卻有另一個我在不住拷問自己:你愛 他麼? 愛。 既然愛他,就幫助他吧。 他有妻子。 他的心他的靈魂是你的。 可是最真的愛,是不容於世俗的。 我暗暗下了決心了期未考試一結束,就回楓林給他打下手。 讓世人的白眼都朝我來吧。 X 月X 日 一場雪就這樣乾乾卷下來,不經意,也沒有準備,大地便白茫茫一片了。 考試結束了,大學生活眼看快要結束了,看寢室樓里好多同學忙着收拾行李回 家去,心裡有些酸。 姜艷秋白天多半去記者站實習,晚上呢又去幫沈鍾娘倆料理商店,是好長時間 也難得見一面了;魏珊說了她這次回家是不準備長來的,因為她爸已給她說好了到 《楓林日報》做見習記者。 雪,一把一把地往下掉。 依着窗台,看樓下幾個男生女生雪地里走着,一隻兩隻麻雀,倏忽,飛過來, 又飛遠去了。 陳一儒陳老師瘦瘦的,戴着個馬虎帽,背着手雪地上踱着,憶起前段時間學校 里風言他神經病的消息,很是為他悲哀。社會,真是個弱肉強食的叢林麼?陳老師 這個有真才實學的,為何至今連個教授也沒掛上? 一隻胳膊搭在我的肩上,扭頭一看是方曉蕾,她一臉朦朧的笑意,說她也喜歡 雪也喜歡一個人靜靜地看雪。 我不是看雪呢,我是看雪地里走着的陳老師,曉蕾你說,陳老師課教得那麼好, 為何連個教授都弄不上? 他的硬件不行吧。方曉蕾接着說,其實呀,周麗你憑良心說,這四年大學你學 習了些啥?你也實過習,憑良心說大學裡學的東西進入社會派上用場的能有幾何? 就是這個大學的門檻叫一部分人關出去了。江寒說他高中一同學現在在老家縣城裡 靠賣涼皮起家,現已開了四家量販在當地。而他一個研究生硬是窮得買不起一套房。 在一個規矩不鍵全的國家裡一群規矩的人非要安規矩辦事,註定是行不通的, 非行,不是碰壁,就是討人嫌,不受窮不受排擠才算怪呢。 方曉蕾撂下這一句話,往後甩了甩頭髮,說:快中午了,我還要去給江寒做食 吃去呢。 “他是你養的一頭豬或是其它什麼的?” “他是我精心餵養的一頭小野獸。” 方曉蕾與江寒的戀情文播院師生不知道的已經很少了。 X 月X 日 一覺醒來,還想是在寢室里睡呢,翻身看到媽在一旁躺着,方知是已在家裡。 這次放假回來,感覺與往年大不一樣,快畢業了學校明顯不能再長呆下去,家 里呢大姐與姐夫結了婚住在隔壁,生活起來很是不便,而工作單位卻是沒有聯繫, 便有些沉重,有些失落,覺得是個社會零餘人,懸懸的,墜在半空中。 借來鄰居家一輛腳蹬三輪車,幫媽將做成了的校服一件件地裝進車裡,滿滿的, 堆了個小山似的,媽說,你不會騎三輪,後面推着吧,說完,媽就騎上了三輪車, 一伸脖一伸脖蹬着往七中運。我就跟在媽的車後,走。風,很大,很狂,刮在臉上 剌疼,好象有看不到的雨絲。 忽然一輛小車在我們不遠處停下了。是邵峰的車。他開了車門,走出來,喊我。 媽問,他是誰。 邵峰,我說。 到過咱家的那個邵峰?媽的口氣有些怪。 是的。 這時,邵峰走過來,對媽說,往後運衣服別再使三輪了,叫小周給我打個電話, 我去拉。 媽笑了,勒了勒風中飄起的頭巾。 邵峰有妻子的情況只大姐知道,大姐可能對二姐和大姐夫說過,爸媽是不知的。 把校服送到七中交給那個瘦小的後勤主任後,媽對我說,去你二姐家看看吧。 我們就去。一到二姐家,媽就高興地對二姐說起來,小仨兒談的那個男朋友不 錯啊,我今兒個在街上遇見了,人聰明也怪懂事兒,我看,中。 二姐不吭聲,一個白眼一個白眼地看着我。 媽摟起她的小外孫女,又對不懂事的孩子說,你小姨也要成家了,你姥姥我就 有時間看小妮妮了。說着,還一隻手不停地逗笑孩子。 我扭過臉去,窗外的雪,一團團下得正緊。 X 月X 日 吃罷早飯,正在廚房洗碗刷鍋,聽剛出門不久的大姐夫又勾回來對裡屋的媽說, 我爸讓問一聲年貨是在楓林或是在平頂山買? 青菜在楓林買,肉和魚平頂山便宜就在平頂山買吧。一句話,讓我旋入了過年 的氛圍里。 是啊,又要過年了。 邵峰打來電話說要見我。 知道又是商量讓跟他見習的事。聽他說,他現在很忙,其實寫新聞稿子並不是 多費神,主要是收錢的專版和發行不好辦些。 從內心講,我很想跟了他去一塊做事,所以當媽在電話里嘮叨爸快給我聯繫工 作單位時,總是勸媽不要着急,可我又擔心一旦跟了邵峰去,他不離婚是否會影響 他的前途呢。他現在事業如日中天,如果因為婚姻,他妻子與他大鬧,我也是不希 望看到的。 再說,我怎麼辦都可以,但年已老邁的爸媽呢,他們要是知道邵峰沒有離婚的 事實會怎麼想。 “你到底怎麼想的?” “我愛你。” “你也要為我想想啊。” 邵峰一把握起我的手,說,你來記者站幫我吧,我真的需要你。 “現在我很同情她,你的妻子。” 邵峰垂下了頭,無語。 “過了年吧,過了年我來幫你。”我抽出手,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X 月X 日 昨兒從邵峰辦公室出來,走在七一路崗亭,碰見了魏珊。她正要去桃園大酒店, 說是高中同學劉雅在那裡等她呢。本想回家,幫媽做些零活的,卻被魏珊死活拽着, 非讓同去,說不去就忘了老同學的情誼,只好去。 劉雅穿一身工商制服,顯得很精神,見魏珊和我進大廳便從音樂茶座站起身, 笑嘻嘻地迎過來。 找一處地方坐下,方知是劉雅要給魏珊介紹男朋友,說是工商分局的,與她同 一個科室叫企業科什麼來着,還說那個男孩爸現也在市委工作。 劉雅爸秋上當上了市委宣傳部長,聽劉雅說,那男孩的爸不久要去《楓林日報 》社做副總編,因為報社李總年齡到站了,要退下。 她一口一口夸着從小與她在一個院長大的那個叫汪一凡的男孩時,那男孩不知 何時從何處就冒出來了,手裡掂着一個白塑料袋,裝滿了飲料、果凍和瓜子。 奇瘦。他與魏珊站一處愈顯得貧富不均了。 誰知兩人還挺說得來,沒多長時間,便在劉雅的攛掇下,到音樂茶座那邊私下 談去了。 劉雅一笑說:“這樣挺好,咱倆可以談些女人的事了” “女人的事?” “別保密了,我聽魏珊早就說你跟邵峰好上了。” “你認識他?” “他常上我家去的。他人很精明,年紀不大,卻混上了記者站長。” “我不想談他。” “算了吧,”劉雅往後甩了甩頭髮,斜我一眼,說:“先別讓他占你便宜,讓 他給老婆離婚了再說。” 實在聽不下去劉雅這樣的口氣,呆了一會兒,便推拖有事,回了家。 大姐說,不管你愛他多深,在世俗眼裡,你就是圖他有錢有地位。 可我認識他時愛上他時他只是個《楓林日報》的小編輯呀。 大姐說,別人不會想你的感情,別人只看存在的事實他是個記者站長,三十多 歲,且有家小了,而你呢還是個二十三歲的大學生。 這又怎麼着了? 你應該清楚的,小仨兒,大姐說。 當時你愛上陳明燦如何解釋?!我頂了大姐一句。 想大姐定會氣了,不料大姐嘆了一口氣,幽幽地說:正是姐有過那一段痛苦的 經歷,才這樣勸你的,我知道你了解你理解你,可社會呢,你畢竟要面對的不純是 家裡人吧。 我不管別人咋說,我只擔心咱爸咱媽,知道了,會生氣。 天,不知何時黑下來了。 我看見了大姐明亮的淚水:這些事咋都叫咱姐妹給攤上了呢,唉。 X 月X 日 爸和二小哥都從平頂山回來,我便到媽放縫紉機、布料的房裡住。三室一廳的 舊住房,顯得逼仄,出出進進衛生間什麼的實實覺得大不方便。 今天是舊曆的初三。一大早,媽就對我說,要回老家串串老親戚,你去不去。 去,我說。 過年的氣象在農村是很濃的,大人小孩皆穿了嶄新的衣服,不是說說笑笑走親 戚就是三三五五立在村當間閒聊天,樸素的幸福充滿了村村落落。 到近門的一個大舅家。大舅鄰居是本村的支書,聽說我在大學是學的新聞,便 上門來看看我這個末來的記者。 對他說我還沒工作呢,他卻不以為然,一個勁兒說,現在你們這一行最讓老百 姓信了。 就談了許多鄉里出現的不平事,統籌提留高了,村里幹部不好當了,某某鄉長 臨調走時將鄉里賬面上的錢全花光了,等等,末了,撂下了一句:改明兒你分到中 央《焦點訪談》工作了,老舅我去北京找你,可別說不認識。 媽就連連替我打圓場:我小仨兒呀,就不是那號人。 聽媽的意思,好象我真能分到《焦點訪談》似的,便由不住笑了。 X 月X 日 許是在農村老家住了幾天的緣故,乍一回到高樓林立的都市,窩進狹窄的房裡, 就覺被關進了牢裡,一心的煩躁躁。 坐下想寫些日記出來,二小哥卻叫喊着進家了。 原來他的一篇散文,春節期間,在楓林晚報上發表了。他剛在街上報欄里看見 了報紙。大姐譏諷他,說,誰不知春節期間報社稿源不足的,你那幾個臭文字,是 編輯湊版面給弄上的,有啥臭美的。 二小哥受不住了,非讓我出來評評理。這時,有人“篤篤篤”敲門,過去開了, 原是魏珊、邵峰和賈中民三人來。可能邵峰一個人來我家不好意思吧,因為他已知 道大姐二姐她們摸透了他的底細,所以帶着魏珊來,當個擋箭牌,做個幌子。而賈 中民已是三年多沒再見過面,只是聽邵峰很早時說他跳槽去了省電視台,不想他們 三個咋會商量好來家的。 雖爸媽串門子不在家,陡然來了三個人,客廳里也還是顯得擁擠的。 坐了邵峰的車,魏珊、賈中民和我,用賈中民的話就是“隨你邵峰如何擺布吧” 就來到了桃園大酒店。 邵峰要了一個雅間,我們坐了,邵峰就說:“今天不叫學生請老師的客了。” 賈中民樂了:“嘿,我想請還怕人家小周小魏不來哩。” 三年前,在楓林日報社,魏珊跟邵峰做實習,我呢常跟賈中民跑,不想三年過 去,魏珊須到楓林日報上班了,邵峰和賈中民雙雙跳到了省級新聞單位。 “到那兒都是混碗飯吃。”賈中民說:“非吾胸無大志,實世事所致也!” 我們便笑。他卻一本正經一句一板說:“中國無新聞,要帶着這樣的心理準備, 小周小魏你們才能成為名記者、名名記者。” “沒喝酒可又說醉話哩。”邵峰看他一眼,笑。 “咱幾個不是圈內人嘛。” 從談話中得知賈中民在省電視台不得意,可能是個拉專題的“二廣告”,而發 的名片上卻掛着導演、編輯的名頭。 邵峰送我回家的路上說,他那記者站也是以拉專題推發行為要務,之於新聞稿 子也寫,是在其次的,最多的時候寫稿子是為促進前兩項工作輔助進行的。 X 月X 日 昨下午臨下車子時,邵峰對我說了句:小周,我發現你說話總不算數! 知道他是在點我年前那句,過了年就到記者站幫他忙,的話,我何嘗不想說話 算數,何嘗不想到記者站天天與他工作在一起生活在一起呢,然而,我能那樣做嗎, 我真得內心很亂。 早上刷牙時,突然泛上來一陣噁心。 是否又一次懷孕了?心裡怕怕的,抱怨自己肚子怎麼這樣不爭氣,就慌忙將水 龍頭擰開到極限大,隱藏在嘩嘩水聲里,嘔吐。 這一個再做掉,就已經在身體內做掉兩個活生生的生命了,自己與邵峰創造的 生命。我不敢往下想,我恨自己無知無勇無能,恨自己罪惡淫邪,我揮手啪啪打自 己了兩個耳光,我爬在水池台上無聲地哭。 趁爸媽到外面晨煉末回,草草收拾了行裝,沖還沒起床的大姐和大姐夫說了聲 :我去學校了,便帶上門下了樓,攔個三輪去了汽車站。 離學校開學還有兩天的時間,如果寢室樓不開大門,我去哪呢,心緒重重走到 一個公用電話亭,我拔通了邵峰的手機。 “我在汽車站,你來一趟!”說完,我便把電話掛了。我恨他! 不一會兒,邵峰開着車過來。他打開了後車門,我上了車,對他說:“這次怎 麼辦?” “又懷孕了?” “反正這個月例假還沒來。”我不想再給他說太多的話,扭過臉,裝着無所謂 的樣子,看着車窗外。 九點多時,我們到了河醫大門口。我羞於下車沒臉下車,我命令他道:“你進 去給我買那藥!” “經大夫看看好。” “好個X !”我平生第一次在一個男人面前說粗話。我為這一句粗話而震驚。 邵峰明顯也吃驚得不行,他呆呆立在車門邊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低下頭一 步一步往醫院裡邊走。 心裡一酸,覺得有些對邵峰不住。 寫這篇日記時,腰一片酸困,是不是遲到的例假要來了?我放下了筆。 X 月X 日 同學們陸陸續續回到了學校,報了到,姜艷秋問,魏珊為何還沒來。打電話到 她家,魏珊媽樂呵呵地說,魏珊與她男朋友剛走,估計還沒坐上車哩。 電話里的聲音大,寢室里的姐妹們都聽到了,紛紛問我,魏珊何時談的男朋友。 將高中同學劉雅給魏珊介紹男朋友的事對大家講了,吳一曼說,那妮子來了讓她請 客,找了個工商幹部,多實惠。大家鬨堂笑了。 十點多的時候,魏珊氣喘着回到了寢室,每次來,她都背好多吃的東西。 “不是有人送,怎麼還這樣累?”吳一曼打趣她。 誰知魏珊睜大了眼睛,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白嘟嘟的臉漲得通紅。 “臉紅了吧,還不叫姐幾個幫你相相那個小工商?”艷秋過去勾了下她的鼻子 尖。 除了少男去了教室不在外,寢室六個人,一窩蜂湧下樓去,左一眼右一眼,看 得汪一凡不好意思起來。這時,輔導員江寒路過。魏珊趁機要給她男朋友解圍,說 :方曉蕾你看誰來啦? “江老師也請客,來個二合一大聚餐。”吳一曼攛掇着。 “人家魏珊那個道遠,還是我們來請吧。” “還是我們來請吧,啥時候可‘我們’上了?”吳一曼重複方曉蕾的話,大家 都樂了。 一桌八個人,寢室里六位女將,外加江寒和汪一凡兩位,說說笑笑一頓美餐出 來,太陽,被一片雲遮住了,天有點陰。 一路聽她們說笑,心裡滿是邵峰的影子如果,他昨天不走該多好。 X 月X 日 一大早,魏珊就叫:方大寢室長現在是帶頭夜不歸宿,要留校查看的,看來非 她莫屬了。 “誰說人家方室夜不歸宿,看看教師宿室,准在那兒!” 董少男因為原先談戀愛夜不歸宿曾被江寒批過,所以,與方曉蕾關係一直很別 扭。 大家笑笑,皆默不作聲。 因為例假來得不暢,後腰下墜酸困,直起身捶打,姜艷秋看見了就說:跟沈姨 練氣功去吧,聽說包治百病。 什麼功包治百病,瞎說吧。 沈姨說是個姓李的大師創建的,車站廣場每天早上,練得人多得很呢。 才不練呢,我院裡有個老頭得肝病練了那功,病非但末好,反而把命送了。 可是沈姨叫那功的功效說得玄乎得很。 越玄乎的事情,越不可信,咋,你竟也信? 但是有好多大學講師與教授也去練的。 你去練了,不是又多了一個大學生嗎。 好好好,我們不爭論了,反正我也是不信它那玄乎勁的。 下午學校沒課,與魏珊一道去三聯書店買書。 購得一套《張愛玲文選》共四本。回校的路上,魏珊神神密密對我說:汪一凡 他爸當上了《楓林日報》副總編。 劉雅說話還真准呢,前一番見面說汪一凡爸要當副總,說當可就當上了。 人家爸原是楓林組織部副部長,現又是宣傳部長哩,魏珊說。 風,一片片吹,雖然有些寒意,但畢竟,春了。 X 月X 日 樹上的葉子,一天勝一天密了,天呢,一天勝一天熱了。 校園南北大道旁一堆一堆擺來了幾張桌子,樹與樹間扯帶宣傳布帶,是些企、 事業單位的來校招聘人哩,偶爾有十來個學生過去問問,卻很少有簽合同的,甚至 沒有。 艷秋這幾天氣色不太好,她沒說,也沒敢去問,怕惹動了會更傷心,一路從教 室往寢室走,她又愣愣的不言語,便忍不住問;發生了什麼事呢,沉默寡言的? 沈鍾我倆幹了一架! 為啥? 因為他媽。 他媽不是對你挺好的? 是好,可是自練了功後整天生意也不說做了,前兒竟說要將批發店賣了回扶溝 老家呢,我不叫沈鍾願意,他竟也說鄭的花銷大,萌生了退意。 鄭的花銷是大,做生意不是弄別啥,硬撐是不行的。 啥呀,他娘倆是迷上練氣功了,整天念什麼李大師的書,心早沒放生意上了。 你準備怎麼辦? 沈鍾媽要走,就讓她走,沈鍾,我是要勸他不走的。 他聽你的麼? 看來還行,他媽是着了魔了,八匹馬也拉不回,唉,管不了。 那你畢業了去哪? 還去沈鍾媽給聯繫好的那個記者站。 晚上邵峰打來電話,說,明天來鄭。 X 月X 日 日日逼近畢業考試了,因是大學生活的最後一次考試,同學們又掀起了學習的 一次小高潮。 早晨五點剛過,室友們就紛紛起床,洗刷過後,拿了課本去教室,而我,怕邵 峰一大早就來鄭,便窩在寢室里等電話。 果然,六點半不到,邵峰就電話說他在寢室樓下呢。 花池裡的花開得蓊鬱郁,沾了晨露,嬌艷欲滴。邵峰穿了一件短袖夢特嬌站在 花池邊,抱着膀子。清晨的風,涼涼吹着。 “穿這麼薄!” 我嗔他一眼,過去,拽了他的胳膊。 “坐車裡不冷哩”他說:“跟我一塊到報社吧?” “去不成,要考試呢。” 看他不高興了,便輕輕靠着他,說:走唄 邵峰是到報社送專題材料呢,聽他說,這一個版就要收人家幾萬塊錢呢。 “國家不是不允許有償新聞嗎?” “專題又不是新聞稿” “圈外人誰懂這麼多,反正讓他們看了,就是有償新聞。” “呵呵,那倒也是,不過,國家不允許做的多了去了,有幾個制止得了的。” 車經河南飯店門口時,邵峰打方向盤想拐進去。 “不行的,這段日子我危險。” 邵峰懊喪地看看我。 “你就不為我想想?”我說。 “這次我帶了套。” “去你的,”我別過臉去,說:“不願意。” 從報社辦完事,邵峰送我回學校,說:“成了。” “什麼成了?” “姚總答應,我可以將你招聘進記者站了。” “別想人家願意去。”我說。 X 月X 日 董少男考上了北廣的研究生! 分數下來後,全寢室的人都為她高興。她也終於笑了。有一年多沒看見少男這 樣甜蜜地笑過了我們分明又看到了當年那個活潑愛動的漂亮女生了。 中午,寢室全體成員聚在“又一香”飯齋祝賀董少男考研成功。 平時滴酒不沾的姜艷秋,卻喝多了,不停地說話。她也參加了研考,不過沒被 錄取,還要等兩年以後方可。 知道她近來心情不好,勸她少喝些,回來走到校門口碰見沈鍾來找她。與大家 打了個招呼,她笑笑,和沈鍾要了個出租車便走了。 “姜艷秋有富相,找了個大款。”吳一曼說。 “昨下午路過她男朋友那家批發店時,我見店牆上貼了張招租的牌子。”魏珊 一臉疑惑。 我沒吱一聲。 X 月X 日 連續七天的畢業考試終於結束了。 本想寢室里好好睡個懶覺呢,黃科大聯誼寢室的幾個女生,八點不到,便雀雀 喳喳來到門口了。她們皆打扮了一番,說是要一起去拍畢業留念照。 陽光,碎銀樣攤了一草地。 校門口和操場上聚攏了一撥又一撥來合影的男女同學,看看生活了四年的校園, 想起將要永久離開了,陡然起了許多留戀,淚花,便在眼眶裡泛起。 快要中午時,邵峰開車來接我回楓。 喊上同寢室幾個室友到“又一香”吃飯。席上,吳一曼說:“明告你邵峰,對 我姐周麗好些,否則黑黑黑。”說着,她拿起筷子往空中打了三個大叉子。 “如果你不是玩弄女性者,請馬上與你妻子離婚!”董少男說得邵峰有些坐不 住。 “吃菜吃菜,大家吃菜”姜艷秋一邊忙打圓場。 回家路上,邵峰說,你寢室那幾個妮的嘴跟刀子似的。 其實大家都是對我好,我幽幽地對他說。 X 月X 日 不顯,來記者站工作已經三天了。 上午,魏珊從《楓林日報》社打手機說姜艷秋出事了。她通知我這個消息時, 我正走在去市農業局採訪的路上。想大學寢室姐妹,方曉蕾留校執教、吳一曼去了 省移動公司做職員,魏珊和我回到了楓林,要說姜艷秋進的新聞單位最好呢,咋就 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我焦急地問。 “吳一曼早晨來電話說艷秋出了交通事故,腿被一輛小車軋斷了。” “咋搞的?”我的心一陣揪緊。 “一曼也沒詳說,只說是因為沈鍾媽自殺,她趕路急,叫一輛小車給軋了,差 點出了人命。” “我們得去看看她。” “打電話就是與你商量這事的。” “明天去吧?” “行。” 一瓣瓣乳白的陽光,如淚水,紛紛埋下來。 艷秋是最要好的朋友,在新聞系是公認德性最好,最善良的女孩了,咋就出了 這檔子不幸的事呢?天公呀你為什麼這樣殘忍! 為了弄一個縣的專題報道,邵峰中午又被人灌了好多酒。 看他這樣損害自己的身體,心裡澀澀的。 我知道邵峰也很是苦,眼看看快三十五歲的人了,卻還要到處跑新聞組廣告, 雖說掙點錢,但跑不動了怎麼辦,記者一行是吃青春飯的。何況他說,發行是越來 越不好弄了,整天瞎忙活廣告卻拉不來,還有婚姻,一方面捨不得離開孩子,一方 面又離不開我,唉,我們的事,爸媽明顯有了懷疑,我們將何去何從呢? “去南方吧”晚上吃飯時,我對邵峰終於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這一攤子怎麼辦?” “與其在這裡熬,不如到外面尋個機會。” “哪裡的錢都不好掙。” 邵峰啊,你為何總是故意打岔我的話。 X 月X 日 一大早,天就奇熱。 與魏珊一道坐了邵峰的車往鄭看望艷秋,近九點時,到了河南專醫院。太陽, 白花花的,照了白色的住院樓、綠色的草坪,那白與綠直剌得人肉眼生疼。 邵峰往問詢處打聽艷秋住幾號病房。透過護欄,我忽然看見常潔騎摩托帶着吳 一曼朝這邊來。 “那是不是一曼?”魏珊眼近視,出門卻常不戴眼鏡。 老同學分別後的第一次相見,竟是來看望一位受了傷害的室友,我的眼裡湧出 了淚痕。 艷秋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見我們過來,沉重地點了一下頭,努努身,我忙過去 撫着她,讓她不要動,她輕輕閉起眼睛,淚,涌溢而出。 沈鍾垂着手,不知說什麼好。艷秋的父親媽也從鄉下來,坐在另一張床上,老兩 口好象還沒從惡夢中醒來,神情痴呆。 艷秋左腿膝蓋以下已經截肢! 我看了看邵峰。邵峰我倆幾乎同時盯了一下沈鍾。沈鍾說:霞落到這一步全怨 我媽,唉。 原來沈鍾媽還在三樓病危房裡住着院呢,聽沈鍾說,他媽是練功練得入了魔了, 總幻想自己左腹有輪子轉,還時常幻聽,說什麼輪子取出來便可上金色天堂了,於 是趁夜晚店裡無人時剖腹自殺。艷秋聽到消息後趕路匆忙,過末來大道時,叫飛馳 而來的一輛桑塔納撞了。 X 月X 日 昨下午從鄭回來,車行《楓林日報》社大門口時,魏珊說,星期一的版面還要 組呢,便下了車去。本想也回家陪一下媽,幫她幹些雜活,可邵峰徑直將車開進了 楓林賓館後院,不便更不好意思當着賓館服務員的面與他爭執,隨他上了樓去。 308 房,不知何時,他已預定了的。 一進房間,邵峰一把摟住我,吻我。“禮拜六你不回家,她要跟你吵的?”我推 開他說。 “其實她早知道了。” “我覺得自己是在犯罪。” 邵峰用嘴堵住我,火火地解下了我的裙子。 “嘣嘣嘣”有人敲門。 驚得一下子坐了起來,清晨的陽光,透過密實的粉色窗紗射進來,泛着朦朧的 微紅。邵峰也明顯吃了驚:“誰?誰啊?” 外面沒有回答,還是“嘣嘣嘣”敲門。 說實話,當時我的心裡充滿了緊張,我怕見邵峰的妻子。可是門開過後,門外 立着的恰恰正是邵峰的妻子高高挑挑的個子,溫柔柔的一個少婦,渾沒有邵峰媽形 容的那樣不省事理的。 她看看我,往後讓了讓頭髮。我怕她沖我大發雷霆,就想往外逃。 “你叫周麗是吧?”她坐在沙發里,說:“邵峰常提起你,在記者站工作適應 嗎?” “還行。” 邵峰撈她走。 她眼淚奔涌而出。我看到了一個女人的眼淚,母親的眼淚。我犯罪的感覺突然 加劇。我站起身子,要走。邵峰一把扯住我。她也說,咱們好好談談吧。 我順從她,點了點頭。因為,我覺得我應該聽聽她的故事。她不停地說他們的 孩子。然後她又說到,我知道我不配邵峰,但我嫁邵峰時,邵峰並不是記者站長, 並不是有車坐有錢花,而是穿褲子都是帶補丁的男人,簡直象個流浪漢。她流着淚 說起了他們相識相愛與結婚的過程,一時間,我好象在聆聽一個大姐姐的故事。 滿心的愧疚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不行! 我要走要走,要永遠地走開,走得遠遠的。我掙脫邵峰的手,跑出了楓林賓館。 太陽,白花花撒了一地 二00二年七月八日,初稿成。 (註:這個版本是最初電腦中的原稿,出版時有刪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