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波斯人信札》为例,浅说欧洲的哲理小说。 就我个人的阅读习惯来言,我也早就声明过,我不大爱好哲理小说。甚至,我个人认为在小说文本中大谈哲学问题,是笨拙的方式。然而,我们要谈欧洲小说,就不得不涉及到哲理小说。因为哲理小说,可以说是欧洲资产阶启蒙时期重要的文学样式,要谈欧洲文学,哲理小说是绕不过去的。 我们还是依照旧例,先来看中国,即中国古典文学中有所谓的“哲理小说”的影子吗?或者叫雏形吗? 答案当然是有的。 比如南朝刘义庆的《世说新语》,这个小说集子里边,就有不少哲理性小说。胡应麟说:“刘义庆《世说》十卷。读其语言,晋人面目气韵,恍忽生动,而简约玄澹,真致不穷,古今绝唱也。” “简约玄澹,真致不穷”,是言其内容中的“清谈义理”部分;“晋人面目气韵,恍忽生动”,是言其士人风貌部分。有文学批评家就言,《世说新语》中所谓的清谈,并不是空谈,而是以老庄哲学、诸子经义和佛学典籍为基本内容的思想学术辩论。这些内容,都应该列属大的“哲理小说”概念的范畴,是吧? 然后,再比如晚明时期的《三言二拍》,里边也有许多哲理性小说。 冯梦龙编著的《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看看书名,便知其大旨是在劝世人。 其内容也多如是,即通过讲一些故事,来说明一个做人处世的道理。当然,凌蒙初的《二拍》也多是这样的。基于此,我们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中国古典小说中说理、劝世人、干涉道德、伦理以及隐喻朝政的小说是太多,并且都要比伏尔泰他们早,是吧? 那么中国小说是何时不再干涉“朝政”的,即政治、世间道德这些主题的?当然是在清朝。满人大兴文字狱以后的事。1644年清军入关,就这一个时间段,也比法国十八世纪初期的哲理小说时间要早,是吧。 当然,咱们上边所谈,皆是从大的或者叫广义的哲理小说概念来言说的。狭义的哲理小说,就是特指法国资产阶级启蒙时期的哲理小说,比如伏尔泰《老实人》,孟德斯鸠的《波斯人信札》等等的一些小说。 在此,我们首先有必要再厘清一下,“哲理性小说”、“小说中的哲理性”与“哲理小说”的一些区别。我们还是举例来说。比如《伊索寓言》,它就属于哲理性小说(当然,我们是以小说早期的概念来谈的,即故事可以等同于小说)前边我们尝举过《聊斋志异》中有一些小说,也可以称之谓哲理性小说。这类小说,小说文本之中没有引入哲学概念或哲学话语(包括哲理性颇强的警句格言类),只是通过故事来说明一通道理或哲理。 “小说中的哲理性”,则是在小说文本中,作家有意或无意地引入一些哲学概念,或哲学理念(包括哲理性颇强的一些明言警句)。这一类小说,比如《安娜 卡列琳娜》开篇那句话——“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就如是。前边我们举例的《世说新语》、《三言二拍》中,在小说文本中或多或少会闪现出一二句精采的带有哲理性的语句。这些,都属于“小说中的哲理性。” 当然,以上二类,可以说是哲理小说之滥觞。 “哲理小说”,严格意义上,或狭意来讲,就是特指法国十八世纪早期以孟德思鸠、伏尔泰等为代表的小说家的小说。比如咱们文题中的举例《波斯人信札》,还有《老实人》等。哲理小说,只是以小说的这样一种形式来谈,几乎全部内容都是在谈一个哲学问题,并且是专一的哲学问题。小说一般采取便当的“书信体“或”对话体“来推进的。因为,它主要是通过小说来表达作家(一般也是哲学家)的哲学思考、政治理念与道德认识的。在哲理小说中,我们只能看到这一个作家的一种思想(他对哲理问题、政治问题、人类道德问题)之看法,绝不包括或很少包括别的哲学思想在他的宣扬之中,即在,怕也是一种批判与嘲讽的姿态。 这样举例吧,比如《红楼梦》,我们在其中可以看到道家(甄士隐)、儒家(贾雨村)、释家(跛脚和尚,马道婆)、民主自由思想(贾宝玉),当然细究去,还有法家(贾政)、杨朱思想(薜蟋)、阴阳家等等思想蕴于其中,各种思想,各样观念,熔为一炉。作家的”见识“表现在,他完全超脱于这些思想之上。你可以站在任何一个不同的角度,皆或多或少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一面。这,就是高明之处。小说永远不过时。 当然,世人永远是对哲学家们、艺术家们有足够宽容心的。——他们一般或很少承担由于他们的思想来给世界带来灾难的责任。比如尼采,他不承担,由于他的思想影响到希特勒而给世界带来的灾难。 但也有个例。比如中国文革,或早一些的延安整风运动时期,一些小说,就被打入冷宫,一些思想就被不被宣扬。就在那种环境之下,毛泽东还能推广大家看红楼梦,说明到曹雪芹的高明,是不是? (话题扯远了,我们拉回来。)这属于一个永恒的哲学问题,人类要到哪里去?这个话题,总括起来,不外乎,现在有二派观点。一类是东方思维,天人合一思想。人类社会是在地球上的一个循环;一类是西方科学思想,人类要往宇宙进发,未来人类将会改变基因以适应宇宙不同星球的生活。(偶还是禁不住要谈这些宏大问题 ,打住,打住,对不起,我们还接着谈文学,谈小说。)但作为小说家,咱不明白未来人类会往哪里去,也是不好的小说家。如果人类不再痛苦,是不是就不再需要文学?基因的改变,会让人类没有眼泪的。如果,我们深读《黄帝内经》,我们也可怕地发现了,古人先贤早有这方面的论述:人类不死,与天地同寿。中西方文明,会不会在那样一个高处再结合?那将是现人类的终结,新人类的出现。现人类的一切文明形式,包括文学,艺术,宗教等等,说白了,就是对死的恐惧产生的。当西方科学发展证明到东方哲学的宇宙合理性时,人类就迈向新人类。朋友们,这也是偶一直不愿意将小说放大的致命原因。偶不愿意将小说放大到哲学、宗教层面上去,只是偶想保存那一个不愿醒来的梦。 一切哲理首先都是对既定伦理的一种冲突。 哲学们多是对伦理的厌恶来生发起来对道德的拷问,对政治的追问,对宗教的思索。一般情形之下,世俗道德是以伦理为基础的;而道德的非世俗化,就会是宗教。政治只是解决人类社会的组织形式,它是以利益分配为基础的,在它进行有效利益分配的时候,以伦理(道德)和法制来为其背书。是不是这样的? 所以, 一个哲学家,他首先是不大会遵循现实道德约束的,反而是要冲破之。一个即成的道德模式,若要冲破之,将会有四个方向,即一个”原点“的上、下、左、右四个指向性。上与下,是人与神的关系,这属宗教层面;左与右,关系思想行为方式,是属意识形态层面。 一部哲理小说的生命力,往往起决定作用的,即在于这个作家(一般兼为哲学家)的哲学观念。与小说文本本身,没有多大关系。 小说文本艺术所需关注的人物、故事、情节、细节等,无一例外地在哲理小说之中得以弱化处理或忽略不计。以《波斯人信札》为例,全书主要人物,即书信书写或互通主体只有两个,郁斯贝克和他的朋友黎伽,以传统小说的眼光看,这两个人物,似乎是“局外人”,他们并非是小说文本之中的人物,而更象是小说“叙事”的角色,是通过他俩在欧洲游历的所见所闻,并以书信的方式寄给朋友家人,而朋友家人又以回信的方式“报告”波斯其时“现状”,整部小说便是以此来完成小说之呈现。 因此,我们可以说传统小说文本中的“人物形象”,典型人物形象的塑造,在哲理小说文本之中是弱化处理的,甚至可以说基本不存在。 《波斯人信札》文本中的“故事”,不是统一的,或者可以说,没有一个系统的、连续延展下去的故事,更不用去说所谓的“故事核”,它的“故事”是散淡的,不统一,不相连,“独立成篇”的。 全书除却郁斯贝克和黎伽的游历之处。大约有四个明显独立的四个故事,即若“后房故事”、“穴居人故事”、“阿非理桐和阿丝达黛的故事”以及“伊卜拉亭的故事”,等。 然后,我们再来看《波斯人信札》这部小说中的“情节”、“细节”。可以说,整部小说之中,没有一个或我们看不到一个发生、发展、高潮、结局的故事情节。几个“故事”与小说中“主要人物”之游历,各不相同,互不干涉,比如有研究者对此有梳理——所有书信根据内容大体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四十九封信涉及政治问题,其中包括寓言“穴居人”;四十三封信涉及西方特别是法国的社会生活和风俗习惯;十封信涉及宗教问题,包括“阿非理桐和阿丝达黛的故事”;四十封信与后房故事有关,包括“伊卜拉亭的故事”在内;剩余是一些杂信。等等。小说之中,基本没有细节。 综上,也就是说,以《波斯人信札》为例来看哲理小说,我们看不到传统意义之下小说文本的“样貌”,它们几乎是摒弃了传统小说文本之中的构成要素,或者说,不以传统小说文本构成要素为重点。 这一类型小说之作者,往往其主要身份是哲学家。他们流连在意的是在“小说”屋檐下,做自己的事情。——对政治、道德、宗教发言,并昂扬地表达自己的哲学观。他们对“小说家庭”的贡献,以鄙人来看,只是在小说“组织”上的创新。(注:组织,即结构。沈从文称之。但“组织”也不同于“结构”,得空儿,我们可以试论之。总体来说,我意“组织”一词用得好。中国古人论文之“凤头,猪肚,豹尾”,细究皆是言其“组织”。)他们以“书信”与“对话”的方式“组织”小说,是后来意识流的发端。 2021/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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