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举
叫驴镇的叫驴村出叫驴,许是风水的事吧。
这里产的驴子,才落地儿,四只蹄子一绷,“嘛儿——”一声,都窜了起来。拉碡碌驮粮食累死都不吭,就是不听鞭子的话——越甩越给你蹩,鞭杆挄折了也不走,公母都这样。叫驴村的汉子个个是叫驴,弄啥事,认理!理通了,磕响头都愿意,理不通,脖子上青筋一爆一爆给你吵,还直,不会耍心眼子,该咋是咋,哥俩儿好喽兑个头,孬喽——见面都懒搭理你!
叫驴村两能人,一个是村南头狗蛋,一个是村北头驴蛋。
狗蛋驴蛋都养驴。
狗蛋心实诚,养驴发了财;驴蛋心也实诚,养驴却没狗蛋那么发。为啥?驴蛋是村长哩,镇上的干部常来家,逢宰个驴还没卖哩乱来拿肉吃,一来二去,镇里干部是满意了,驴嫂偏不依:当个驴毬不在畦儿的官,鸡巴事儿还不少哩。驴蛋狗蛋俩人在叫驴村里人缘儿都不孬。这年,上头来了精神,说:改选村长哩。
村民说:瞎折腾啥?驴蛋干哩好好的,选啥?!
包片干部说:这是中央精神哩,村长都要由村民选!
“上边真给咱百姓权啦?”
“那可不是,这是咱的特色。”说着,只见乡里组织委员小刘抱了个破纸箱从驴蛋家里走出来。
大榆树下,一阵大钟响。
村民们卷着烟卷、端着饭碗三三五五从各自家里走出来。只见刘委员照那破纸箱上贴上一张红纸,用毛笔写上“投票箱”仨字,又照上面挖个窟隆眼,权当是投票孔哩——往叫驴村中间的大木桌子上一放,扯喉 咙喊:“老少爷们往前挤挤!发票了。”
于是,老少爷们满脸笑滋滋地往前挤。日头,也凑热闹似的爬上了榆树枝儿,直拿白眼瞟。包村干部又讲话:“咱叫驴村啊——符合法定选举权的~~啊,有两千三百五十八个人。咱这次采取的方式是最民主的啦——海选啊!开始发票啦。发票!不会写字的能找人替写。”
“啥是海选?”
“一人一张选票,直接选。”
“中!这我会。”
于是,选举正式开始了。
“恁划谁呢?”
“狗蛋!”
“狗蛋姓狗!不一姓,还是驴蛋中!”
……
眼看着快晌午错儿了。
选举工作还得一项一项地按程序来。
“这回是过真的哩。”
“那可不是。上边要求呢。”
“不会耍咱百姓?”
“我看不会,黑纸白字谁敢瞎胡来?!”
“老少爷们儿,啊大家伙静静——!”包村干部又开腔了:“下面啊~~开始公布选举结果。大家欢迎刘委员!”会场上响起稀稀拉拉的巴掌声。刘委员慌慌站起来:“这次选举,叫驴村实发选票两千三百五十八张、实收选票两千三百五十八张!驴蛋得票最多,一千六百九十五,超过半数——下面”刘委员清了清嗓子:“我代表乡政府宣布驴蛋当选为叫驴村村长!”
台下群众说说笑笑的,就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回走。
“我这儿还有张票没缴哩!”
狗蛋突然站起身,挥动着手中的选票,大声说。
老少爷们一下子围过来。
“还有这事?!”
“咋?不信,这不是选票!”
“刚才,刘委员公布的发票数与收票数不是一样多?咋又冒出了你这一张?”
“票是他们发的又是他们数的!中间玩玄虚还不是如的!”
“还不是想了点子糊弄咱农民哩!”
“奶奶的,捣人哩呀!”
“这不是叫咱叫驴村人当驴子耍!”
“说说清楚!”有人这样喊。
“说说清楚!”大家伙都这样喊!
遭了骗的人群如叫驴叫着。
包村干部和刘委员面面相觑,不吭声。
“是驴蛋的驴肉买通了吧?”
“说——!”人们又把矛头对准了蹲在土疙塔上抽纸烟的驴蛋。驴蛋不言语。受了愚弄的人们都要围过来。
“我说!——”驴蛋嫂一跳,跳上四四方方的粪堆上:“是他们作的假!故意叫俺驴蛋当的!俺不当就不依——还不是想着俺家那不掏钱的驴肉!” 驴蛋嫂朝包村干部和刘委员那儿一指,赛似一头母叫驴。“噫——给人恁没脸!咱不为人啦?!”驴蛋把纸烟往地上一摔,上去一巴掌将驴嫂从粪堆上搧下来,脖子一梗一梗往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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