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墨小城

——摘自拙作《淡墨小城》

    二月来的时候，天天清晨，我皆要趴在阳台上给家人打电话：城里杏花开未？

    我打电话的时候，一双眼总去望云天。云天里，一架小飞机，便从南边飞过来。家人说，还没呢。我有些沮丧。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沮丧，更不知道杏花开否于我到底有何意义。我总想、总愿小城里那片杏花尽快开放。

    那片杏树，便真的开花了。

    小城的杏树，一株一株，散落在城东的半截河堤上。一树一树杏花白，如覆落下一场嫩雪，而就在这雪的缝里红一点，黑一条露出来的是未开放的花骨朵和细气气的杏枝。远远望去，那一大片杏花，仿佛是群不爱说话的女子在阳光里沐浴呢，也如许多白天鹅在微风中栖息。独自个儿，也许会不敢过去呢，是怕惊扰了她们。——这时，两三抹淡香和几点嗡嗡叫的蜜蜂，飘散过来，逗引着你过去。你就去了，那片花经受着人气，微微颤动，缕缕之清芬便落下来，拂你一头一脸。杏树外，有一条亮晶晶的小河，扭动着身子远去。几群绿鸭和一二点白鹅，在披垂的柳丝下，肥肥地滚进河里，那河水便露出来一圈一圈的笑靥，倒影在河里的天青与云白便晃晃荡荡，一片悸动，而草与草岸的墨影就皱成一团儿。此时，杏林里的一对男女生，正隔着落花闭眼接吻呢。你还是不要过去，不要去打扰这对甜蜜的人儿，那就去别处走走吧。

    小城不大，可去的地方大略有二处：一是春秋广场，二便是灞陵桥了。

逛春秋广场，最好是清晨。太阳刚出来一树高，红的光线扑楞在广场的地上，像群红鸽子，起伏有致；而广场中心喷泉，一会儿荡起来，一会儿坠落下，一律散发着红的银的水珠子。广场内聚拢来许多闲人。抖空竹，打太级，扇着大红绸扇子跟着音乐起舞的，年老年少，人以群分。场子尽边有大大高高的春秋楼，楼内有威威武武的关公像。关大英雄美髯轻挽，手握《春秋》，不管白天黑夜，都端坐楼内挑灯夜读呢，你可崇敬地拜拜，也可不去理他，反正万事出于心田，尽管散步去。这时，早市便喧喧赫赫起来了。槐荫街早市，自古有名，现在也有名，上至市长，下至市民，若闲了都会来到这里，要一碗牛肉糊辣汤或者羊杂碎汤，另加二根油条一笼包子，坐在棚子里慢吃。你看那牛肉糊辣汤，里面肉圪塔多得很呐，再就一张两张油饼吃，美得赛神仙。但你要是吃不惯，当然也不必去吃。你可以去附近鸟市狗市耍耍，听一声鸟叫，唤几声小狗，一天就这样过去。落日正圆，这时，你不妨到灞陵桥去，那可是品赏古道沧桑的好地方。桥头，早些年已塑起一尊关公骑着战马的石像。那马两蹄立地，两蹄腾云，关公横刀马上，美髯飘飘。灞陵河水，流流无声。

暮色下来，你也可以去文峰塔下闲坐，也可以到护城河边聊天。

文峰塔高一十三层，塔下坐着人，这一堆那一片，听弦子或者唱豫剧，男男女女，一律是四十岁靠上的中老年人。唱的带表演，两只手捏成兰花指，在脸颊边缓缓往外伸；听的闭了眼，勾着脖子，摆动头。拉的人，陶醉；听的人，也陶醉；有的跟着轻哼，有的轻拍大腿打拍子。年青人却是很少来这里，他们三三五五说说笑笑，甜甜蜜蜜，去到护城河边去，或掩进柳树下，或依在栏杆边，或草地上坐的坐，躺的躺，不知聊些什么，反正月朗星稀，他们也不想回家去。——我是想回家的，非常想。我这千里游子，又趴在阳台给家人打电话：

喂，城里杏花开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