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平儿 男人娶妻,是过日子。 那么什么是好日子?平安,还略有情调,便是好日子。若身为男人一味讲究情调,不食人间烟火,倘有俗业做基底那还算是雅致,若没个殷实家底就不免被人忤为造作了——所以,贾宝玉一旦家败就要去当和尚。若一个男人满心眼里只有个钱字,不解风情,终是要被世人至少是世上女人笑话的。因此,这世上好男人一定要有钱或者要有权,总之是要有一套好事业,再稍稍有些风流不羁的。那么,与之相配的女人,则定也是要具备一些处世圆转的本领,会打扮、能调情将私生活搞得美仑美央些,并且还要擅于理财,死心踏地跟你一辈子,穷也不报怨富贵不骄纵。通读《红楼梦》,其中之女子,可谓“乱花渐欲迷人眼”,然而细细究去,符合这样好女子标准的,惟有一个,她就是:平儿。 当然,有些人会说,平儿无非是一个大家公子的通房丫头而矣。 言外之意,选平儿当妻子,大略会使这个男人掉份。当然,若阁下有那本事纳妾,纳个犹如平儿的女子作妾也不妄人生一桩美事,若没那个实力也没那个政策,能找个平儿一样儿的女子当老婆,您就偷着乐吧。理由如下: 一是善打扮。一个女人是否善于穿衣打扮,或多或少决定着这个女人是否可爱。所谓善于打扮,便是既漂亮又不尖俏,大方而不随意,最是一个得体。世上女子穿衣,难在“得体”二字。这得体,既是风情自见,又是内敛紧致。纵观红楼女子穿衣,风姐稍艳俗,黛玉略俏丽,宝钗显随意,之于湘云有时就有点太过随便了去。丫环一族的,穿衣打扮大多不大用心,比如袭人,又如晴雯,多有逮着就穿,胡乱为之的倾向,细推穿衣讲究并且穿着得体大方的,大概就数平姑娘一个人了。庚辰本《石头记》第六回书“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这一折文字中,著者雪芹通过刘姥姥之眼向读者第一次推出了平儿平素常的衣装打扮:“平儿遍身绫罗,插金带银,花容玉貌”。这花容玉貌最配金银,此为第一得体;遍身绫罗最合风姐屋里身份,此为第二得体。因为风姐明里已然是荣国府的当家人“有客来了。。。。。。都是风姑娘周旋迎待。”(庚辰本第六回书,周瑞家的语)所以日常穿戴皆是好的,平儿这样穿衣打扮也是合了她自己的身份。庚辰本第四十四回书“变生不测风姐泼醋,喜出望外平儿理妆”一节中,平儿受了气,挨了风姐的打,哭着“早被李纨拉入大观园去了。”后来,“宝玉便让平儿到怡红院中来。”又见她衣裳也脏了,便要她换衣梳头洗脸。“平儿依言妆饰,果见鲜艳异常,且又甜香满颊。”庚辰本第六十二回书“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中有“香菱起身低头一瞧,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香菱的裙子脏了,同样还是宝玉让她换裙,却是只见香菱“命宝玉背过脸去,自己叉手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以上二节文字,对照了读,我们读者便不难发现同是换掉脏了的衣裙,平姑娘就比香菱来得细致精心,又端庄典雅。为何?客观原因不论,单从宝玉主观上来讲,不难读出其中的原因当是,这位怡红公子也认为平素常平姑娘就是位较其他女子更着重仪表了罢。 二是会调情。女子会打扮,得体大方,便会给人一种庄重感,若在私房中再会调情,那这样的女子亦庄亦谐,当属妙人。世上女人,犹如花,花清雅一些的,往往输于芬芳;而香气馥郁,难免颜色艳俗;女子也多如此,一般风情些的,不免稍显放荡;端庄些的,又失于古板。既典雅又风浪,实属世间罕见。平儿就端庄,也很会调情。比如庚辰本第二十一回书“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一折中“平儿指着鼻子,晃着头笑道:‘这件事怎么回谢我呢?’”凭那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倒也难怪琏公子喜得“身痒难挠,跑上来搂着,‘心肝肠肉’乱叫乱谢。”不想,被“平儿夺手跑了,急得贾琏湾着腰恨道:‘一定浪上人的火来,他又跑了。’平儿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此一句“我浪我的,谁叫你动火了”真真非调情高手不能说出!难怪评书人脂砚此间批道:“妙极之谈。真是理学工夫,所谓不可正照风月鉴也。” 三是能理财。整部说部之中,读者但见风姐使钱自如,左支右出的,却不知风姐背后有位理财高手,那就是平儿。所谓家庭理财,便是将钱花在正地方,也即该花的钱必花、不该花的必不去花。钱花正地方、不乱花钱,这说起来易,但对于女人,做起来就太难了些。《红楼梦》众女子中有二位“治家”高手,书中有描写,一位是风姐,一位为探春。在钱上,风姐过于贪,对自己人花钱如流水、对“外人”却是吝啬的狠;探春却为表现公允,对自己亲妈胞弟也要讲规矩,公正是有些,但显得不怎么近人情。通部看来,惟有平儿对于钱的态度,十分可人心。她不贪钱,但也不乱花钱,既按规矩办事,也有灵活性。试读第六回书“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冬天来了,刘姥姥一家无钱过冬。这位乡下老妪便带了外孙一路进城去找“救济”。周瑞家的带祖孙二人一路“逶迤往贾琏的住处来。”因为,此时荣国府内“有客来了。。。。。。都是风姑娘周旋迎待。”“到要见他一面,才不枉这里来一遭。”当周瑞家的“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向平姑娘“说明”。但见“平儿听了,便作了主意:‘叫他们进来,先在这里坐着就是了。’”后来看书得知,平儿让坐的地方竟然是风姐“女儿大姐儿睡觉之所。”是风姐无法回避的。作者通过“作了主意”,后又让二人先在“这里”坐着,并“让坐”等一系列心理、动作描写,使平姑娘怜贫惜穷的形象跃然纸上。同时,由此也可以看出,平儿对待钱财的态度。那便是,说明有需要的人。后边书也证明,当曹家破败,风姐遭殃众叛亲离时,也正是刘姥姥一家人伸出援手的!平儿也不乱花钱。且看庚辰本第十六回书,书中有交待,说平儿她深知贾琏“那脾气”,是一个“油锅里的钱还要找出来花呢”,于是,当旺儿媳妇来向风姐送利钱银子正遇贾琏在屋里时,平儿赶紧“打发他回去了”,风姐问时,当着贾琏,她随机编了谎话说是“姨太太打发了香菱妹子来”搪塞了过去。至于,平姑娘恪守大家规矩,凑份子送礼物必按例办事,同时也讲些人情世故,做到既有原则又有灵活性,书中也是多处有交待,笔者也就不一一列举了。难怪李纨夸她“你(平儿)就是你奶奶(风姐)的一把总钥匙!”“风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他不是这丫头(平儿),就得这么周到了!”(摘自庚辰本第三十九回书)评书人脂胭也在同回书中批平儿曰:“看他(平儿)。。。。。。真比风姐又甚一层,李纨之语不谬也。不知阿风何等福得此一人。” 四是洞人情。女子情商高,就会周旋浸润,化解矛盾,和睦相处。情商高者,往往洞人情,会说话,能办事儿。平姑娘就是这样一个人儿。来读第六回书《宴宁府宝玉会秦钟》,当风姐初会秦可卿娘家弟弟秦钟时,“并未备得表礼”,丫环们见了,“遂忙过那边去告诉平儿。”此时,我们读者却去看平儿——“知道风姐与秦氏厚密,虽是小后生家,亦不可太俭,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交付与来人送过去。”这一节文字中,就分明看出平儿素常是一个多么洞悉人情的一个人物。第二十一回书,著者雪芹用了半大块文章专写“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一折。原来,平儿发现了贾琏在外边厮混女人,并发现了“证据”——女人的头发。然而,当风姐问到时,她却一应为贾琏遮掩了去,免得“醋坛子”风姐大动干戈生闲气。还有,第三十九回书起头,平儿与李纨相言相答的一节文字中,我们也能发现平儿的洞悉人情处。因为,众所周知李纨是大奶奶,只因丈夫早死,在荣国府内是孤儿寡母,地位自是比风姐不及。但她毕竟是大奶奶,所以,当她拉平儿坐下喝酒时,平儿的表现就拿捏得准。且来欣赏平卿的行为举止——“众人又拉平儿坐下,平儿不肯。李纨拉着他笑道:‘偏要你坐。’拉着他身傍坐下,端了一杯酒送到他嘴边。平儿忙喝了一口就要走。李纨道:‘偏不许你去。显见得只有风丫头,就不听我的话了’。这时,平儿就留下了,当风姐遣婆子代话来,对平儿道:“说使你来就就贪住顽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儿罢。”此时,我们看平儿,只是“笑道:‘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一面说,一面只管喝,又吃螃蟹。”这时,再来看李纨,“揽着他(平儿)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就是因为平卿懂人情世故,落得了众人夸,好人缘。还是本回书,平儿见到刘姥姥又来荣国府,众人一片虚喧过后,“平儿因问:‘想是见过奶奶了?’”只此一句,多少玲珑心才能说出!这一句暗含了多少意思呢,笔者试来分析:一是天色已晚了,为刘姥姥出城回家着想;二是只有见过奶奶了,才可能会得到赏赐来;三是提醒周瑞家的去“请示”一下二奶奶。真是一口几声,面面俱到。难怪批书人在此批道:“平儿伶俐如此!”这,也是平卿的洞悉人情处! 五是知荣辱。马未都先生云“社会是锅粥,过了坎,还有沟。”是说人这一生,凭谁都不会平平坦坦。人这一生,任谁都会有马失前蹄走麦城的时候,也会有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时候,一个男人,事业兴时,偎红倚翠,那些个女人不算真心的,说娶妻当如平儿,也还是因为平卿知荣辱,荣时不作怪,辱时也能忍,度量大,亲人犯错误,甚至伤害到她,她也能接纳。一部红楼,凡写平儿处,细按总或多或少能见得平卿的端庄厚道,刚柔相济,好性格。第七十三回书“懦小姐不问累金风”,只因王住儿媳妇欺迎春素常软弱,虽其婆婆拿走了迎春的金丝风不赎回不说,还要强词夺理,惹得路过的探春进来评断。只因这一家子婆子媳妇们皆怕当家的二奶奶,探春便使了眼色让丫环去“请示”风姐。此时,平儿便是领了风姐的命来出场了。王住儿媳妇一见到平儿,“方慌了手脚,遂上来赶着平儿叫:‘姑娘坐下,让我说原故请听。’”这里,读者诸君且看——“平儿正色道:‘姑娘这里说话,也有你我混插口的礼!”这,原是对王住儿媳妇义正严辞的批评,然而却见到平儿用了“你我”二字,威严里不显骄纵,守着本份。然而,平姑娘并非是“捣浆糊”,以下的话也是相当严厉,但这一份严厉里透着人性人情,并不见风姐那样对家下人的凶狠歹毒。如此在当时,哪怕是现世,也是甚可珍贵的质量!整部书中,还有一个最著名的例子,当属庚辰本第四十四回书“变生不测风姐泼醋”。当风姐与平儿一径发现了贾琏与鲍二家的鬼混,又听到贾家二公子在床上对相好的说:“如今连平儿他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儿也是一肚子委曲不敢说。我命里怎么就该犯了‘夜叉星’!”风姐就不加思量,酒劲又上来,“也并不忖夺,回身把平儿先打了两下,一脚踢开门进去,也不容分说,抓着鲍二家的撕打一顿。”“说着又把平儿打几下,打的平儿有冤无处诉,只气得干哭。”平儿气了,过去打鲍二家的,贾琏不依,就打平儿;平儿住打;风姐又不依,“又赶上来打着平儿,偏叫打鲍二家的。平儿急了,便跑出来找刀子寻死。” 俗语说“野鸡打得满天飞,家鸡打得团团转”若你失意时,愤怒暴跳如雷时,紧随不去的那一个,才算是真的!平卿即是。一场风波过后,只见“平儿忙走上来给风姐儿磕头,说:‘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这么大的误会屈辱她也能忍受。伟哉,平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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