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写了一首诗:《从今天开始,我是诗的学生》 很久了, 不知是知难而退 还是因为我竟然看不上你 今天开始, 我要重新恭恭敬敬 坐在你的殿堂里 有如生命重新来过 有如从头学习做人 诗,谢谢你接受我这个学生 在每间屋的每个漏雨处 在每双来不及端详新月的眼睛里 诗,我看到你的抖动,我也 听到你的呼吸 春去冬来,雁移花飞,诗 你变幻着一身的色泽 你的泪珠形状各异 可你的心,总如我们初识时 无论你我的故事如何推演 今天,永远,我是你的学生,诗 我说要当诗的学生,主要的涵义并不是技术上的,而是内涵上的,更确切地说,我是从生命的层面上来说这话的。我希望我的人性有如诗一般淡定、深邃、宽广博大、虔诚和仁慈;我希望以那般的诗句和诗魂荡涤我心中的浮躁、自私和虚荣。 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写诗,那怕是默默地冥想一下,体味一下这个宇宙深处的那些感觉。忧伤也好,失落也罢,只管 静静地让那诗的气息从周身流过。 我大约知道这是为什么。有种东西总揪心。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这样面目全非。人们所面对的一切已经回归到这样的一个基本面。这个基本面不再是吃穿,甚至也不复是价值。我宁愿把这个基本面叫做公义,公义以及和它相关的那些具体。直面这个基本面使得太多的东西 ------ 只要不是和它直接相关的 ------ 变为奢侈。海子成了奢侈,弗罗斯特成了奢侈,甚至李白、王之涣,更不用提柳永王维 。哲学也退回它遥远的星河。 成了奢侈,所以没有人在读,没有人挂意。 这个世界变得这样孤独,人人沉默,是这孤独的因同时也是它的果。 现在的我,宁愿坐在孤灯下,细细品读那寻常巷陌或是十亩陇间的诗句。依稀觉得,我读得越深,这个世上的孤独就越浅,而我,也就得到一份安慰和满足。 底下三段长短句分别摘自张玉红的三首诗。我正好在和他合作撰写长篇小说,所以多介绍几句:张玉红生于军人世家,全家先后十八人穿过军装,他自己曾经是抱着为妈妈而战的老山儿郎。而今他以小店为业负担全家的生计。历经各种磨难,失败,坎坷,甚至耻辱,大浪依然淘不走一个战士和诗人的初衷。 每位诗人都有自己和诗的独特缘分。张玉红对诗赤诚非常,就是在猫耳洞里,他也没有停止过诗的挥洒。我几乎通读了他所有的诗。从底下这三段诗里,我读出了他诗歌的脊梁和魂魄:人格,价值,孤独。 上帝一闭眼 我的旧伤开始发芽 沉静的心 炮声隆隆 我学不会缴械 唯有感谢折磨我的人 (张玉红《异乡的夜》) 太阳笑我只值一枚金币 月亮叹我只值一枚银币 土壤说 早和晚它们都说了 其实 你一文不值 你就是我 我就是你 (张玉红《原来如此》) 我会站起身来让沙发接着说 不管你们说什么 我都会仔细听 我已经孤独到忘我了 早和你们抱成团了 你们都是人做的 为什么要沉默呢 来吧 说吧 倾诉吧 四十三岁的我作主 (张玉红《四十三岁的我》) 底下是和慧平的《我的滇西我的村庄》。和慧平生在大怒江畔,他自我介绍:终日与引车卖浆者为伍,与贩夫走卒相亲相敬,知民生之疾苦,哀民生之多艰。和慧平曾经写过一首热血奔涌的《大怒江,我绣口一吐就是半个诗歌盛唐》。底下这一首与《大怒江……》诗风不同,挚爱与伤痛却一致。我想说我想起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可这首《我的滇西我的村庄》没有了那两行名句的单薄,它是深厚的。我还想说我想起了离骚,可这首诗没有离骚的哀怨和飘忽,它像石头一样具体和坚忍。 这些年,我无数次趟过月光的河流 像一个被流放的国王 在自己的领地上为一棵小草折射不到自己的光辉而哭泣 步履维艰 鞋子被月光打湿 两只鞋子在苍白的月色里说着想家的话 可是我不能停下 我的行囊里装着我的臣民需要的节气、雨水和庄稼 那些古铜色脸庞上似曾相似的祈雨表情 成为我最大的心病 我也曾抱住一块石头取暖 而月光越来越冷 那夜疲惫不堪的我终于睡着了 梦见抱着的石头开了花 我回到村庄了 村庄里雨水充沛 牛羊的乳房被奶水涨满 我看见自己的背影在秋风里日渐消瘦 我佝偻着腰 在我的滇西群山里渐行渐远 伤痛和孤独到了一定程度,或会引来某种麻木,这种麻木很诡异。比如取火这首《它凭什么凌晨三点将我叫醒》: 我已是一个睡眠很好的人,从没在这个时辰醒来过 我已是一个没有了多余心思的人 对一切的一切都没了恐惧和慌乱 内心没有了快活,也没有了不快活 这种感觉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那么,凌晨三点,凭什么 我被一只鸟 轻易地就叫醒? 能被一只鸟轻易地就叫醒,说明不是真麻木。这孤独痛苦和似麻不木之间的这个境地就是这首诗的心理大背景。再看这首: 彦一狐说"人间不好玩" 仅这一句,我就爱上了她 屋子里多么明亮,窗外是那么的黑暗 想象她在湖南捂住胸口写诗的模样 我就心疼 人间真的不好玩 我也这么认为 青一块紫一块 一不小心就把自己脖子玩在了车轮下 说人间好玩的女人 一个我也不爱 即便章子怡与范冰冰 这样的美人 (取火《人间不好玩》) 说人间不好玩的人,一定是清醒的人。这个世道里的诗人,就是这样被清醒和麻木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是这许多诗人活着的一种状态。 活着是沉重的。活着涵盖了人世间的高贵与卑微,一切的不平与终极和谐。底下是钱久钢的 《冬至》 寂寞者的呼吸 它有白色的痕迹 越冷越能看得清 卑微者的身影 它有沉重的步伐 越冷越能撼动大地 每年冬至 我都能感觉到 活着的存在 和谐渺茫,不和谐是常态。不和谐导致绝望,而绝望的最终表述便是死亡。 很多话不能再随口而出了 很多心思不能随意涂画了 很多往事不能以泪追溯了 索性让他们统统死去 悄无声息。我需要你 请让他们瞬间烟飞灰灭 请把残毒留在我的身体里 他年。我老眼昏花,记忆丧尽 满目疮痍的肝肺自会告诉我 我所丧失的,我所忍辱的 我曾经为之疼痛,至死不休 (钱久钢《烟毒》) 死亡是绝望的终极表述,但是死亡本身并不必然代表绝望。久钢这首《遗嘱》表达一个自认一生生活在昏暗里的人对阳光的终极渴望: 我要睡了 在一个春天的清晨 我将阖上这双跋涉过黑夜的眼皮 用我这颗已沉入岁月年轮的心 去聆听雄鸡醒来时的第一声啼鸣 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 我早已停止了呼吸 尽管没有沐浴过阳光是一大憾事 不过 我想在那个明净可爱的清晨 阳光一定会擦亮我的墓碑 (钱久钢《遗嘱》) 诗人对阳光的渴望,对阳光养分的饥渴甚至到了这般程度: 阳光就像一只乳房 我好像飞到天上去 狠狠亲它两下 (《阳光就像一只乳房》) 这个比喻,前无古人,却极为生动,意味深长。到了这般程度的渴望,几近绝望。 在渴望和绝望之间挣扎是诗人活着的另一个状态。 不管对自己有多么绝望,对下一代的期许和祝福永远是人类希望的最后堡垒和绿洲,是绝望难挡的一份明媚。我近期又读了曾蒙诗。在那份淡定和无奈里,在那淡淡的忧伤中,我读到了光明: 朝向前途的落日, 俯身弯腰, 面对清晨和青草, 是如此的轻, 如此防不胜防。 像青草, 像青草上的太阳, 与我内心中的忧伤。(曾蒙《朝向前途的落日》) 充满希望。孩子, 我去过的那些地方, 美丽、纯朴 充满朋友的芬芳。 孩子,我希望你一如 庞大的国度 在每个花开的季节, 拥抱蝴蝶和幻想, 胸中一马平川。(曾蒙《祝福》) 这样一种前代人对下一代人的祝福让我感动。我只希望这祝福不含无奈。我只希望这祝福本身得到祝福。 诗是人类最神圣的文学形式,心灵形式。在风花雪月、苦思冥想、高吟低颂甚至有病呻吟皆成了奢侈的今天,我虔诚地翻开这一页页跳动着时代脉搏的诗篇,这直面今天苍茫人生的诗篇;我愿这样一首一首地读下去。离开了人心的同感同情,诗文有什么呢?文学有什么呢? 放下奢侈,放下虚荣,甚至放下高远的晨曦月色,今夜,我不读策兰。今夜,让我拥有,让我拥抱你的诗心孤独。 天堂无爱情 - 一段尘封的文字 ·民以性为天? 长篇小说 刁兵张晓峰 (十四)最新 坏蛋杨黎 -- 和慧平部分诗文目录 (图)大怒江图 取火的诗,我读一首,爱一首 被蜜蜂“仁慈”了一下 钱久钢:憧憬是一种罪名 (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