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从金昌绪《春怨》,谈疮家不可汗 一般在文学作品中描写女子时,常见到诸如“出谷黄莺”、“莺声燕语”等等,以黄莺来形容女子美妙的声音或歌喉。王实甫《西厢记》更是将女主人公取名叫“崔莺莺”。一些古代书画作品中,也有在女子闺阁窗前画上一只笼中的黄莺,以此来衬托女子的寂寥。总之,黄莺儿这一意象,运用在诗文书画中,多是女子美好或情怀的托寄。我们读者也看习惯了这类描写,当读到唐代金昌绪《春怨》时,就觉着有些新奇。金昌绪是这样写的—— 《春怨》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诗中女主人公不是窗前笼中养黄莺,也不是对着黄莺解闷,而是愤然而起打走枝头鸣叫的黄莺。一改过去或别的诗文中,女子对黄莺的喜爱,而是十分讨厌,也并不喜欢它的鸣叫声。这一描写,就来得别致,来得不一样。这异样的写法,正是诗人的高明之处。这一写法,也使读者在过往定势的审美情趣下,体验出来迥异的感受。金昌绪也因这一首诗,而诗坛留名。 其实,这一写法,早在东汉,张仲景写医书《金匮要略》中,就已有之。 只不过,仲景不以文名,而以医闻罢了,但不可否认的是,仲景笔意胜出许多诗家。我们还是举例来说明之。 比如,《金匮要略》第6条:疮家虽身疼痛,不可发汗,汗出则痉。 稍知医道的人,皆知“身疼痛”是表证所致,治以“发汗”之手段。这一“身疼痛”症状与“发汗”的治法,在中医学上,犹如文学作品中“黄莺”与“女子”的关系,二者是“相亲相近”,有此必有彼的。也就是说,当我们读到有关黄莺的诗句,比如“复闻黄鸟声”或者“仓庚(黄莺)于飞,熠耀其羽”之时,马上就会联想到美艳的新娘与害了相思病的女子,听到“自在娇莺恰恰啼”,眼前立马就会马上浮现出黄四娘家花满枝的美好景象, 这是审美定势所然。然而,唐诗人金昌绪却是别出心裁,他写女子,也写黄莺,却是要用女子“打起黄莺儿”,女子与黄莺势不两立,有我无彼,这样写,诗中女子相思之深,怨恨之切的形象,便跃然于纸上了。 在中医学上,一见“身疼痛”之症状,便多料此为表证之一主症,要解去身疼痛,必治以汗法,这也是医家思维定势。这一定势,见多了,就易引起阅读疲劳,不易引起重视。张仲景虽非文学家,也深谙此道,在纪录这一病案时,他特特写道: “疮家虽身疼痛,不可发汗”,这样的句子!这一写法之新奇,之突兀,比起金昌绪《春怨》来,其笔力丝毫不差! 这病人虽然此时也有“身疼痛”之症状,但你不要去发汗,因为他是“疮家”,即常年长疮的病人!长了疮的病人,必然会有亡血之症,伤血伤津液过多,他现在虽然有了“身疼痛”的表证,你也不能去给他发汗!“身疼痛”与“不发汗”联结起来,也显得有悖寻常,突兀,奇怪,易引人来探寻:这是为什么。仔细一看,原来他是“疮家”!疮家“汗出则痉”,发汗就容易导致痉病。这样写法,就容易引人注意,让人过目不忘也。 2016/12/17,磨砚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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