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沒錯, 她結婚了.  是, 當初是自由戀愛. 她喜歡他的穩重老成和實在. 可就在他眾多的優點遮蓋中, 她總覺得有樣什麼東西她不是太喜歡. 是他那靦腆得有些假的微笑, 還是他生氣時形狀變得狹窄的臉? 她說不好.

她後悔自己沒有去深究. 因為正是那似乎不起眼的小欠缺, 來證明是她對他無法忍受的地方.
他不顧她的感受一次又一次拔去她心愛的花木
他不顧她的請求拿掉了她的暖氣裝置
他買家具時絲毫不考慮她的所好
他總是打斷她和孩子的談話
她的事, 總是在他行事單的最後一項…..
每天面對他沒有表情的臉. 沒有言語, 沒有幽默, 沒有性….

她喜歡寫東西. 於是她開始在網上遊玩. 她只是想碼碼字, 交交心, 沒想過要網戀.

然而一個男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貼了一篇配圖加抒評的<<再別康橋>>. 他來評論, 說他喜歡這詩, 這文, 這圖; 他喜歡這文里的韻, 韻里的詩, 詩里的畫, 畫裡的情, 情里的音…那座橋和橋底下的潺潺流水, 那片雲彩….引起了他無限的遐思.
她好喜歡他的評論. 他的評論充滿了理解和共鳴. 他還專門貼了一個和貼, 配了一首樂曲. 她去評論, 說她喜極了他配的音樂, 那音樂有如高山流水. 縈縈繞耳.

他們開始了熱情甜美的頻繁交往. 他說她的文章不讓鬚眉, 也不遜同儕; 她的文章, 境界之高, 文筆之妙, 簡直是天之嬌女的神工; 說他要是她的丈夫, 一定不讓她這麼操勞, 一定讓她專心寫作.
他的話, 點點入她心田. 她開始等待着, 等待着….終於有一天, 他跟她說: 我愛你.
情人關係就這麼建立了. 他對她說: 遇見了你, 就是我那三千年好修的正果.
然而他和她一樣, 已經結婚生子. 她知道了, 猶豫了起來. 心裡總有道德, 有倫理, 有….良心.
“別擔心好嗎?” 他說. 他說太太只是他現實里的責任, 她才是真愛.
她認為她找到了真愛. 

畢竟, 畢竟是有家室的人, 他的電郵時間總是在他的家事之後. 每天她迫不及待給她寫信, 剛一送出就急切地等着他的回饋. 他總是無法滿足她的焦渴. 每一次信件延遲的理由都不外是孩子的事, 太太的事, 家裡的各種大中小事. 他總是要把這些事完成了, 才能給她寫信.
我們不是熱戀的情人嗎? 我們的事應該先於一切的呀. 她想. 她想不通, 只覺得實際里她象是他生活里的二等公民.

她開始想着他和他的太太, 想起他們夜裡相擁而臥. 想起他和她如何做愛時, 她心裡會痛.
他這樣愛我, 他還會和他太太做愛嗎? 有一次她忍不住問起了這個問題.  從他含蓄的回答里, 她知道他們做, 而且還滿和諧.
她想要和他在一起, 她想要過有愛的甜美生活, 她想要一個真情歸宿. 她必須完全擁有他. 她無法忍受她的男人和另一個女人有身體接觸, 儘管這另一個女人是她的男人的合法妻子.

合法妻子又怎麼樣? 合法妻子就代表真愛, 合法的愛嗎? 第三者有第三者冠冕堂皇的悲憤和情由.

她提出了請求.
他模糊了起來. 他說, 愛情不一定要實質擁有; 他說愛情可以是獨立於家庭或者任何載體之外的 --- 愛情, 就是愛情本身.
“不能的, 愛情一定要有它的家的.” 她說: “愛情要和命運共同體相結合才能活.”
他是愛她的. 他答應她會考慮. 他說他也渴望和她在一起.

因了這句話, 這句不是應承的話, 她和丈夫提出離婚. 他們協議好她能和孩子常在一起. 雖然心裡滴着血淚, 她還是跨出了這離家的一步.

那天一早, 她給他發了信, 說她自由了, 她不再是有夫之婦了. 她等不及和他相見, 和他建立一個新家, 等不及…和他做愛.

“什麼?! 你離了?!” 他驚叫起來, 連退幾步: “我沒有讓你這麼做啊! 我…我對我妻子兒女是有責任義務的.” 他說.

她懂了, 關鍵時刻, 女人比男人更豁得出去. 她不會在意許多男人在意的東西, 儘管她要在意的其實更多.
女人的愛情, 無論如何富於想象, 最終是要回歸陸地的; 因為她真的需要一個厚實的男人.
男人的愛情, 在家庭的神聖威嚴下, 終會顯得蒼白無力.
拆散家庭, 使她顯得好象很卑鄙, 無地可容;
捍衛家庭, 使他顯得好象格外高大.

她成了一個單身女人, 一個孤零零的人. 她偶爾還會在網上見到他, 他們還會打招呼, 互相問好. 直到有一天, 她和他道訣別. 她告訴他她要結婚了, 他的未婚夫是一個不知道徐志摩是誰的人, 他沒有讀過 “再別康橋”. 可她的未婚夫來看過她, 給她買了一張書桌, 給她修了一個火爐….
“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 未婚夫憨憨地說.
“我對你也一樣.” 她握着他的手, 眼淚在眼裡轉.
“這, 你們之間真的能交流嗎? 你們真的有愛情嗎?” 他問, 才發現面臨生離死別, 才感到心在剝落; 才體驗到不舍….
“讓那樣的愛情和神仙作伴吧.”  她說,  “我們有愛情。他愛我，就象公雞愛母雞，那愛是活蹦亂跳的.＂

她離開了網路. 她很幸福. 她的丈夫也是. 她知道, 她其實是很幸運很幸運的, 因為, 她犯過錯. 不僅對自己犯過, 也對別人犯過.
偶爾會想起會背康橋詩的他, 想着他的三千年好修正果….希望他也能幸福.

她更珍惜的是現在的他. 陰差陽錯里的冥冥寬恕和恩賜. 假如一切都是天意, 是非且慎論….然而她明白了善良是怎麼回事.  善良, 常常是在傷害之後才顯示出她的正當, 美麗和價值.

他們的廳里掛着韓美林的雙雞圖. 每天傍晚, 太陽就快下山了. 她站在窗口等着他回來.  看着他風塵僕僕的車在車道口出現的剎那間,  是她最理解愛情的時候.....

(完)

虔謙 2008/06/08 二稿  謝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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