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的过道不太长,也不大宽。就在那个局促的一小段过道上,摆着好几个相框,装在里头的,几乎全是黑白照片。其中有一张,是她和肖云泽在乡下时一起照的。他们带着护耳的棉帽,一身笨拙的棉袄。她还记得那天的情形。前天刚下过一场雪,天特别冷。农活闲下来了,可肖云泽要到几十里开外的村庄里去帮忙开山造路。邢若燕不舍,心里正百般难过。
“出太阳了,他们都在那边照相。走,咱们也照一张去。”肖云泽过来,捅了捅她。
若燕勉强起身。两人一言不发地走了几十米,前面有人叫唤了起来:“喂,快过来呀,照相了!”
两人加快了脚步,那里有棵梅花,花开朵朵。
“来来来,就在那块儿站好。啧,笑一笑嘛,若燕你是怎么啦?”知青小徐指划着,命令着。
若燕勉强咧开了嘴。
“你们俩,可真是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儿!”小徐话音刚落,“咔嚓”一声响,就成了现在若燕这个租来的房子过道上摆着的那一幅了。
那一年肖云泽经常开拖拉机,若燕晚上睡觉的时候,耳边会回响着突突的拖拉机声。奇怪的是,有几个晚上,她梦里见到了一辆大卡车。她从来没有梦见过拖拉机。
那个冬天里,邢若燕时常骑几十里自行车,给肖云泽送去吃的、穿的、用的。
“你干吗那么辛苦,不喝这汤也不会死。”肖云泽看着她被冻得发紫的脸颊,因为心疼而显得烦躁。那汤里有姜、红枣、野菇和几片腌肉。
“这是补身体抗感冒的,你不领情,那我不来了!”邢若燕当真以为肖云泽烦她了。
“你看看,我是心疼你!”肖云泽一下子接过碗来,咕噜咕噜连喝几口。
旧照片还在,当年送汤的保温瓶和碗却早不知哪里去了。邢若燕依然留着长发,身材却没有当年的苗条样了。肖云泽也因为吸烟太厉害而两颊发黑,嘴唇发紫。
他们坐在电视机前。肖云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这两年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少而又少。可就是这么一点在一起的时光,他们也没有多少话说。
这股郁闷的冷气主要来自肖云泽那头。每次若燕问起点什么,他总是简短一句回应,早早结束若燕本来想拉开的对话。
一种难以描绘的怪异感觉像阴霾一样在若燕心里徘徊。以前他们亲密无间:既亲也密,既甜又蜜;像情人,也像密友。说是“以前”,应该说,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也许是因为太亲密,太有默契,以致她不会去计较一些细节。变化似乎是缓慢的,不易觉察的,直到到了那么一个点,若燕蓦然回首,才觉得他们的关系和往常相比,已经相去好远,变了样。变得陌生,甚至变得冷漠。肖云泽对她的需求反映迟缓或者干脆没有反应;他甚至不大和她说什么,更不会主动问她什么事。
有一点倒是早些觉察到了,就是肖云泽搬到小房间里自己住去了。问他为什么,他就说自己神经衰弱,想自己睡比较踏实。那以前,他们的夫妻生活已经很少,很淡。分床以后,更是稀罕事了。若燕心里琢磨,这个应该是自然规律,年纪慢慢大了,也老夫老妻了,哪能总干那些事。就说自己,也没有多少兴趣,假如不是肖云泽主动,她也懒得发起。
可肖云泽很少主动,就是从中国大陆忙完回来,他对她也没有什么动作。他年轻时性欲还是满强的,不知到底是怎么了?这个问题有时会困扰若燕。有一次,肖云泽从大陆回来——他的生意在中国,但是他有美国绿卡,所以至少每半年就要回美国小住一阵——那天晚上,若燕清洗梳妆了一番,然后就到肖云泽房间里去。
肖云泽正在电脑前,见她进来就把视窗关上了。
“你有什么事?”他冷冷地问。
本来若燕身心内外百般丰姿柔情,可肖云泽一句话,那一切都被丢进了冰窟窿。
“云泽,今晚……咱们还是一起睡吧!”
“为什么?”
“我……最近一个人自己睡有些害怕……老做恶梦。”若燕找到了很好的理由。
肖云泽想了想,“好吧,你先去睡,我一会儿会过去。”
“你还是一起过来嘛,不然我睡不着。”若燕第一次在肖云泽跟前扭扭捏捏撒起娇来。
肖云泽“啧”了一声,终于还是跟着若燕进了卧室。
肖云泽一上床,就把身体翻转过去。若燕也不管那么多,硬是把身体凑了过去,又是搂,又是摸的。
肖云泽:“咳,睡吧!”
“云泽,你怎么了嘛?你不想啊?我好想呢!”若燕说着,索性在肖云泽脖子上连亲几口。
肖云泽终于回过身来。他看了看若燕那泛着红晕的双颊和娇媚低垂着的睫毛,一只胳膊伸出来揽住了她。
那一次进行得很顺利,就是太快了一点。若燕真希望那个激情能延续久一点,再久一点。可是就在她还在那里情潮澎湃,肖云泽已经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傍晚,两人吃完了饭,肖云泽罕见地帮着把碗筷洗好收拾停当,然后就坐到了电视机前。他打开电视,若燕看得出来,他心不在焉,并没有在欣赏什么节目。她泡了一杯他喜欢的白茶,端过来一盘瓜子,准备坐电视机前和他唠唠嗑。
肖云泽喝了几口茶,并没有去碰瓜子;嘎吱嘎吱的嗑瓜子声只来自若燕这边。电视机前的气氛有些诡异。
突然,肖云泽开口了:“燕子,我想和你说点事。”他的音调很平静,但是若燕的心却提了起来。
有种预感,叫做说不清楚。
“我在内地交了一个女朋友。”还是那么平静的音调。一下子,那预感变成了清清楚楚的现实。若燕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忐忑不安地等着这一刻,这句话。
“什么样的女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她尽量保持平静的声调。
“女朋友就是女朋友,很清楚了。至于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不需要知道。”
那一瞬间,若燕体会到了什么叫时空的相对论:只一瞬间,肖云泽和她之间的距离就变成咫尺天涯;他们一起在山区所度过的那些艰难日子仿佛全是上一辈子的事,甚至昨晚的做爱也是!
万般思绪一下子充满了若燕的脑海和心海。这个年代,男人在外面寻新欢的事情她也不是没听说过。但是她一直给自己一种心理暗示:她和肖云泽是一个部队大院里长大的,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后来又一起经历那么多悲欢离合,亲情牢固自然。眼下她实在难以接受甚至难以承受肖云泽有了新欢这样一个事实。
男人都该这样吗?女人就该默认忍受吗?有什么道理可讲?她邢若燕有什么不好的?除了年龄大了以外?还是说,年龄就是衡量女人的秤砣?
“你太没情没义!”若燕咬着唇说。
“你冷静点,我们还是一样,我也没说要和你离婚。”
“那怎么还会一样?你的心已经分成了两半,恐怕你给她的要多过给我的许多!难怪这些年来,你使劲疏远我。每次在这里住没几天就匆匆往回赶。我心里一直不踏实,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变心!”
“燕子,听我讲……”
若燕起了一种恶心感,“你不要再叫我燕子,很虚伪不是么?你对我早就没有那么亲热!”
“你的观念要改过来。没有说一个人结婚了就不可以再和别人交往,那样人的一辈子会很压抑的,因为那其实是违背人性的。”
“这么说,我也可以去找一个男朋友了?”
“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
“等你不在时和他同居?再生出一个孩子来?是吗?可以吗?”
“燕子,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极端?”
“可道理就是这么推的啊。我看你是打着脚踏两只船的算盘。先不说自私虚伪吧,我究竟有什么不好?上了年纪了?”
“你又来了。你很好,只是我比较没有感觉了。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很自然的一种变化。这个变化在我认识萱萱——就是我的女朋友——以前就开始了。”
“都已经开始保护她了。”若燕这句话一出,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待续)
中篇小说《嫁鸡随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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