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源乡的传说》这部八万多字中篇于去年五月至七月间全文发表在《侨报》上。那前后,我曾经在网上部分连载此小说,并没有获得太多的反响。我有些失望,因为我自觉这部反映真实现实的小说很震撼,也很感人。
前几天我在微信上发了首章,一位微友读完了说:“写得太吸引人了,很想知道下文。” 鉴于这部小说现在无法在网上完整地读了,也没有书,所以我索性将原稿寄给这位文友。文友很快看完,我们便有了一下的对话:
我: “当时了解到一些农民工和留守儿童的事,就写了这部。我喜欢有点历史纵深,于是有了当过红军的伢子的爷爷。八万字,报纸连载过,老家的季刊也发过。谢谢你喜欢,我回头整个连接给你。” 文友:“一口气从头看到尾,看得着急,担心,愤怒,越来越开心,一路上喜怒哀乐随着故事情节而变换。好多情节真实得像新闻报道,神龙活现的。我发现你文字非常灵活,对话丰富而且鲜活。正是一部精彩的作品。” 文友:“如果是不认识的作者,上面写的就是我的体会。但是因为认识你,了解你,更加觉得不可思议。文中的事情、人物和地区等等都离你甚远,你怎么把握这些素材,让他真实可信呢?比如火车票多少钱,我们根本不知道。我还有很多问题不得其解。” 我:“我看了实访,然后查地图和火车表。” 文友:“这么多内容、人物事件你都驾驭自如,真佩服。而我还为自己……而沾沾自喜呢……” (删节文友自谦的话。) 我:“写又见洛阳时更是地图随身 还得用古名。”
文友:“看《又见洛阳》时我就老想,这些人物、对话等等怎么安排的,怎么想的呢?你胸中装有千年历史,恢弘巨大的时代变迁……简直了不得!你的功课做得好深啊!”
我:“我是爱囯贼,所以做这些功课无怨无悔😄”
底下就是我在微信发的该小说首章: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井源乡的传说
献给 默默地创造了这个时代的人们 一份被漠视的挚爱,一个被碾碎的期待 一个不得不跪着死的硬汉,一位绝地反攻的女人 六十五万元,把一个人生劈成两半 千里寻父,一个孩子一夕间长大 如果重婚可以被原谅 她决心守护着你,在未来的世世生生 …… 1 中国江西有个农乡叫井源乡;井源乡里有个村庄,叫井源村;井源村里有个青年农民,叫青伢子。 青伢子长着一个方方的脸庞。他的肩膀宽厚,手掌也宽厚。从他的脸相、手相、身相等等看,他都是一个十足宽厚的人。 凌晨,青伢子和树上那几只鸟儿起得一样早。他起这么早,其实和那几只鸟儿无关,而是和爷爷有关。爷爷快奔一百去了,虽然说身体不大听使唤了,脑子还是管用的。爷爷早早就醒过来,一醒过来,似乎就会想起来什么伤心、苦痛的事,青伢子总听到他在叹气,甚至呻吟。 有一次,青伢子忍不住问父亲,爷爷怎么这么伤心。“唉,”父亲叹口气,说:“你爷爷跟着毛主席打了半辈子的仗,几次没死成。当年被你爷爷救起的人,现在都当了部队里的高官了,可你爷爷,一直什么都不是。这都不说,文革的时候还被揪出去游街。” 打仗,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文革也过去将近半个世纪了。青伢子是七十年代晚些时候出生的,对文革,他没有切身的经历;有的,都是听人说的。每次看着床上躺着的爷爷,他都会感到爷爷太了不起,命太硬了。爷爷经历了两个五十年。前一个五十年,刀光剑影;后一个,就是文革的风风雨雨了……换成是自己,大概早就蒸发了吧!父亲当了一辈子农民,识点字。他对爷爷的故事虽然似乎不大上心,不过他常会哼唱《十送红军》。青伢子从父亲嘴里,也从爷爷自己的口中,了解到了爷爷早年的经历。爷爷是抱养的,听说原家姓赵,后来就跟了养家姓陈。当年,爷爷就是最早的井冈山的红小鬼。他参加了那几次的反围剿,接着跟着毛主席到了陕北。两万五千里长征啊,死了多少红军,爷爷,就是那活下来的少数!后来,爷爷又跟着毛主席的队伍南下,一直打回了江西老家!据爷爷自己说,他是唱着《十送红军》进入南昌城的。“老表们,咱打回来啦!”爷爷激动得直呼喊。
青伢子上小学的时候,喜欢跟老师和小伙伴们提起爷爷当年打仗的事情。你别说,爷爷的荣光,当年还照在青伢子的头顶上。后来,青伢子辍学务农,那光环就在不知不觉中褪了色。 据父亲说,爷爷也有高兴的时候,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有一天,有一位报社的记者来采访爷爷,问了爷爷许多没人问过的问题,还跟爷爷合了影。那天爷爷乐呵呵,当场给记者唱了《红军哥哥你慢慢走》。 那以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这时,爷爷在床上喃喃着什么。青伢子走过去,俯下身来,摸摸爷爷的额头,又摸摸他的肩。那肩受过弹伤、刀伤、划伤……青伢子顺手抓起来边上的杯子和汤勺,喂了爷爷几口水。爷爷喝完水,又喃喃了几句。爷爷的牙齿差不多掉光了,青伢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爷爷,您说什么哪?”伢子把耳朵贴了过去。终于,他听清了,爷爷在说着:“灯笼,灯笼……” 伢子把爷爷的话语告诉了母亲,母亲走过来说:“我也不知道什么灯笼的事啊,你爷爷他,兴许是做梦梦见什么了。” 不早了,伢子对老人说:“爷爷,您歇着,我先下地去了。”说着,他帮爷爷擦了擦嘴边的水。 爷爷听得见,却不大说得出话,只是拿一双深凹进去的眼睛颤颤地看着孙子。 俗话说,家里的老人是个宝。青伢子也真是打心眼里这么想的。 除了爷爷这个宝,青伢子还有一个宝,就是媳妇儿细柳儿。细柳儿住在井源村边边上。她长着一张红喷喷的桃子脸,粗细有致的眉毛,小秀鼻,两枚随时准备撅起来的嘴唇……青伢子第一眼就中意上了她。本来,爹妈不赞同这件事。听邻村人说,细柳儿家不是本地人,而是文革那会儿下放来的;还说细柳儿的妈偷过汉子。这种人的女儿怎么能要呢?伢子妈说。可伢子说:妈怎么样一个人,和女儿有什么关系?!伢子爹妈都属于性情温和的人,经不起儿子的坚持,觉得儿子说的也不能说没有道理,于是就依了他。青伢子托人做媒,聘金全数到位,最后是红花轿子一路抬进陈家门。为了娶这门媳妇儿,青伢子豁出去,几乎是花光了从他开始种地时起攒的所有钱。最后了留了一小点,还是一起长大的三松哥给提的醒:“钱都花光了,你就是穷光蛋一个,能留得住女人吗?” 婚后,青伢子把细柳儿捧手心上,百般疼爱,什么重活脏活都舍不得她做。为了她,他还发狠改掉了两个嗜好:抽烟和喝酒——细柳儿嫌他抽烟喝酒后嘴里臭味难闻。 “不抽烟不喝酒,还是男人么?”三松哥冷笑道。 不是男人这顶帽子太大了,青伢子不回句什么不行:“细柳儿说的都有理,抽烟喝酒,花钱还害身体!” 不过,有件事还是让三松哥不幸言中。青伢子婚后两年,未得一子半女。母亲托一位远房亲戚在几百里外的一座千年古刹里烧香许愿,仍然不见灵验。本来,村里人一边倒都说青伢子娶了个石头女。母亲甚至说:“伢子呀,咱家的香火可不能断了。要不,跟细柳儿说说,离了这门亲,再找别的女孩子?” 一向脾气温顺的青伢子一听,朝墙壁瞪了瞪眼,说:“妈,你在说什么呀!” 母亲也很烦躁:“又不是咱无缘无故提这事,这是细柳儿她,她没生在先呀!” 青伢子给逼急了,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说了一句“我宁可不要孩子也要和细柳儿过一辈子”就跑了出去。 不料,到了第三个年头, 有一天细柳儿突然就不见了。青伢子赶到细柳儿娘家,丈母娘手盘胸前歪斜着脑袋说:“女儿嫁给你了,到现在还没抱到外孙,你倒有脸跑到这里来!” 乍一听,青伢子像被打了根闷棍。再一想,丈母娘这是话中有话呀!“丈母娘你咋这么说话呢?没生孩子,我都没怪细柳儿,你怎么倒怪起我了?” “哼,不怪你难道怪我们家细柳儿?告诉你,医生说了,不生娃,八成都是男方的事!” 敢情这母女背着自己悄悄去找过医生了。可这医生怎么也跟她们一鼻孔出气呢?这是哪门子医生?! “生娃自古是女人的事,不生娃怎么是男人的错?” 丈母娘盘胸前的手转放腰上,虎虎地说:“跟你这糊涂蛋也说不清楚。细柳儿有脚走天下,她去哪儿不关我事,你还是回去吧!” 青伢子一听急了,“细柳儿去哪儿关我的事!有娃没娃,我们总是夫妻,她哪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丈母娘把脸拉了下来:“关你事,那你就去找吧,找公安局去吧,我可要忙去了。”说完一个回头,“嘭!”一声关上了门。 青伢子站在紧闭的门前,彻底傻了。他没有变,可世界变了,彻底变了。他转不过弯来,因为他没有变。 转不过弯,也得转。青伢子转过身,朝自己的村子里头走去。一路上,他的脑海里雾茫茫,31岁的他,背竟有点驼了。 回到家里,母亲见他这么个模样,吃惊不小。“伢子,怎么样,找到细柳儿了没?” 青伢子一屁股直直坐了下来,眼神呆滞,机械地摇摇头。 母亲大不安起来。她连忙端过来一杯水,让青伢子喝了。“伢子,你告诉妈,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一杯水下肚,青伢子渐渐清醒了一些,于是便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母亲。 可怜伢子妈,要受的气,要转的弯也不比儿子小。没孙子抱、本来还打算劝儿子“休妻”的伢子妈,这会儿也傻了眼。突然,她爆出了几句话:“别难过伢子,我早叫你做什么来着。你人好,怕伤了人家,人家可是以怨报德!这下好了,也没什么好亏欠的了,我们回头就去找个新媳妇儿,看不很快抱个大胖娃娃!” 母亲一席话,让一直迷迷糊糊的青伢子回了神,眼睛里重新射出光来。“妈,你不要乱来!” 母亲难得地生了一回大气:“我乱来?!当初你要听爹妈的话不找这样的女人,今天哪会有这样的事情?这下可倒好,娃和媳妇儿一起没了!” 同等难过的伢子爹心烦呵斥道:“行了,别再说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后来村里就传开了,青伢子媳妇儿是跟别人跑了,为了避人耳目,听说跑去了很远的地方。 生不生儿,错在谁方,这一切恩怨似乎都随着细柳儿的离去而渐渐淡漠。淡漠过后,却是很深的痛楚。细柳儿,青伢子平日对她那么专情那么好,她居然深藏不露,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了!说气也不是气,说恨也不是恨。青伢子对细柳儿硬是气恨不起来。媳妇儿离开的难受劲,全都给青伢子憋回自己的心窝里去了。 话不多的青伢子,很是憔悴了一阵,直到时间慢慢在他心田上撒上厚厚的一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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